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像每次都是因为那些事,惹的黎尚不舒服……

可他的记忆里真的缺了太多过往,就像是一张纸被烧出了大大小小的窟窿。

往日里卓越的推理能力,到了此时完全用不上。他能在杂乱的线索里抽丝剥茧,却无法在空白的记忆里查缺补漏。

贺临也不知道该怎么表达,那两个名字给他的印象完全不同。以至于当他意识到自己认为他们是同一个人的时候,只觉得怪诞,却又在祝小年的反应里,飞快地接受了这个现实。

这很矛盾。

他至今也无法解释,为什么想到黎尚时,他的内心是牵挂的,甚至会带起一层朦胧的情意,而想到容倾这个名字时,那种奇怪的厌恶感还在,这两种感情交织在一起,盘旋在他的脑中,让他头疼。

如果他们是两个不同的人,这种情绪就再寻常不过了。可是当他们合二为一,同时出现在贺临的脑海里,一切就变得不太对劲了。

如果这时,有根烟就好了。

没有烟,贺临就又喝了一杯酒,梅子清酒清甜,却愣是让贺临喝出了一丝难以言喻的苦涩。

贺临继续想在一团乱的脑子里理出些什么:“我也不知道为什么之前会忘了容倾,他调过来还换了名字,不知道是基地的要求还是什么原因,我也不知道他为什么没有和我提起过他是容倾。我……我应该是熟悉容倾的,可是,如果不是一个梦,我从来都没有想过把他们视为一个人……他们不应该是一个人啊……”

祝小年已经完全听不下去了,他停了筷子,猛地抓住了贺临的衣领,把贺临一把顶在了包间的墙上。

贺临的脊背和墙壁相撞,发出了咚的一声闷响。

看着眼前的人眼眶通红,满脸的怒意,贺临根本就不知道自己哪里得罪了他。

在基地时,两个人在练习的时候没少交过手,祝小年打不过他。

贺临本能地想要还手,可他又想知道祝小年为什么动手,想知道他的怒意从何而来。

他犹豫了一下,最后只是重重地抓住了祝小年的手。

祝小年知道要是动真格的,他根本就不是贺临的对手,可此时他还是死命地抓住他的衣领,使了大力,气得五官都有些扭曲:“不,贺临,你根本就什么都不知道!黎尚不是容队,那他应该是谁?他是谁他才会对你那么好?你以为你是什么万人迷吗?除了容队,谁还能对你掏心掏肺成这样?”

祝小年怒不可遏地瞪着眼前的贺临,压抑不住心中的怒火:“你根本就不知道容队这两年是怎么过的!他为你做了多少事,吃了多少苦,你看不见,你不知道,那你就能伤害他,就能恶意评判他?是他不想做容倾吗?还不都是因为你!”

贺临只听了这两句话就愣住了,他张了张嘴,却什么也说不出来。

明明对方说的是中文,他也每个字都听得懂,可他却一头雾水。

什么叫做——做不了容倾是因为我?

自己当初是因为伤退的,这是逼不得已的无奈之举。这又和黎尚,不,或者说是容倾,有什么关系?

想到这里,贺临的眼睛忽然睁大,脑海之中闪过了黎尚说过的话:他有一个爱人。

难道,那个人会是自己?

如果是这样……贺临想起曾经黎尚一些奇怪的反应,似乎一切都合理了起来。他茫然地看向祝小年,嘴唇张合,一时间说不出来一句话。

祝小年早就忍了许久,此时情绪完全失控,完全不顾贺临是否反应得过来,掐着他的脖领,连珠炮似的继续宣泄着:“你不是想知道那个医院的病危电话说的是谁吗?行,我今天就告诉你,是容队!他当时被那么粗一根管子插在了心口里。他当时差一点就死了!如果他没挺过来,那通电话就是他生命里的最后一通电话,当时你干嘛去了?贺临,你告诉我,当时你干嘛去了!”

伴随着最后一声质问,祝小年狠狠地将贺临的肩膀撞到了墙上。

随后祝小年后退了一步,有些颓然地呢喃:“他可是容队啊,是无所不能的容队啊……你怎么能……你怎么敢啊。”

听了这话,贺临已经顾不上肩膀处传来的痛感,只觉得脑袋嗡的一响,整个人陷入了混沌。

那个电话……他当时没有接到的电话……

贺临的心突然漏跳了一拍,他深刻体会到了祝小年的那句,如果他没挺过来……那这个世界上就没有容倾了,也没有……黎尚了。

忽然得知了这个真相。

贺临的手无力垂落下来,脑子蒙蒙的,身体没有了一丝力气,全身的血液感觉像是被抽干了。

他几乎是本能地问:“那你们的任务……”

“当然完成了!”祝小年的情绪比他还激动,泪水夺眶而出,他语无伦次道,“他和我借了一根烟才完成的指挥,你知道的,容队他最讨厌烟味……他一醒过来,看到我叫的是你的名字!”

贺临这才明白,所以酒桌上提到了这件事,黎尚才会一杯接一杯地喝酒。

他只看见了黎尚醉酒后难得的失态,埋怨过他不顾惜身体,看到过他因为喝酒导致的伤病发作,欣喜于他和黎尚关系的拉进。

可他不知道,在这一切事情的背后,黎尚还背负着作为容倾的痛苦和挣扎。

在他悄悄窃喜的时候,作为容倾的黎尚又在想些什么?

看着贺临突然失魂落魄,祝小年有种解气的快感,这两年他都为了他最崇拜的容队憋着,忍着,直到今日,一口气都说了出来还尤嫌不够。

祝小年抄起桌上的杯子喝了一杯酒,继续怒怼:“你的工资才多少?基地领导就算是你亲爹,也给不了你那么多补贴。你拿了他用命拼着才攒下的钱在云城买了大房子,过得多么心安理得。”

贺临被这句话震得说不出话来。

他是曾怀疑过自己的卡上为什么会有那么一大笔钱,可是他问了基地,基地也只是给了个模糊的答复,说是他的奖金和补偿款……

贺临抬头追问:“那这些事你为什么不早告诉我?”

祝小年咬牙切齿:“我告诉你,我怎么告诉你?容队自己都不知道应该怎么跟你说了,你已经把他忘了。容队也不让我们说,就像是当初他不让我们叫你的外号一样。可他宝贝你,我可不会宝贝你。你知道吗?贺临,我现在特想揍你一顿!”

贺临努力让自己保持清醒,他抬起头认真地看着祝小年,一字一句小心翼翼地说:“所以,我和他,不仅仅只是队长和队员的关系。”

祝小年快被他气笑了,可看到贺临那不敢相信的眼神,他又不得不压着妒意告诉他:“容队最喜欢你,他的公寓只有你能去,出去做任务他也会护着你。他眼里除了工作,就只有你最重要了。连他身上的伤口,都是你缝的,你说你们是什么关系?同样都是队员,我连容队家客厅是什么样都没见过。”

这些话像是一根尖锐的刺,直直地扎入了贺临的前额。他睁大着双眼,却像是在一场梦境之中,整个人僵在那里,完全做不出一丝反应。

祝小年说到这里,手已经颤到不行,可他还是固执地再次抓起了贺临的衣领,仿佛这样眼前的人就能够把所有的事都想起来,记起来。

仿佛这样贺临就永远再也不会伤害到容倾。

“你还不明白吗贺临?他不是非要去云城不可。”

贺临好不容易才找回了自己的声音,他干涩地开口:“是……是因为我。”

祝小年抬起头来,直直地盯着他:“不然呐?容倾这个名字在基地里要名要利,他想要什么得不到?非要去你那个破地方当这个名不见经传的小警察。你当他图什么?图你们那工资低吗?”

“基地要给他升职他也不肯留下来。基地什么都有,什么都能给他,可唯独你不在这里了!所以,容队他什么都不要了,连容倾这个名字他都不要了。他就想去找你,而你却不记得他了。你什么人都记得!我,何垣,老柳,你都记得,你偏偏不记得他!”

祝小年终于把在心里埋了许久的话说了出来:“他为你做了那么多,可是,贺临,你什么都不知道!凭什么!凭什么啊!”

贺临整个人像是被雷劈过一般愣在了原地。大脑一片空白。

是这样吗……

难道这就是真相?

可是为什么之前的事自己一点印象也没有?

发泄够了情绪,终于把两年间憋在心里的话说了出来,祝小年松开了手,轻声问:“所以,贺临,你怎么能就这么把他忘了?”

贺临感觉到有什么东西像是在身体里碎裂了,可能是他的心吧,粉碎成一块一块的,拼也拼不起来,但他还是维持着自己的体面。

他坐直了身体,低着头整了整被祝小年弄皱的衣服。

此刻,贺临的身体和躯壳起码从外面看是完整的,他的脸上没有什么表情,就坐在那里看着祝小年痛哭流涕。

大脑似乎自动隔绝了所有的情绪,除了心里在一阵阵闷闷的痛着,他什么也感觉不到。

两人就这样坐了几分钟,直到祝小年把眼泪擦去了。

贺临又喝了一杯酒,顺手给祝小年夹了一根已经凉透了的油炸天妇罗。

祝小年还沉浸在刚才激动的情绪里,完全不理解贺临为何如此淡定,如此无动于衷。

他生气地把碗往前一推:“你拿走。”顿了顿,他又补充了一句,“我现在吃不下,其他的我也没什么想说的了。”

贺临拿出手机看了看时间,平静地说:“行,我拿走。”

贺临也就真没客气,他走到门口打开包间,对着外面叫了一声:“服务员,来几个打包盒。”

在祝小年的目瞪口呆之下,贺临认认真真地低头打包好了所有的食物。

等他把打包盒装好,祝小年才回过神来,问他:“贺临,你……你就这么回去了?”

贺临道:“不然呢?我是来出差的,手头还有案子呢。”

祝小年又问:“那容队,啊,不是,黎尚他……你准备……”

“他在天宁,最近都不会回来,其他的,到时候再说吧。”贺临和祝小年认真道,“谢谢你告诉我这些,那我先回去了,下次再见。回头我请客。”

祝小年还是有点不敢置信,他跟出去,看着贺临微微垂头,步伐沉稳,没有一丝异常。

他一直走到门外,抬手打了个出租车。

确认贺临上了车,祝小年才松了口气,他把憋了两年的话都说出来了,可是全说完之后,心里却又涌起一丝不安。

他也有点后怕于自己的莽撞,但随后祝小年又自我安慰,贺临的伤早就好了,他都想起来黎尚就是容倾了,那说明他已经离真相不远了。

自己只是告诉了一些他不知道的事而已,应该有助于他恢复记忆。

贺临做了两年队长,性格早就变得沉稳,他会慢慢消化掉这些的。

看着出租车开远,祝小年才走回了包间,他看了看面前空着的盘子,小声嘀咕了一句:“这家伙,居然连一块海胆也没给我留。”

.

宁城,华灯初上,到处都是一片灯红酒绿的繁华景象。

贺临的神色略微疲惫,上了出租车后,他报了旅馆的地址,随后就安静地坐在车后座,一动没动。

一路上,窗外的街景滑过,那些五彩斑斓的灯火,像是流光飞散,不断消失在了视野之中。

贺临的思绪却完全不在这繁华的街景之中,他好像反复穿梭在这两年的时光里。

无数次,贺临渴望回到最初的原点,想要看清楚那段满是遗憾的过往。

可是记忆深处的那场雨太大了,像是一道他无法穿透的屏障,挡在了那里,让他什么也看不清。

十几分钟后,出租车开到了旅馆门口,司机提醒他付款,贺临这才如梦初醒,拿出手机扫码付款。

他刷了门卡进入房间,方觉已经在屋里了,正在无聊地看着电视。

方觉一看到贺临回来马上就来了精神,眉飞色舞地和他说:“贺队,幸好你没去,我今天逛了一会就回来了,那哪里是什么湖光夜景,就是个臭水沟,简直是滤镜加虚假宣传。还有那个什么当地的名小吃,什么什么糕,又甜又腻……诶,贺队你手里拎着什么啊?”

贺临嗯了一声,这才注意到自己的手里拎着东西。

方觉好奇地凑过去,他就顺手就给了他:“打包的食物,给你了。”

“谢谢贺队,我正好没吃饱。”方觉满脸惊喜,他迫不及待地拆开了盒子。看着里面满满的海胆甜虾三文鱼北极贝小青龙,方觉惊喜地哇了一声:“贺队你干什么去了,怎么带了这么多好吃的?”

贺临完全没理他的话,径直走到床边,一头栽倒在床上:“昨天没睡好,我睡一会。”

刚才在车上还没什么感觉,此时贺临才觉出来清酒的后劲有点大,脑子里完全是一团浆糊的。

他分不清现在是哪年哪月,也不知道自己身在何方,可能是因为没吃晚饭,空腹喝了不少酒,胃里在一抽一抽地刺痛。

他努力让自己放松下来,试图理清楚混乱的思绪以及脑中杂乱无章又横冲直撞的记忆。

虽然记忆并没有完全恢复,但是之前不明白的事情,到此时终于得到了合理的解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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