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余河不喜
“人都到了,陈肆,差不多该开始了吧?”我听见一个很年轻的男声说。
我心中奇怪,陈肆是四哥的本名,他跟着我外公学手艺,前些年走南闯北得名声大噪,中原这部分的很多同行都叫他四哥,很少有这么直呼其名的,显得不尊重。
话音刚落,四哥就抬抬手,门口的伙计会意后便开始关门,先是内部的两扇隔音大红木门,再扯下第二层防盗网,最后把外侧的卷闸门拉下,确认全部关好之后,两名伙计就守在门边站着。
刹那时,店里变得一片寂静,只剩下沏茶倒水的声响。
我不得不停下了手里嗑瓜子的动作,心想这是闹得哪出,四哥不会答应了什么保密局去做拯救人类的秘密任务吧,这想法一出,又立刻被我否掉,我家就是一看房子的,不至于到那种地步。
四哥绕到主位坐下,问其中一名客人道:“雨青,这是出什么事儿了,你们这么着急来,我也没来得及准备什么。”
“听玉京子说,钥匙又出现了。”说这话的人我看不清脸,但他品茶的动作行云流水,语气平缓,也没有什么起伏,“好不容易风平浪静了这些年,又要开始动荡了。”
钥匙?什么钥匙?
这时突然有人猛地砸了桌子一下,茶盏被震得叮当响。
我往前探探身,就听见那肩宽肥背的人叫骂道:“田雨青,我看你是学那洋鬼子的东西学傻了,玉京子就会胡乱放屁,指不定那葫芦里卖的什么药,你信玉京子那娘们儿的话,田家早晚得给你败光喽!”
这个叫田雨青的被人劈头盖脸地骂成这样也不恼,只是取下眼镜擦了擦:“柳家掌水里的买卖,位贸易融通之地,祖上又是柳三水那个做事情不干不净的,手下人有很多情报渠道也不稀奇,玉京子的话还是有几分可信度的。”
“呵!既然你那么相信那女的,今天怎么不见她人来?该不会是你俩私底下搞了什么不足为外人道的名堂”
一楼右侧的小红门突然被人从里面推开了,把我吓得一哆嗦,手里的瓜子掉了好几个,那是我四哥的房间,我完全没想到里面有人,还是个女人。
走出来的是个非常漂亮的女人,旗袍裹在身上衬出她姣好的身材,她瞧也没瞧我一眼就踩着高跟鞋慢慢绕过屏风走到田雨青身旁的灯笼椅上坐下。
她的步伐很缓,痞子谭一见她来,嘴立刻憋着不说话了。
第3章 九环玉匣
这女人气场强得骇人,她落座,对面的痞子谭也就没再敢骂,但这人嘴欠的很,又开始阴阳怪气起来:“哟,玉京子您可悠着点儿,虽说这中原颖甘堂是个好地方,但保不齐人陈肆没那个心思跟你秉烛夜谈。”
这话里有话,意思我听明白了,不过回想刚才确实有点儿奇怪。
陈肆跟我也算是青梅竹马,他的性格我还是很清楚的,这人的领地意识很强,有次捉迷藏我溜进他屋子,不小心砸了他的积木,还没等我道歉他就已经哭得泪人一样了,害得我又是赔礼道歉,又是被外公抽皮带。
刚才那女人能随意进出四哥的房间,四哥并没有发作,且似乎已经是默许过的,这就已经很说明问题了。
听痞子谭这么说,陈肆也终于不再无动于衷,他冷笑一声:“谭裘,你来中原是客,我这个做主人的无论如何都要给你几分薄面,但你应该清楚,我是在给谭爷爷面子,不是给你的,这些年你在外边的勾当,抖落出来,足以让谭季晚年不宁,说话前,你最好自己先掂量掂量。”
痞子谭冷哼一声,不说话了。
玉京子这个绰号让人听了不寒而栗,也唤起了我一些不太美好的记忆。
我外公在我很小的时候,有段时间就经常提起一句话“湖畔柳玉京”。而且这个家族的风水师似乎都不太喜欢长年在同一个地方呆着。
1930年时柳家祖辈路过中原,觉得这里有黄河川流不息,对靠水做买卖的他们优势很大,同时柳家祖辈也不再想过那种走街串巷的买卖,于是准备在中部地区扎根。
结果天不遂人愿,1942河南大饥荒,还没安顿下来的柳家人又开始收拾行囊,被迫逃荒南下,最后终于在岭南沿海地区安顿发家。
“玉京子”在行内是一个很有名气的绰号,当年第一代“玉京子”柳三水,靠着多年透彻的研究,传闻不借助罗盘也可在海水卷起的风暴中准确定向。
如果这个女人也被称作“玉京子”,不知道会是第二代还是第三代。
我一边想一边揉着自己已经开始发麻的双腿,本来还想听听他们说刚才那什么钥匙的事,结果这会儿腿麻得站都几乎站不住,索性不再偷听了,慢慢往楼上挪。
我倒不担心四哥会做什么违法乱纪的事情,我外公是个守规矩的,他教出来的几个徒弟多少年也都循规蹈矩地办事,我也不是个没道德的人,做这行生意很多都要涉及到屋主的个人隐私,不听也罢。
关上门,房间被收拾得很干净,我把行李箱打开,开始归置衣物,我把经常需要用的充电线抽出来准备放进床头柜的抽屉里。
我握住抽屉把手猛一拉,没拉出来。
这抽屉是锁住的。
我蹲下身,又晃了晃把手,排除了抽屉从里面被卡住的可能性,我转蹲为跪,趴在地上看见了一个明显的锁孔。
这种偏老式的柜子很多都会带锁,这只木柜子的制作特色,看起来倒是很像我外公老宅里的风格,外公去世后老宅就没人住了,里面那些老古董大多都被四哥搬到铺子里用了,有很多物件确实不错,投入使用还能延长寿命。
这件红木柜子,应该也是从老宅里运出来的一批。
只不过这只柜子为什么现在还上着锁呢,难道是我外公锁的?如果是我外公锁的,那钥匙搬家的时候肯定不知道丢哪儿去了。
我用手拨了拨锁孔,是早期的普通一字锁,这对我这种经常把玩各种机关锁的人来说简直是小菜一碟。
我盘腿坐在地上,拿包翻出来一根极细的铁丝,铁丝明显比普通的铁丝要细很多,我将它在手里弯出一个弧度插进锁孔,头靠在柜子上,柜锁里发出的各种声响瞬间回荡在我的脑海中。
忘了说,满月宴抓周我放着大钞不要,抓着一只榫卯结构的积木死活不放手,从那之后,我外公就会给我看各种各样的机关图纸,有古代的,也有现代的,有榫卯木结构,也有现代钢结构。
我听到咔地一声脆响就拔出铁丝,柜门就完全松动了。
锁这玩意儿早就是我三岁玩过时的了,玩这东西刚开始只是为了打开那一刻的成就感,后来我为了增加难度,开始限制开锁时间,开一只普通挂锁,最慢不会超过15秒。
我把铁丝揣兜里,拉开抽屉看。
里面放了一只体积不小的匣子,不过外形实在有点奇特,匣子好像是用一整块玉打成的,上头还带着老泥,纹路雕得很细,不像俗物。
我对这玉不感兴趣,我更感兴趣的是匣子前挂着的九只银环,这九只银环收尾缠绕收拢,和普通的九连环很像,但你只要往细里稍微看一看就能发现不同。
正常的九连环,取下前面的环是为了解开后面的环,环环相扣,首尾呼应,但是这只匣子上的九只银环,本该是前端的部位无法取下,头部是完全陷入玉匣锁孔的,而后端的部位同样,也是陷入另一只玉匣锁孔的。
但这样一来,不就成了死环了吗?
玉匣入手冰凉,我伸手将匣子从抽屉里掏出来,仔细捧在手中端详,银环上雕龙画凤,很难想象,铸造这个玉匣的工匠究竟是怎样雕出这么细致的花纹的。
这看着是个老物件,不知道外公当初是怎么收来的,在我所经受的教育体系中,没有解不开的锁,也没有破不开的机关。
我有了兴致,用手托着玉匣从地上站起来,灯光一闪,我猛然发现这玉匣底部有一些不太寻常的地方,于是我将桌上堆满的字画推到一边,把匣子放置到桌面上,拉开那种老式的绿顶台灯,从包里摸出眼镜戴上开始研究。
我翻开背包拿出那种小型手电和一只扁铁盒,一手扶着玉匣子,一手开始用手电一寸寸地往下照去,匣子的玉质相当通透,是将一整块玉内部掏空、雕刻而成,透过手电光,能清晰地看见匣子里装了东西。
但具体是什么,必须要打开来才能看清楚。
我放下手电,把匣子微微举起看它的底部,一看之下我就明白刚才并不是我眼花。
打造匣子的工匠给匣子底部另外开了个槽,淡黄色的液体盛放在玉匣底部,液体里居然还有金色的沉淀。
嗯,这又是个什么设计?
第4章 几种推测
一般来说,上锁的东西都属于那种比较珍贵的类型,当时我有几种基本推测,我写在这里,以帮助之后的理解。
第一种可能,玉匣的主人压根就不希望百年之后有人将玉匣打开,所以才做了这九只银环锁。九环锁前后端都卡死在匣子内部,构成一个死环。
但这种想法有一个很明显的疑点,如果这东西真的珍贵到不能让人触碰的地步,那玉匣的主人何不直接当即销毁它,还费尽心机多此一举把它封到一只易碎的玉盒子里,这不自讨苦吃吗?
接下来要说第二种可能,玉匣的主人希望在百年之后有人能发现这只玉匣,并将它打开,但并不是所有人都能看到这玉匣之内的东西,只有会解这九环死局的人才能把东西拿出来。
可是如此一来,就有了新的悖论。这个人为什么要选择玉这种易碎物品作为承载珍宝的器皿,他不怕落到哪个大老粗手里,打不开就直接摔了匣子吗?
要换做我有什么惊天大秘密,全天下只能供一个人发现,我当然会选择更加结实的材料,至少也得是摔不烂的那种。
想来想去,无非也就这两种可能性。
我摸着玉匣的底部,开始将目光集中在下方的凹槽,我开始猜测底部淡黄色液体的作用,古时候打造这种精致的玉器费时费力,工匠不可能有那闲工夫,闲得无聊特地在底部开这么个槽。
所以这个槽的存在必须是有一定意义的,我不觉得仅仅是为了好看,磨成的金粉我是见过的,这淡黄色液体里的金色沉淀对比金粉,我觉得更像是提取出来的什么金属物质。
我用笔戳了戳太阳穴,脑子过载有些发烫。
等等,金属物质?
既然玉匣原主敢用玉这种易碎物作为承载器皿,那他必定有别人不敢砸碎这匣子的绝对信心,所以为什么他会那么笃定,几百年后的人得到了匣子后却不敢暴力拆卸呢?
我想起来一个案例,以前看外公收藏的古代墓葬构造图时,有些墓主人为了防止陵墓被盗墓贼暴力强拆,就会在最外层的墓墙里灌上一层煤油。
造墓的工匠在墓壁上打出来很深的沟壑,再把极为活泼的金属压成火珠放进油里贮藏,墓室内部空气稀薄,一旦墓室被破坏,外界的空气倒灌进墓室,这种活泼的金属就会自燃爆炸,被烫到至少能脱一层皮。
这是最基础的机关,我又抬起玉匣看了看,心说这不会就是煤油之类的东西吧?也不是没可能,如果玉匣主人手段够狠,为了不让多余的人看到玉匣内的信息,他完全可以制造那样的机关炸毁玉匣。
我不准备自己瞎琢磨了,反正不管怎样,匣子肯定不能用蛮力开,我翻开手边的扁铁盒,里面整整齐齐码着几排工具,有由细到粗排列的铁丝,也有弯成特殊形状的线,小钳子、比普通型号要迷你很多的螺丝刀。
这些都是我从小到大根据遇到的机关锁总结概括下来的特殊工具,这世界上出现过的小机关,基本上没有这些工具打不开的。
我用最细的丝线探进上端的锁孔,同时将耳朵紧贴在匣子上听动静,丝线大概进到一公分时就碰到了东西,我轻拨丝线,闭上眼开始听锁孔内部的响动。
刚听了半分钟,心底就一沉。
我意识到,在我这十几年的研究历程中,从没听过这种机栝的声音,记忆里更是找不出和其相似的声音,我可能要问问四哥,看他认不认得这只匣子。
说干就干,我从椅子上站起来,拿着玉匣出了房间,一楼只坐着那个田雨青和玉京子,两人在闲聊喝茶,大胖子不知道哪儿去了,四哥仍在主位上用茶水淋他的茶宠。
我攥着玉匣下楼,躲在屏风后冲四哥招了招手,四哥放下茶,我便把他拽到屏风后,从背后拿出匣子。
“你这个是什么年代的匣子?”我问。
四哥看见那匣子的刹那间突然呆住了,他是真正的怔住了,随后瞳孔都瞪大了几倍,他一把抢过我手里的玉匣,在微微颤抖的手里上下翻看。
我看着他的反应更加奇怪了,心说我外公不知道带你见识过多少好东西,比这好几倍的文物你都去近距离鉴赏过,这一个破盒子就把你馋得走不动道了?
四哥拽住我,声音意外压的很低:“你哪里来的这东西?”
我很疑惑,怎么难道他不知道柜子里有这么个匣子?
我指指楼上,还不等我说话,就被人用手像拨小鸡仔一样拨到旁边,我被推得趔趄了下,看着浑身冒着烟味的痞子谭从身边走过,他瞥了我一眼:“小孩儿靠边儿站,让你叔叔我看看这是什么。”
妈的,我跟他也就差不到十岁,搁我这儿装什么大尾巴狼?
痞子谭眯起眼睛只看了一眼那匣子,又睁大眼确认了下底部拓印的款,大骂了声:“操,这是真钥匙,这玩意儿他妈的怎么在你们这里?”
我意识到自己可能闯祸了,能让西南中北四方堪舆师头目在意的能有什么正经东西?要早知道这玩意儿就是他们口中的钥匙,他妈的打死我我都不会选这时候下楼去问四哥。
四哥抬头深深望了我一眼,他的眼神很不对劲,我当时还太嫩,无论是思想还是计谋,所以只当他在无声地骂我,很多年后我才明白,这个眼神怜悯得仿佛已经预见了未来我将会遭遇的一切。
痞子谭似乎对鉴赏古董很有一套,他接过四哥手里的玉匣,不知道就从哪儿摸出来一只放大镜,大步流星走到灯下看,堂下田雨青和玉京子也放下了手中的茶,脸色开始变得难看。
四哥扯了我一下,低声问:“东西你哪儿来的?”
我冤得要死,连忙解释道:“我房间里那个上了锁的红木柜子,柜子打开它就摆在里面,我解不开,还想问你是不是我外公收来的。”
四哥摆摆手,看着远处的三人吸了口气,在我耳边沉声说道:“小兔崽子可真会给我找事儿,待会儿你一句话都不要说,之后不管他们怎么问你你一定都要说是捡来的。”
“还有,你学过机关术这件事绝对不要和任何人提起。”
第5章 无解
我是个低调的人,就算四哥不叮嘱,我也会自然地避而不谈,外八行最缺的就是精通机关的大能,哪怕只会个皮毛都会经常被人叫去做事,更不用说我这种一学就是十几年的了。
不论是外公还是四哥,他们都在我入不入行这一问题上想法完全达成一致,因为我很容易把某些问题想得简单化,而且外公认为有时候我并不注重细节,这在相宅上明显有相当大的劣势。
我默默退回到屏风旁,低着头不说话。
痞子谭想必是经常鉴定古玩,看了两分钟就把匣子重新捏到手心,收回了目光,他冲四哥阴险一笑:“这东西在海外倒腾了那么多年下落不明,每次我们去找,它都会再度消失,怎么会落到这么个小屁孩儿手里?”
他恶狠狠地说:“还是说,你们甘家想独吞?!这匣子里的东西说不定早被你们调换过了!”
我气得牙根痒痒,可四哥对他咄咄逼人的质问毫不在意,走到他身边,掌心不知道怎么的往上一翻,再转眼,玉匣已然被四哥拿在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