作者:过日辰
死亡的气息。
他近乎病态地迷恋着那种冥王座下,黄金台上,燃起烈火,千花万叶化为灰烬的感觉。阴风尖笑,血肉凋零,只有白骨高傲永生。
相较之下,眼前鱼龙混杂的活人气味,是如此俗不可耐,无趣,平庸。
正想着,一阵轻飘飘的哼唱,带着笑意,在身后响起:
“……苦哈哈滴小法医,半夜三更翻垃圾,求求老天别下雨,一下就是一身泥……”
是儿歌《采蘑菇的小姑娘》曲调,轻快,飘忽,自暗夜里传入耳膜,一半喜气,一半诡异。
裴郁骤然转头,果然,一辆灰蒙蒙的帕萨特停在身后几步之遥。
而那个正斜倚车门,以一个十分风流潇洒姿势靠在车旁,唇边还噙着一支烟,朝他盈盈笑着的人,不是沈行琛又是谁。
翻垃圾翻得太投入,连停车声都没注意。裴郁缓缓站起身,像看神经病一样盯着对方。
“不要这样看我啊,小裴哥哥。”沈行琛笑得花枝招展,“如此深情的眼神,我会误以为你爱上我了。”
裴郁微微昂首,眸光堪称睥睨。
这人不仅神出鬼没,还自作多情。他这眼神,明明是看到智障后的无语。
“你来干什么。”裴郁口气淡淡,“我现在没空看卷宗。”
“可我有空看你呀。”沈行琛又笑笑,一面走近,一面朝他徐徐吐出一串白烟。
烟雾袅袅上升,裴郁透过雾气看到他那双漂亮的黑眸,眨一下狡黠,眨两下真诚,像冥河水上泛起的涟漪,神秘,又令人着迷。
危险的,让人不知不觉沦陷,并沉没其中的,冥河水。
“这么久没见,你就不想我吗,小裴哥哥,嗯?”
沈行琛向他靠近,嗓音惹了烟雾,略带一点喑哑,上扬的尾音弥散在夜色中,像丹枫树下,牧神的安魂曲,慵懒,梦幻。
就说这人神经病吧,脑子还不大好使,明明昨晚才刚见过。
轻嗤一声,裴郁懒得搭理对方,转过身去,准备继续翻。
还没迈步,手臂却被沈行琛上前拉住:
“别翻了,你是在做无用功。”
第13章 神经病
“别翻了,你是在做无用功。”
裴郁条件反射式地一把甩开对方,后退一步。
“小裴哥哥。”他听出沈行琛笑意里多了几分无奈,“不要每次都搞得,我好像强抢民女的流氓一样,好不好?”
裴郁看着他的眼睛,再次强调:
“别碰我。”
沈行琛吸一口烟,轻笑一声,指间一点星光明了又灭:
“我碰碰你,又不会死。”
他口气里几乎带着点儿少年嬉闹的天真,那种久违的青春感,让裴郁唇齿一滞,一句“生不如死”话到嘴边,到底咽了回去:
“你说无用功,什么意思?”
“意思就是,不用逮着邹晟查了。”沈行琛朝他身旁垃圾箱瞥了两眼,“他跟这件事有关系,但是不大。”
裴郁目光一闪:
“你怎么知道?”
这个人说话真假难辨,笑意轻浅,总是一副“我知道所有事但就不告诉你”的欠揍模样,实在让裴郁感到一种莫名的憋屈。
从小到大,他很少会被活人掌控情绪。但这个沈行琛,行事不按常理出牌,周身气息神神秘秘,五分鲜活,五分朽烂,他实在没法视而不见。
这种细碎的气闷感牢牢裹住他的心脏,迫使他不得不用力呼吸,借着口罩遮掩,努力从污浊空气中,寻找对方身上那股危险而诱惑的香水味道。
他看到沈行琛轻轻启唇,薄唇在烟雾里一张一合,如失群的蝶翼:
“直觉。”
像一盆冷水兜头浇下,裴郁原地翻个白眼,嘴唇抿成一条线。
话和人一样不靠谱,亏自己差点儿就信了他。
“你到底知道多少?”裴郁简直无可奈何。
沈行琛眨眨眼睛,向他脸上轻喷一口白烟,笑得无比腻歪:
“除了知道我已经迷上你之外,小裴哥哥,我一无所知。”
裴郁深吸一口气,闭了闭眼睛,默默给自己做心理建设€€€€不要跟神经病计较,不要跟神经病计较。
随后,便转过身,继续自己的翻垃圾大业。
这回,对方倒是没再上前阻止。
“你执意要翻,我也拦不住你。”
他听见沈行琛在身后说道,语气轻快,想必唇角带笑:
“能说的我都说了,不打扰你,我先走一步。”
还没等裴郁做出反应,那张少年气的好看脸庞,忽然出现在他眼前,并迅速放大。
他对沈行琛的骤然凑近猝不及防,向后一闪,脚下不稳,一个趔趄差点儿栽倒,扶了下垃圾箱,才堪堪站住。
始作俑者却像是对自己造成的局面甚是满意,笑得无声灿烂,直起腰,一抬手,将烟蒂按灭在垃圾箱上:
“最后一句话,小裴哥哥。回去的路上……”
沈行琛冲他做个捻指动作,轻轻一唱:
“……路边滴野花儿,你记得采。”
尾音落下,便轻巧地一转身,迈进路边的帕萨特,连人带车,消失在道边拐弯处。
足足盯着对方背影好几秒,裴郁才缓过神来。
真的是神经病。
还是如假包换那种。
心底默默吐槽两句,他如释重负似地,吐出一口气。
下一秒,他视线落在垃圾箱里,一个带有五角星图案的小塑料袋上。
和杜雪家客厅,厨房,卫生间等区域,同款的垃圾袋。
将袋子从垃圾箱里拎出来,裴郁翻来覆去检视了几遍,确定正是自己要找的那种。
看来,这里面,就藏着邹晟不愿让警察看到,想要扔掉的秘密了。
他将剩下的垃圾恢复原样,一把扯掉口罩手套扔进垃圾箱,走开两步,终于呼吸到今夜第一口新鲜空气。
这一刻,他只觉得夜风舒爽,月色怡人。
拎着袋子走出几步,他忽然想起方才沈行琛唱的那句歌谣。
未及细想,他眼角余光便捕捉到一点异样。
一转头,身边一棵小树上,一枝白纸折的玫瑰花,正斜插在枝桠间,迎风开放。
花瓣繁覆,层层叠叠,狰狞又艳丽的几点猩红,蛰伏在如玉的莹白之上。
路灯半昏,月光半明,浅淡橙光勾勒玫瑰形状,一半死,一半生,鲜活,朽烂,来自冥府的邀请函。
与某个人如出一辙。
€€€€路边滴野花儿,你记得采。
轻快歌谣声在耳畔回荡,裴郁缓缓伸手,摘下那枝野花。
八滴鲜血。
他还有八个机会。
万籁俱默的寂静深夜里,他独自一人站在街头,与一朵香气幽微的白纸玫瑰温柔调情,沉醉不知归路。
活人的味道,他犹恐避之不及。
活人的鲜血除外。
€€€€€€€€
“申请搜查证?”
长桌对面,廖铭沙沙的写字声一顿,从本子上抬起头,两道锐利目光,直直望向他。
搜查证需要局里主管刑侦的曹副局长签名,要想成功签发,廖铭出面,比他好使得多。
“是。”裴郁点头,“我怀疑,邹晟也是导致杜雪自杀的一个重要原因。他家里,可能还有证据保留下来。”
廖雨隹木各氵夭€€次铭望了他半晌,不见情绪地开口:
“杜雪的遗体,已经被带回家了。”
“我知道。”裴郁无动于衷,“你和豆花儿,这几天,都在为这事,跟杜家父母扯皮。”
“你知道?”廖铭挑挑眉梢,放下笔,向后一靠,“我还以为你两耳不闻窗外事,一心挥舞柳叶刀。”
裴郁轻轻抿唇:
“几天前你告诉过我,家属不同意解剖,我的柳叶刀,没有用武之地。”
廖铭抱起手臂,意态放松下来:
“所以,你就在邹晟身上使劲?”
微微垂下眼睫,裴郁避开他的目光:
“我才懒得使劲,只是想知道真相。”
廖铭的声音一如既往,沉着冷静:
“可邹晟是她男朋友。”
“他不是。”裴郁抬眸,重新与他对视,“只是一个屡屡遭拒的追求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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