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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你就先忽悠一下我吧。”花崇心里想:看你怎么忽悠。
“好。”柳至秦清了清嗓子,“‘体罚’这个点非常可疑。事实上,以前很多乡镇学校都存在体罚学生的现象,一是如钱鲁所说,学生太不听话,二是根本原因——老师素质低下。但为什么要单独修一栋木屋来执行体罚?还在修建之前让家长签字?是不是因为体罚非常重,不宜被其他学生看到?同样因为太重,老师们不愿意承担后果,家长签字代表‘后果自负’?”
肖诚心听进去了,喜道:“这不是有思路了吗!”
柳至秦继续说:“钱毛江遇害的时候14岁,六年级的男孩能叛逆到什么程度,我们都是过来人,不用我描述吧?假设他与其他四人一道做了什么违反纪律的事,被老师带进木屋关起来体罚,老师有没有可能因为生气、愤怒而一时失手?”
“我操!怎么没可能?”肖诚心一拍巴掌,“老师畏罪,害怕留下证据,只能放火连人带屋一块儿烧掉!”
柳至秦:“对。”
“对什么啊?”花崇叹气,“失手打死一人我还相信,一下子就打死五个,你们当拍电视剧是吧?”
柳至秦抿唇笑。
“不是啊,打死一个,另外四个就成了目击者,老师必须将他们灭口!”肖诚心说。
“好,这点算你说得通。但小柳哥前面不是分析了吗,家长们签字代表‘后果自负’,那是不是打死也活该?这地方在十年前根本不讲法律,只讲村民自己结成的约定。”花崇不紧不慢地说:“既然如此,老师为什么要畏罪放火?”
“这……”
“还有,村小是在夜里失火的。当年的老师不是全职教师,能在学校坚持到下午放学都不错了,谁还这么‘尽心尽力’,把五个学生训到半夜?退一万步讲,如果真有这种事,家长不知道自己孩子夜深了还没回家?”
“哎!”
花崇哼了一声,“小柳哥这个推断前后存在逻辑漏洞,根本没有可信度。”
柳至秦这才道:“所以我说这是‘忽悠’啊。”
花崇揪住他领口轻轻一拽,“可惜没忽悠到我。”
肖诚心捶胸顿足,“害我白激动一场。”
“抱歉。”柳至秦配合花崇那一拽晃了晃身子,“现在我可以说真话了吗?”
“你不说我也知道。”花崇松开手,在他肩上拍了两下。
“别打哑谜!”肖诚心说:“我不知道!”
“真话就是……”柳至秦露出无奈的表情,“现在确实还没有什么思路。”
肖诚心顿时成了漏气的河豚。
“这才刚来,你着什么急?”花崇给他打气并布置任务:“我和小柳哥得去见见五名受害人的家人,老肖,你安排一下。”
下午,“山味堂”里仍摆着几桌宴席。夏末秋初正是赏景的好时节,洛观村几乎所有农家乐都客满了,“山味堂”作为最负盛名的一家,接收的都是提前半个月就全款订好房间的客人。不过老板好客,即便是没有订上的客人,只要跟前台说一声,也可以进去参观一下原生态的农家风貌。
花崇穿便装的时候不大像警察,慢悠悠地踱进去,像个远道而来的、好奇心满满的客人。
前台姑娘以为他也是没订上房间,进来参观的游客,热情地招呼道:“先生,您穿过这个大堂,往里边儿走,里面还有很多好看的。”
花崇冲她礼貌地笑了笑,“谢谢。”
“山味堂”确实建得不错,依山傍水,环境清静,偶尔又听得见喧闹的人声,置身其中,有踏入世外桃源之感。花崇走了一会儿,收到肖诚心的微信:钱毛江的家人不太愿意面对警方,不过花队你放心,这点小事我肯定能搞定,我这就去找政府的人,让他们出面。
花崇回复道:没关系。
不愿意面对警方?这倒不是什么难事。
不以警察的身份出现就是了。
不久,手机又震动起来,这次是柳至秦:我到钱庆的家了,他家人看上去挺好说话,一会儿跟你汇报情况。
他弯起唇角,快速打字:行,晚点交流情报。
刚收起手机,一旁的小楼里传出一阵笑声。花崇循声望去,只见一群年轻人从二楼走下来。
他们二十出头,染着发,打扮得过于“时髦”,各种稀奇古怪的流行元素叠在一起,土气挡都挡不住,很有城乡结合部富家子女的风范,不像是城里来的客人,大概率是本地人。
果然,一个染着红发,穿着金色蕾丝纱裙的女人冲一个穿白色Polo衫的男人道:“二少,你们家的菜是不是改良过了?比上次还好吃!”
“专门为你改良的,喜欢吗?”被叫做“二少”的男人油腔滑调,说话时还揽着另一个姑娘的腰。
“山味堂”的大厅有一面照片墙,花崇走马观花地看过,确定这人就是钱毛江的弟弟,钱锋江。
众人嘻嘻哈哈越过庭院,看样子是要去不远处的竹林包房。花崇跟了上去,装作客人的样子,一边赏景,一边听他们说话。
言语里可听出,这洛观村第一富的钱家目前正是钱锋江当家,老三钱闯江虽然也管事,但人缘不如钱锋江。而他们的父亲钱勇去年患了病,一直在镇里接受治疗。若是老父亲一去,两兄弟就要分家。
钱锋江领着一帮朋友进了包房,花崇找了块石头,坐在上面抽烟。
不出他所料,没过多久,钱锋江就从包房里出来了,哼着歌往回走。
“二少。”花崇起身叫道。
“嗯?”钱锋江转过身,狐疑道:“你是?”
“慕名而来的游客。”花崇上前几步,“听说‘山味堂’是洛观村最好的农家乐,可惜订得太晚,已经没有房间了。”
钱锋江理了理Polo衫,“你认识我?”
“钱二少人缘那么好,来洛观村的人谁不认识?”花崇露出几分讨好之意。
钱锋江显然非常吃他这一套,“来者是客,订没订房我都欢迎。客房满了,想加桌吃个席也不是不行,你们有多少人?我让厨房去安排一下。”
花崇有些尴尬地说:“我一个人来的。”
钱锋江很是意外,“这里很少有人独自来玩。”
花崇笑了笑,“二少,如果想吃你们家的席,是不是必须凑齐一桌人?”
钱锋江目光在他身上转了一圈,“一个人确实不好安排,这样吧,今天我请朋友吃饭,你要不嫌弃,就跟我们一起。他们在那包房里玩牌呢,晚上还要吃一轮,带你尝个鲜。”
“那多不好意思。”
“这有什么?”钱锋江大气道:“出门在外,都是朋友!”
花崇从善如流,随钱锋江进了包房。
年轻人们根本不认识花崇,但见是钱锋江领进来的,以为也是钱锋江的朋友,便招呼花崇一起打牌。
花崇平时不玩牌,但若是要打,看着也挺像那么回事。
钱锋江不在,大约是忙农家乐的事去了。大家打着打着,就开始家长里短,东拉西扯。
“钱老头快挂了吧?看二少的意思,估计没多少时间了。”
“你们说要是以后真分家了,三少能分到多少?”
“‘山味堂’肯定是二少的。二少人好,该二少得。到时候如果他们争起来,我们家站二少一边。”
“啧,二少抢到大头,对我们也有好处吧。”
“那是当然。”
花崇听了一会儿,适时地感叹了一句:“二少这些年也不容易。”
这话说得极有技巧,不动声色地挑起话题,看似是在夸钱锋江,实际上是想引出过去的事。
马上就有人上钩。
“可不是吗!他们家虽然以前就挺有钱,但一家三个儿子,争家产都得打破头。”
“当初没人想过,二少才是最有出息的一个吧?”
“那还不是因为钱毛江死了!”
花崇手指微顿,疑惑道:“钱毛江?”
“嗨,你不是本地人,不知道也不奇怪。”一人说:“二少以前有个哥哥,十年前被一把火烧死了。”
众人开始哄笑,有人甚至道:“活该。”
花崇问:“烧死了?怎么回事?”
说“活该”的那人将十年前发生的事粗略讲述了一遍,和花崇了解的一致。但让他颇感意外的是,这些人对钱毛江的死都抱着幸灾乐祸的态度。
既然他们是钱锋江的朋友,那钱锋江的态度便不难猜测。
“我那时还小,才12岁吧,成天挨钱毛江欺负。他妈的后来听说那场大火烧死的是他,我都想放鞭炮庆祝了!”
钱毛江的死打开了众人的话匣子,包房里的人你一言我一语,说个不停。
花崇冷静地听着,偶尔插上一句:“在一个家庭长大,性格怎么会差那么多?二少人就挺好。”
“二少当然好!他们三兄弟啊,钱毛江像个暴君,连两个弟弟都打,三少性子闷,反正和我玩不到一块儿。就二少最好。我说呢,幸好钱毛江死了,不然他们家肯定给他败完,二少说不定会被他欺负死!”
有人笑道:“也没那么夸张啦。”
闲扯一阵,钱锋江回来了,“聊什么这么热闹?”
之前被他搂过腰的女人说:“说你大哥死得活该。”
花崇立即看向钱锋江。
钱锋江先是略显惊讶地抬起眉,很快嗤声笑起来,“他本来就活该。”
“哟!二少今天火气怎么这么大?”
有人起身让钱锋江坐下,花崇的目光始终没从钱锋江脸上挪开,但他看得又很有技巧,不是明晃晃地盯着,而是若有若无地瞄着,让人很难察觉到。
“来了帮警察想查钱毛江的案子,还他妈想让我、老三配合。”钱锋江脸色不太好看,“我配合个鸟!”
“钱毛江都死多久了?还查什么查?”一人不满道:“就当祭天算了,烧了那一回之后,第二年家家户户的收成不都高起来了吗?我反正不想凶手被抓住,凭啥给钱毛江那种人渣赔命啊?”
“我也这么想。没必要。”钱锋江说:“但警察要查,我和老三不配合,还有其他家呢。不过话说回来,当年都没查出个好歹,现在还能破案就有鬼了。十年前我才12岁,老三10岁,哪知道什么凶手的线索。”
自打钱锋江回来,花崇就不再吱声,将存在感降到最低,但小年轻们话不少,骂起钱毛江来相当踊跃,倒是让钱毛江这个14岁受害者的形象逐渐鲜明起来。
“不过我到现在还想不明白,到底是谁杀了钱毛江他们五个啊?”有人聊着聊着就开始思考,“当年只觉得恐怖,现在想想吧,还真有点蹊跷,也难怪警察跑来查。按理说,咱们这地儿,当时很难有外地人进得来,就算进得来,杀人放火之后立即消失,好像也有不小的难度。你们说,会不会是村里谁干的?”
“我爸以前就这么说过。”钱锋江道:“他觉得凶手肯定是村里人,还跟警察说过,但根本查不出来。”
“要不咱来猜一猜?”
“猜个屁,过了这么多年了,大家现在过得都挺好,别拿这事来影响团结。”钱锋江警告道:“警察要是问到,一律说不清楚,给我记住了。”
“是是是。”众人附和:“二少说得对,死了就死了吧,咱们村现在焕然一新,各家各户都有钱了,说不定他们真是被祭天了呢,也算是死得其所吧哈哈哈。”
花崇装出一副听得津津有味的样子,钱锋江终于注意到他,开玩笑似的叮嘱道:“你也别到外面去乱说啊。”
“不会不会,这故事挺有趣。”
一个女人“啊”了一声,“有趣?不觉得吓人吗?”
花崇笑:“走南闯北,各个村里都有吓人的事,你们这个算不上稀罕。”
大家一愣,旋即轻松起来,有人说:“我就说吧,这根本不算大事,死了就死了,警察闲得没事干,查什么不好,非来查我们村这陈年破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