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清韵小尸
贺临回忆了一下:“医院的病危通知,说我是紧急联系人,可我分明没给那家医院留过电话,对面一直乱糟糟的, 也没人说话,后来就给挂了。”
祝小年说:“这种性命攸关的事怎么会打错?”这句话说完他的脸色忽然变了。
何垣随即反应过来,替他找补道:“应该是诈骗电话的新模式, 不是经常有那种,装成家人出车祸了,急需住院费的骗子么。”
祝小年也反应迅速, 急忙一边吃菜一边囫囵着道:“对对,肯定是要你转钱的。哪家骗子这么不开眼, 和人民警察玩这套。”
撒完了谎, 祝小年发现自己手心里都是汗,还好他和何垣都是专业的,把话题滴水不露地圆了回去。
四个人一桌吃饭,其他的两个人都心知肚明, 会把贺临留作紧急联系人的会是谁。
他们也都知道,当时的情况有多凶险,为什么医院要把电话打到贺临那里。
他们更是看着容倾一步一步从意气风发走到如今的。
只有贺临不清楚这些事,他松了口气道:“现在想起来,我还怕是柳逢生留的我的电话,我给忘记了,把他耽误了呢。他没事就好。”
黎尚坐在一旁,面色苍白却神色淡然。
趁着贺临没看这边,他举起了杯子,一杯酒一饮而尽,啤酒的味道又凉又涩。
随后他趁着转桌的机会,又拎过来一瓶。
祝小年看到这一幕,伸手想要去拦他。
何垣却在桌底拉住了他,对祝小年使了个眼色,那意思是你随他喝吧,不喝更难受。
伴随着酒精的刺激,黎尚的记忆回到了两年前,那件事刚发生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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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当初的联合行动之后,随着百合园区的土崩瓦解,近千名人员登上飞机,被移交国内。犯罪分子得到了应有的惩罚,流离失所者得以与家人团聚。
一切化为了一条新闻播报,短短百来字的讲述,可只有作为亲历者,才知道其中有多少的流血与牺牲。
辨认,审讯,整理文档,容倾几乎是不眠不休地投入工作。
与此同时,他也一直在关注着贺临的情况。
园区被攻破的当天,贺临就被直升机直运到一家国内有名的三甲医院,多名专家会诊,进行了两次手术,他的母亲一直在他的身边照顾着他。
陆续传来的都是一些好消息,由于贺临得到了及时救治,他很快就脱离了生命危险,三天后他就苏醒了过来,但是不可避免的,子弹擦伤大脑留下了少许的后遗症,他对一些事情的记忆有些模糊不清。
但这一切都已经是很好的结果了。
后来他等事情告一段落就急忙赶去看贺临,对上的就是贺临茫然的双眼和一句:“你是谁。”
随后那次见面就引发了贺临第一次的术后出血。
眼睁睁地看着贺临口鼻流血晕倒的瞬间,他愣了一秒,冲上去想要扶住他,贺临的母亲却先了他一步,支住了儿子的身体。
他只能去按了一旁的呼叫铃。
病房里一时乱了,有医生和护士冲进来,把人再次推进了ICU。
过了一会,主治医生把他们叫到了办公室:“你们对病人进行刺激了吗?他刚动完脑科手术没有多久,随时可能会引发出血和感染。这次的出血不太严重,已经止住了,下次会不会这么好运,可就难说了。”
他问:“什么属于刺激的范围?”
“吵架,劳累,熬夜,甚至是逼着他回忆,这些都算。让他情绪会产生波动的事不要提,人也不要见。”医生没好气道,“他现在是在恢复期,先得保证病人的生命不是吗?”
他皱眉又问:“那什么时候会正常起来?”
医生道:“这个很难说,短的几个月,想稳妥点至少一两年以后吧,回头需要再做检查。”
贺临的母亲和医生熟悉一些,低头道:“那我们以后小心点。”
两个人从医生那里出来。
女人站在他的对面,略有歉意道:“容队,你也看到了现在的这种情况,我和他商量了,他的身体已经不太适合再留在队里。我住在云城,听说从这里转过去比较方便,能不能回头让他到那边去工作?”
他顿了一下道:“好。我这里会配合手续。”
不久之后,就是贺临的第二次术后出血,那一次,他删光了他手机上的相关信息。
他意识到,他们不能像以前一样在一起了。
就算是再见,他也不会认识他了。
他最终会成为他生命之中的一个过客。
那天之后,他就再也没有见过贺临了。
他故意没有接他出院。
但是他还有很多事情要做,他给贺临办好各种手续,一页一页签上自己的名字,他还得给他规划好了他的将来,上下打好了招呼,尽管那个未来里已经没有了他。
云城的房价不便宜,贺临也岁数不小了,该买房子了,车也应该有一辆。
贺临的卡在他这里,密码他也知道,里面的钱还不够。
他去附近的银行把钱从卡上取出来,晚上他去基地的取款机,一点一点地存到贺临卡里去。
取款机点钱的时候他就站在那里慢慢等,那个夜晚又冷又长。他有点不舒服,就靠在安全屋的玻璃上歇上一会,然后再继续。他看着贺临卡上的数字一点一点增加。
他倒腾了一个晚上,然后再让何垣把卡带给他。
好友们去给贺临送行,再到他的转业仪式,他都找借口没有去。
他努力把贺临从他的生活之中抹去,删除他的好友,送走他的东西,不吃他给他做过的东西。就留下了那些冰箱贴。
他尝试把自己的精力放在其他的地方,在复健与训练上都下了更大的功夫。
因为伤病,他已经无法恢复到之前的巅峰状态了,但是依然是特战之中的佼佼者。
凭借着积累多年的经验,他继续在执行任务,会去最危险的地方。
他习惯了那些伤痛,发作的时候也就是脸色难看一些,已经不再让人看出端倪。就算是有时不太舒服,收拾那些人还是足够了。
时过境迁,日子过得飞快,转眼就是春去冬来,他自己独自过了生日。
贺临离开的两年间,大部分的任务执行得都很顺利,A队的人陆续走了,有的转入了地方的警队,有的退了下去,随后又有B队的补了上来。
天宁基地永远不缺热血赤诚的年轻队员。
又有新人入队,他依然是他们口中不近人情的队长。
他把自己沉浸在工作里,一点一点地遗忘是个痛苦而漫长的过程。
他拒绝了领导提拔的要求,固执地守在龙炎,像是在等一个永远也不可能回来的人。
好像什么都没变,却又好像什么都不一样了。
何垣有时候会给他提起贺临的事,他看起来并不关心,但也不会打断他。
他知道贺临康复上岗,去了一个很冷的小部门——失踪调查科,他在此之前都不知道云城市局还有这么一支队伍存在。
他听说他很能干,破了不少的案子。
在其他人提起贺临的优秀时,他会淡淡地说:“是啊,毕竟是我培养出来的人。”
那种心里的感觉却像是他的小狗已经撒欢跑了出去,远到看不到了,而他被留在了原地。
后来何垣去国外学习,柳逢生也去了国外常驻,那一届入队的只剩下了祝小年,随着那些认识贺临的人各奔东西,没有人在他的生活里提到那个名字了。
他终于把他从自己的生命里完全清除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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贺临离开两年后,也就是今年春天发生了长汀山事件,警方追查到一伙私贩武器入境的军火商,并在一座山下的三层建筑里,发现了他们的弹药仓库。
龙炎接下了抓捕任务,在围剿之中,容倾却发现,那里所存炸药的实际当量,比情报之中高了不止一倍。
在最后关头时,那些犯罪分子急于逃窜,为了销毁证据引燃了仓库,容倾提前发现了他们的意图,他让两支小队都撤出了最危险的地带,但是最后还是被爆炸波及。
当时,他因为断后正处在爆炸的核心区外围。
想要撤退已经完全来不及了,身侧传来轰轰的一连串巨响,猛烈的爆炸声几乎是在他的耳边响起。
整栋建筑有一半都被这剧烈的爆炸所摧毁。
当时他手里是拿着防爆盾的,厚重的盾牌变成了一张薄薄的纸片,被从中间撕裂来开,战术背心被什么东西瞬间穿透,巨大的砖石落在身上,那种感觉就像是身体被从内部撕得粉碎,然后再被泥土掩埋。
他曾短暂地昏迷,随后被人从废墟里扒拉了出来。
“容倾!”被叫到名字的时候,他有片刻的恍惚。
他刚从昏迷之中醒来,几乎是本能的,呢喃了一声:“贺临……”
过了片刻他才看清,叫他的人是祝小年。
容倾喘息着,想知道自己哪里受伤了,可是他根本分辨不清,断裂开的防爆盾仅仅护住了头部和双腿,每次呼吸,心肺和胃腹就会扎着疼,体内有什么东西梗在那里,还有一枚碎片嵌入到了腰间,他甚至有一会觉得腰可能断掉了。
“容队,我带你走。”祝小年眼眶通红着,声音带着一丝哭腔,强撑起了他,他的整个身体几乎都挂在祝小年的身上。
祝小年用手臂从身后环抱住他的腰,每迈出一步,他的身体都在无法抑制地颤抖,淋漓滴了一路触目惊心的血迹。
短短的几十米,他连话都说不出来了,就死死咬牙忍着。
一路坚持到指挥车,祝小年让他坐在靠近门口的后排位上,颤声说道:“要止血,先要止血……”
祝小年手忙脚乱地想要帮他查看伤口,伸手想要撕开他的衣服。
容倾感觉到了心口处的伤口被牵扯,他强撑起精神,拂开了祝小年的手:“别……”他的本意是看也没用,还不如交给医生去处理。
祝小年却误会了,急得吼他:“这出血量,你可能坚持不到救护车来,你想死吗?”
他知道祝小年是为他好,也说得对,可他恶心想吐,一时说不出话,又没力气跟他解释自己的伤势。
祝小年过来想往下撕开作战服,他就用手捂住了自己的心口,祝小年撕扯不开,有瞬间急火攻心,一抬头对上他惨白的脸,口不择言道:“因为我不是贺临吗?”
他听到这句话,就知道刚才被祝小年听到了。
容倾的身体猛然一抖,强忍了剧痛,咬紧了牙骂了他两个字:“闭嘴!”
祝小年却不依不饶:“非要贺临来给你脱吗?他早就不在这里了!”
一句话仿佛一把刀扎入了胸口,容倾的动作瞬间就定住了。
祝小年一根根掰开他攥着胸口的手,往下一看,眼睛却难以置信地悠然睁大了。
一段手指粗细的空心钢管,正插在容倾肋缘下方的正心口处,不知进去了多深,那钢管把作战服牢牢钉入了他的身体里,伤口处还在汩汩往出滴落鲜血。
没有医生,那件衣服本就是脱不下来的。
祝小年的眼泪下来了,当时就恨不得把自己的舌头咬下来。
看到祝小年惊讶的表情,整个人被自责包围的样子,不用亲口骂他。容倾面色苍白地轻笑了一声,随即下一秒就喷出了一口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