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一两烧刀
要不是这屋里有李仲洋,他原本是机会找个机会,徐徐图之,比如坐在简沉身边,一口口给他喂饭之类的。
可惜现在办公室里有了第三个人,霍无归的计划只能结结实实被埋回了脑海里,不得不用目光杀了一无所知的李仲洋无数次,把饭盒推到了简沉眼前。
浓郁的食物响起扑鼻而来,简沉眯着眼睛,端起那碗热乎乎的鳗鱼饭,被新鲜的蛋白质和高热量吸引,坐进沙发里,用左手不甚熟练地拿起筷子:“小洋,你说吧,□□分析报告怎么了?”
既然不是DNA出了问题,自然就是□□出问题了。
李仲洋点头,将第二份报告递到了两人眼前:“奇怪的是,这样一个年轻的女性,组织液中却有梅毒螺旋体、HPV16和18型,还伴随有其他一些传染病,以及……HIV。”
“……”几乎是同时,简沉和霍无归不约而同想起了一个人。
沈容之。
哪怕是被迫成为小姐出台的沈容之,身体里也没有携带这么多稀奇古怪的病毒,更别提慢性绝症HIV了。
那么这具女尸,究竟经历了什么,才会携带如此多的传染病。
“霍队,我们去解剖室说。”简沉才别别扭扭地用左手吃了一筷子鳗鱼,认命地起身,“我想验证一件事。”
刚刚只是在观察尸体的表皮和皮下组织情况,用来判断尸体到底是生前遭到了惨无人道的焚烧,还是死后才被毁尸灭迹,但现在,他们的目标更加明确了。
他总觉得,这个女孩身上有某种极其强烈的矛盾感。
简沉迅速起身,走到解剖室门口,换上鞋套,抽了一只手套将左手塞进手套里,回头问:“小洋,过来搭把手。”
李仲洋原本就是医科生,只是转投了分析化学的怀抱,已经许久没有亲自执刀,犹豫道:“不合适吧……我又不是法医,这不合规。”
“想什么呢,就算你想解剖尸体,我也不敢让你上手,我可付不起这个责任。”简沉浅色的瞳孔微微缩紧,盯着解剖台上的尸体,深吸一口气,冷静道,“你和霍队帮我打个下手,程序和文件明早再补。”
有几个疑点,越早确认越好。
只要能够将线索全部串联起来,这对父女的身份或许就可以水落石出了。
“小洋,过来。”简沉换上防护服,全副武装,眸子里闪动着深邃的微光。
李仲洋也跟着换好了衣服,从善如流地跟上来,他毕竟也曾是医学生,虽然已经做了数年理化分析,对尸体还是早已经脱敏。
“我们先查看尸体的口腔。”简沉说着拿出了一个开口器,让李仲洋帮忙扶着尸体的下颚,不太利索地用左手操作起来。
霍无归沉默地站在一旁,注视着他€€€€
简沉素来是松垮懒散的,脸上都懒得做出太多表情,只有面对案件,全神贯注的时候,他眼眸深处总有连简沉自己都无法察觉的光芒。
他在那一瞬间,异常确定,自己所痴迷的,不仅仅是十七年前回忆里的那个少年,更是经历了十七年岁月后,现在眼前的这个人。
“霍队,您也来搭把手。”简沉回过头,恰好撞进霍无归打量自己的眼神中。
他脸上看不出任何清晰,睫毛垂下,小声道:“我只有一只手能操作,不太方便。”
霍无归完全受不了简沉用这样的语气和神情对自己提出请求,喉结滚了滚,愣了片刻才走上前来,嗓音喑哑道:“你要看什么?”
开口器被塞进霍无归手里:“小洋,帮我打开死者颞部,霍队,撑开死者口部。”
焦化的皮肤被强行撑开一条缝隙,漆黑炭化的表皮脱落,嘴唇和下颌变得皲裂,道道裂痕里都是猩红可怖的皮肤。
哪怕早就对大体老师习以为常,李仲洋第一次亲手触碰死状如此惨烈的尸体,还是险些忍不住干呕。
“忍着。”简沉头也不抬,声音清冷,“果然,和我想的一样。”
死者口鼻内十分干净,但镊子从死者口腔里伸出,尖端夹着染上血色的纤维:“这应该是麻绳一类的东西,看来死者生前曾被捆绑、封嘴,因而口鼻内没有残留任何烟灰尘埃。”
霍无归微微颔首不语,眼神柔和地看向简沉。
哪怕离开了公大,即便是去做了法医,好像人的天赋从来都不会埋没一样,简沉依旧是个刑侦天才,似乎生来就应该做这行一样。
他带着手套的指腹轻轻抚过死者的牙床,温和道:“她应该是个被家人深爱过的女生。”
“简法医?”李仲洋偏过头,半睁半闭着眼睛,一副地铁老人看手机的样子,除了手还按着死者的颞部,其余半个人都倾斜了出去,屏住呼吸支支吾吾道,“你是会通灵吗,怎么看看牙齿就能知道这些?”
“她的牙齿很整齐,并且在第一次换牙前就做过整牙。”简沉有些好笑地看着李仲洋,娓娓道来,“你要知道,这是一个二十多岁的死者。”
就算她刚迈入二十岁,那么第一次整牙也应该是十五年前的事情了,十五年前,海沧的大部分家庭收入还不过刚够温饱,牙科专门医院在海沧都是稀有的东西。
是什么样的家庭,愿意在那个年代就给自己的女儿做整牙,还不是恒牙,而是过不了几年就要换掉的乳牙。
“她的爸爸妈妈,不仅希望在那几年的时间里,她能够不受影响地使用自己的牙齿,还希望她换牙后能长出一口好牙。”简沉指尖停留在一颗莹白的牙齿上,“即便是成年后,她的这一口牙也花了至少十几万。”
不光有整牙的痕迹,这一口牙齿还明显做过根管治疗,有三四颗烤瓷牙,都用了最高级的材料。
光是这些就已经价值不菲。
“还有,死者的手镯。”简沉的手指离开死者口腔,拉起了死者的左手,“尽管其他东西都已经烧毁,但你们看这里。”
和枯木炭火无异的手臂上,套着一个漆黑的圈。
简沉拿起一块酒精棉,用镊子小心地擦拭过去。
随着酒精一点点浸润手镯,漆黑的烧灼痕迹退却,李仲洋惊呼一声:“好大一个金镯子!我妈的嫁妆都没这么大!”
“是的。”简沉点头,“海沧的大部分人,嫁妆的镯子都没有这么大,而这个女孩那么年轻,居然戴了个比婚嫁还隆重的金镯。”
“不管是什么家庭条件,能得到这个程度的宠爱,她和沈容之是完全不同的两个人。”霍无归微微仰头,反应过来简沉要证明的是什么。
“她不需要出卖自己的身体换取报酬。”霍无归目光落在女孩身上,“那为什么,她会染上那些传染病?”
和沈容之不同,这个女孩的背后不该有苦衷与挣扎,她分明是被爱沐浴着成长的。
李仲洋恍然大悟,一个劲点头:“对啊。”
简沉和霍无归的意思不谋而合。
这个女孩身上,最大的矛盾就在于,那些传染病本不该属于她。
“是什么,让一个备受父母宠爱的女孩,走到了今天这步?”霍无归目光扫向冰柜。
作者有话说:
霍队:精心准备两顿饭,至今小沉一顿没吃上
72 ? 配型
◎孤独没什么不好,那是我应得的。◎
“别看了, 伤眼睛。”霍无归拉开副驾驶门,将简沉腿上将摊开的案卷合起来,“明早法医室开工之前, 你不许再想案子。”
简沉的手受了伤,不管案子有多少疑点, 一时半会急也没有办法。
收拾好解剖室之后, 李仲洋下了班,霍无归也让司机把车开了过来。
一辆大切停在北桥分局门外, 车灯照亮门前一小片空地。
在连续撞毁两台机车之后, 霍无归终于回归初心, 老老实实地使用上了安全、密闭的四轮交通工具。
简沉披着薄外套, 坐在副驾上, 腿上放着六一九案的案卷。
宽阔舒适的大切里, 简沉瘦削修长的腿规规矩矩放平,指尖落在邵烨的证件照上:“从昨晚在对面见到邵烨之后,我心里一直有不好的预感。”
又是年轻女性。
又是离奇而令人心中不忍的残忍案件。
又是邵烨。
那个站在对岸的影子深深烙印在简沉脑海里。
“简沉,你想起来了什么。”那人双手插兜,脸上挂着堪称凉薄的笑意, 轻佻浮薄却谦谦有礼, 风度翩翩。
这次的碎尸案和焚尸案, 和昨晚出现在对面的邵烨, 中间会不会也存在某种联系?
“我会负责把邵烨抓回来的。”霍无归俯视简沉, 眼神停留在他垂下的睫毛上,顿了顿,“我向你保证。”
简沉懒懒坐在副驾上, 半垂着头, 眼神飘向分局办公楼, 望着二楼已经熄灯的解剖室,声音带着浓浓的倦意:“要是我没受伤就好了。”
要是没受伤,就可以今晚连夜将那具充满疑云的女尸解剖了。
而不是现在这样,让她以这样惨烈的方式存放在解剖室冰柜中,和连遗骸都算不上的父亲,独自留在空荡荡的解剖室里。
“饭都没吃就拉你回来,就是怕你打这个主意。”霍无归一手抚着副驾驶车门,一手将简沉看向解剖室的脑袋转向前方,“再被我发现你还在想案子,明天我就跟王局打报告,禁止你伤好前踏进法医室一步!”
“……”被结实宽大的手掌捧着下颌,简沉下意识蹭了一下,手指捏着案卷,闷闷地哼道,“知道了,我只是有点着急。”
“你已经做得很好了,如果不是你,我们也发现不了这具尸体的异常。”霍无归将案卷放进副驾驶的储物箱中,倾身替简沉系上安全带,“车上颠,光线也不好,你眼睛还想不想要了?”
他靠过来的瞬间,一片阴影落在简沉眼里,距离猝不及防拉近,两双瞳孔相撞,简沉在霍无归眼里看见自己。
那双眼睛如同夏夜平静的湖泊,湖面倒映着星辰弯月,并不耀眼,却静谧温柔。
但那双眼睛里的自己,就仿佛误入童话王国的异乡旅人€€€€
苍白,疲惫,伤痕累累。
霍无归眼里的自己就是这样的吗,他不会觉得自己看起来太过死气沉沉吗,简沉悄悄挪开眼睛,静静看着自己平放在膝盖上的双手。
满手划痕、创口、纱布。
他蜷缩起手指,一时间不知道该看哪里。
先前在讨论工作的时候,人的神经紧绷,很难想起其他事,心无旁骛地顾着破案。
但此刻,被霍无归要求不许再想案件之后,简沉突然有了一时的彷徨€€€€
不想案子的话,该想什么呢?
他想了十七年案子,不想案子的话,他竟然连该想什么都不知道了。
“霍队,你把我送回家就好,谢谢。”片刻的沉默后,简沉偏过头,小声道,“我明早自己打车来上班。”
“不早了。”霍无归漫不经心地站直身体,关上副驾驶车门,“别折腾了,今晚就住这吧,我明早可不想早起再去接你,我看队里填的信息,你住城南?”
说罢,霍无归绕到主驾,长腿迈进驾驶舱。
“嗯,住老城区,离我爸近,平时有事也好有个照应。”简沉原本为了回避霍无归的视线将头转了过去,霍无归一进主驾,顿时又变成了面对面,他只好不露痕迹地点了点头,“再说城南的房价便宜。”
他对生活并没有那么高的要求,虽然城南距离分局远了一些,但事实上入职分局这半个多月,简沉也没几天是真的回家睡觉的。
房子小一点,破旧一些也没关系,反正他住过更糟糕的地方。
“那不如暂时先住我这?”霍无归一边发动大切,一边试探着问,“你不是喜欢落地窗,看日落吗,还有按摩浴缸,这些我都有,而且我做饭也挺不错,你也吃过了。”
简沉有些局促不安地坐在副驾上,被霍无归的话吓了一跳,遮掩般转过头,看向窗外,一只手搭在副驾驶门边,一副要是被逼急了随时准备拉开车门,跳车跑路的架势。
作为一个狙击枪瞄准下面不改色继续往前走的人,霍无归毫不怀疑简沉要是急了这能做出这种事。
于是他短暂地闭上嘴,默默狠踩油门,车蹿过一个绿灯,毫不停留地飞上高架。
霍无归掐指一算,到他的奢华大平层之前,这条路上都不会再有一个红绿灯,顿时放心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