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梦溪石
高懿苦笑:“你说得倒轻巧,从何查起,又找何人开始查?难不成我直接上门去问段栖鹄有没有杀过人吗?那桩案子起码有二十年了,我来且末城不过几年,别说尸骨了,就连卷宗都没有。”
崔不去:“既然几次闹鬼都是从客栈枯井传出,派人下去搜查枯井的话,说不定能发现什么。这世上也不是没有高明的仵作能从尸骨上找到线索的,此事不止关乎全城的气运,也关乎明府个人的气运,你总不想一辈子待在这里当个县令吧?”
高懿皱眉道:“你的意思是?”
崔不去:“借着这次查段栖鹄的机会,对兴茂下手,一举铲除且末城的两大势力,你自然可以摆脱傀儡县令之名,立下大功,别说升迁了,封侯也有可能。”
高懿连连摇头,他来到这里几年,清楚段栖鹄跟兴茂两家根深蒂固,除非朝廷派来大军围剿,否则单凭他,绝对不可能干掉其中一个。
崔不去道:“昨日寿宴上,兴茂手下的人给段栖鹄下毒,事情败露,事后兴茂坚决否认与自己有关,你说段栖鹄信不信?兴茂肯定知道段栖鹄不信,为了自保,也会选择先下手为强。高明府,你怎么知道,下一个不是你?”
“别说了,别说了,我不可能……”高懿说到一半,忽然醒悟过来,沉下脸色道,“你不是龟兹王之侄,到底是何人?”
龟兹向来不掺和且末城的事情,他的侄子又怎么会怂恿高懿去对付兴茂跟段栖鹄?
“我的确不是龟兹人。”
崔不去冷冷道:“高懿,你死到临头,还以为自己能够置身事外吗?”
他拿出一枚漆木小印,丢至高懿面前。“看看这是何物。”
高懿半信半疑拿起来,不看不知道,一看吓一跳。
时下官员,若有身兼多职者,一般会做成多面印,以方便携带,如崔不去丢给高懿的这方印章,就有六面之多。
印章是真的。崔不去在左月局的身份一般不暴露,但他与凤霄一样,身上都挂着不少别的官职,但一连串拿出来,乍一看还是挺能唬人的。
譬如崔不去的其中两面官印上,就分别刻着银青光禄大夫和监察御史,前者没有实权,说白了就是徒有虚名,但天子一般会给有功之臣赐予这样的官职,而后者监察御史,去年才刚刚设立,品阶不高,许多人还有些陌生,但高懿听在京的朋友说过,这个官职外劾贪吏暴情,内掌三省六官之仪,职权之广,权力之大,闻所未闻。固然监察御史见了许多官员都要行礼,但他的权限也令许多人为之忌惮。
银青光禄大夫是正三品,监察御史则仅为八品,从高不从低,高懿见了崔不去,自然是要行礼了。
但他怀疑自己眼花了,自己这边陲小城,别说高官显宦了,稍微养尊处优的人,都不会跑到这里来吃沙子,怎么会突然冒出一个三品大官?
崔不去:“外出查案,路过此地,为掩人耳目,方以龟兹王之侄身份行走。高懿,见此印章,你还有何疑问?”
高懿之前被骗过一次,自然不肯再轻易上当:“敢问阁下去往何地,又要查什么案子?与我又有何关系?”
言下之意,就算你是监察御史,也管不到我头上来。
崔不去冷冷看着他:“我奉朝廷密令,要去的是三弥山,西突厥,你明白了吗?”
高懿不至于耳目闭塞到不知朝廷这两年跟突厥发生不少龃龉,所以,能与突厥扯上关系的必然是大事,他心下一凛,似乎明白了什么。
凤霄适时在身前桌上轻轻一拍。
他用的力度不大,高懿甚至没听见什么声响,就看见整张桌子化为齑粉,簌簌落地,在蒲席上堆了一地的粉末。
凤霄温温柔柔道:“高明府,你看我的身手如何?”
高懿咽了一口唾沫,困难道:“举世罕见。”
凤霄笑道:“像我这样的高手,谁能差遣得动,天下哪里去不得?就算做骗子,你不觉得屈才了?若非崔郎君身份特殊,我又怎会随扈左右?”
先前崔不去拿出官印时,高懿已信了七八分,再被凤霄震慑这一下,总算是信全了。
他起身行礼道:“不知郎君如何称呼?”
崔不去:“山隹崔,崔不去。”
高懿:“崔郎君,你是上官,又身负要命,我本不该多过问,但你的差事,似乎与段栖鹄的案子无关。”
崔不去:“我的差事自然与此地无关,但我不想等到回程时,发现你死了,连且末城变成了一个新的鄯善国。”
高懿干笑,不以为然:“这未免危言耸听了。”
“荒谬!你知不知道,兴茂府上私藏甲胄多达五千余具,粮仓财库更有两处,各自隐藏在城中某处,你知不知道这些东西加起来,都足够拿下整座且末城了?!”
崔不去本想拍案而起增加气势,奈何桌子刚刚被凤霄拍成粉末,只好以声音压制对方,心里顺带将凤霄骂了一遍。
高懿惊疑不定:“不可能吧?”
崔不去冷冷道:“一直以来,朝廷在且末城都布置了秘密据点,用以查探情报,虽然目前还未查出兴茂那两处粮仓到底在何处,但甲胄一事已可确定无误,事到如今,你还要自欺欺人,觉得他不会发兵,还是觉得他就算发兵,也会放你一马?”
就算兴茂不想跟隋朝撕破脸,把高懿捆成粽子然后礼送出城,高懿这个官也不可能再当下去,十有八九还会被朝廷问罪,失城失地,历来是大罪。
高懿脸色骤然变白。
他一会儿想到昨日寿宴上,段、兴二人的针锋相对,暗潮汹涌,一会儿想到自己连日来占到的凶卦,一会儿又想到昨夜里撞鬼,还有崔不去说的万鬼哭城,一时半会拿不定主意,甚至有些六神无主。
崔不去早就知道高懿是个扶不起的阿斗,换作平日,他早已二话不说直接撸袖子干了,但现在他们援兵未至,光靠这几个人没法成事,高懿毕竟还是朝廷命官,有名分大义在,可以让事情变得更容易。
只要高懿肯合作。
“但是,就算兴茂真的私藏甲胄,也未必就是想起兵吧?毕竟他祖上是鄯善王,这些甲胄传下来给他也很正常,再说这地方兵荒马乱,又靠近突厥,他应该也想自保……”高懿这厮开始给兴茂想各种理由。
崔不去:“我听说兴茂举宴,酒过三巡时,经常会吟唱汉高祖的《大风歌》,大风起兮云飞扬,威加海内兮归故乡。”
高懿弱弱道:“此歌谣流传甚广,民间传唱,兴茂熟稔汉学,与汉人无异,这也无法说明什么吧。”
崔不去冷笑:“我还听说,当年高明府初来乍到,新官上任,兴茂和段栖鹄分别派人送来一条白鱼和一把宝刀。”
白鱼典出汉代刘向所记载的,春秋伍子胥向吾王诉说的一番谏言,暗喻白龙鱼服,贵人微服隐藏民间。
而宝刀则是段栖鹄给高懿的下马威,警告他强龙难压地头蛇,来到这里也别多事,否则就算隋朝官员,他也照杀不误。
高懿饱读经书,自然能看出这两者的寓意。
后者的威胁看似嚣张,但张扬外露,反倒不足为惧,前者不是在向高懿表明自己的志向,而是在试探高懿会作出什么反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