容倾循声奔去,几步跨到一处刚挖不久的浅坑旁,纵身跃下。

他的双手颤抖着,小心翼翼地拨开坑中的浮土,土下露出了一张苍白的脸。

他找到他了……

被半埋土下的是一名遍体鳞伤的年轻男人,他的双目紧闭,身上大片的皮开肉绽,伤痕纵横交错,溢出鲜血。最触目惊心的是位于他头上的伤口,红色的血液混着脑髓汩汩外流,形成了一道蜿蜒的血河。

看着眼前的一幕,无尽的悲痛仿若潮水将容倾吞噬,但他还是强忍心痛,附身去查看男人的伤势。

“贺临……贺临……”容倾伏在他身上,一声一声呼唤着男人的名字。

一旁的同伴拉了他一下:“容队,冷静,他已经……”

遍身酷刑,头部中弹,没有人能在这样的重伤下存活。

容倾却固执地挣开了同伴的手:“不!血还没凝固,他还活着……”

也许是那些人在逃跑时太过慌张,这一抢并没有从男子的前额射入,而是偏了少许,打在了头侧。

容倾一手轻轻虚掩住那处吓人的伤口,另一只手缓缓探向男人的鼻下。

一丝极其微弱气息轻轻拂过他的指尖,容倾那颗沉至谷底的心似乎又看到了一丝曙光,他回身急道:“他还活着!快!把救护车开过来!”

安排好后,容倾连声呼唤着:“贺临!醒一醒……”往日冷静的声音如今却带着颤抖,一颗心被眼前这一幕刺激得四分五裂,他像是一台即将报废的机器,外表冷静地执行最后的程序,内里却早已土崩瓦解,神形俱灭。

终于,在他的呼唤下,面前的人缓缓睁开狭长双眸,眼神迷离而虚弱,回望向他。

贺临的目光在他的脸上凝视了片刻,他的薄唇微微张合,想叫什么人的名字。有人从他们身边经过,带起微风,彻底吹断了贺临记忆的弦,随后又将一个声音吹进了贺临的耳朵。

那个呼之欲出的名字和那段记忆却在风里先一步随着血液,浸润进了泥土,封存在了这片地狱里。

把那句带着颤抖和颤栗的:“我是容倾。”隔绝在了最后的意识里。

贺临只来得及在意识消散前,问出最后的问题:“容倾是……谁?容倾,你来晚了……”

那声音轻的,更像是一声叹息,仿佛刚一开口就散在了风里,却又像迎面而来的钢刃,没入胸口。那阵来自心间的巨痛,将容倾活生生撕成两半。他看着自己的灵魂浑身是血,肝胆俱裂,身体却被死死地定在原地。

从此神魂分离,再无一线生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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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近日,经公安部部署,我国公安机关与M国相关执法部门联合协作,在M国北部地区展开了针对百合园区的专项行动,此次行动成功抓获了2000余名跨境电诈人员。”

“四名主犯之中,主犯赵氏兄弟已被抓获,另外两名主犯在逃,其余人等已全部归案。目前,涉案人员与涉案物品已通过口岸顺利交接我方。针对在逃主犯,警方发布了国际通缉令。”

“本次行动的成功,彰显了我国公安打击跨境电诈的坚定决心与高效成果。”

“截至目前为止,已有累积5万余名电诈犯罪分子被移交我方,打击M国涉我犯罪的各项工作,取得重大进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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无论风暴将我带到什么岸边,我都将以主人的身份上岸。

——贺拉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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两年后,清晨,云城公安市局七号楼。

上班时间还未到,失踪调查科内已经有身影在忙碌了。

办公室里的电话铃声响起,打破了宁静。

只响了一声,电话前的男人就第一时间拿起了话筒,动作干脆利索。

“喂,贺队,上次你们送来的DNA检验结果已经出来了,与失踪儿童的完全一致。”

听到这个消息,男人紧皱的眉头渐渐松开,如释重负道:“谢谢。”

又是一名失踪者的身份得以确认。

阳光下,男人挂断了电话,打开了面前的卷宗,在最后的结案处签上了名字。他的字苍劲有力,非常好看,不用仔细辨认就可以认出,那是“贺临”二字。

签完后,贺临把整份案卷打印了出来,想再核对一遍,确认没有错漏。

那是几年前的记录,纸张已经微微泛黄,还是当时分局的警员手写的。贺临盯着纸面上的字,认真读了大概有十分钟,渐渐的,纸面上地文字开始跳舞,他揉了揉太阳穴,把一段话反复读了三遍才能够勉强理解其中的含义。

贺临知道,这是之前伤愈后留下的后遗症又在作祟。

他没和文件过不去,起身去泡了一杯速溶咖啡。

热气腾腾的咖啡端到桌前,办公室里有了一种淡淡的香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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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里是云城公安局的失踪调查科,贺临担任队长一职。

他过去曾经隶属于一支特警战队,转职来到市局做刑警刚刚一年半。

贺临在两年前参加过一次任务,身受重伤,特别是头部被子弹贯穿,伤愈后留下了一些后遗症,失忆、头晕、头疼、耳鸣、失眠,还有就是阅读障碍。

他的失忆是间断性的,记忆像是一条断了点的线,有的事情记得很清楚,有些事怎么也想不起来。

贺临努力寻找过他的记忆,缺口最多的地方是他在特战队里的几年。

后来他通过以前的同事了解到,那段时间他一直在执行各种特殊任务,国外也去过十几趟,签署了不少的保密协议。

贺临只能无奈地自我安慰,记不清楚那些过往,反而避免了泄密的风险。

还有一项后遗症比较严重,他在阅读时,大脑对大片手写文字的输入奇差。看着看着就会走神,脑内像是浮起了迷雾,让他无法理解其中的含义。

在漫长的康复期内,为了解决这些问题,贺临看过不少的医生,试了很多的药物和偏方。他试过进口药,也喝过中药,DHA和鱼油也一把一把地吃,可效果却不尽人意。

半年的休息期结束,情况稍有缓解,贺临不再和那些后遗症死磕。

他通过了公安考试,转职到了云城市局,接手了这个无人问津的失踪调查科。

失踪调查科主要负责管理归档各个分局提交上来的失踪案卷,对领导批示的疑难失踪案件进行侦办,也会接受分局发来的案件协调申请。

失踪案的情况多变,很多案件线索繁杂,情况复杂,时间跨度大。经常一年里也结不了几个。

所以在过去,这个部门被人开玩笑说只是个存档点,更被嘲讽为是市局冷宫。

贺临到了以后,失踪案件的调查进度得到了飞速提升。每个月平均破获两起,最多的一个月破了四起,几乎是一周一个结案的高效节奏。

这匹突然杀出来的黑马震惊了整个云城市局。

去年年底的工作总结时,市局的一把手陈局连续给他颁发了几个奖项。

会后谈话,陈局对贺临的侦查能力给予了高度肯定,领导认为他在这样的小部门有点屈才,便询问他是否愿意升职,调到其他部门。

贺临略加思索后,婉言拒绝了,失踪调查科虽然是个边缘部门,但却难得清静,更适合他目前的情况。

他向陈局提起自己伤愈后的不便,特别是阅读障碍,表示难当重任。

“这么严重嘛?”陈局惊叹,“可自从你接手了调查科以后,这边的破案率可是翻了几翻啊。你不说,我一点也没看出来。”

贺临回应道:“少量手写阅读还好,遇到大量卷宗和文件会看得头疼,偶尔还需要别人读给我听。”

好在他的阅读障碍仅限于手写文字,一旦那些线索转换为电脑字体,就好了很多。声音,图像,影像等则完全不受影响。

这对日常生活来说的确影响不大,但关键在于工作时很不方便,尤其是面对堆积如山的案件资料时。

会哭的孩子有糖吃,贺临铺垫完了,开始向陈局念苦:“这些我还能克服,目前最大的问题是队里的人手不够,忙不过来。”

成绩不错,自然有底气向领导要人。

寻找失踪人口,不确定性比一般的凶案还要大上许多。

因为案件的复杂度和人口的流动性,他们的工作繁忙不说,有时还需要出差去各地调查。

陈局理解地点头,拍拍贺临的肩膀,递给他一根烟,以示安慰:“我和老白那里打个招呼,回头给你们调查科增加个名额,配个调查人员,既能缓解你们的办案压力,又能够帮你们整理档案资料。”说到这里领导顿了一下,接着道,“只是估计你们要再坚持一段时间,人才能到岗。”

饼虽然画下了,但是云城公安队伍人手吃紧是局里人尽皆知的事。

刑侦、经侦、缉毒、反诈哪个口子不缺人?

就算是个小小的实习生都够一众队长们急赤白脸地抢破了头。

总之,今年开年以后过了大半年,眼看都已经入秋,新人始终没见着。

再往下等都要到明年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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贺临的一杯咖啡刚喝了一半,队里最年轻的小警察方觉跑了进来,豆浆都来不及放在桌子上就急着道:“我刚才看到老白……带来了一个新人。”

老白名叫白玉荣,是市局里的副局长,专管人事方面的工作。

贺临放下了手里的咖啡:“去了哪里?”

方觉把气喘匀:“是个年轻人,被他带到办公室里谈话了。”

贺临准备先下手为强,拿起手机给白副局拨了个电话,开门见山重提了给调查科增加人手的事。

老白电话里向他打哈哈:“啊,贺队,最近市局真没进新人。”随后他又道,“你的需求陈局叮嘱过了,我早就放在心上,就咱们这关系,要是有人我还能不想着你?”

贺临呵呵一笑,并不被他忽悠。

他挂了电话起身:“我过去看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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与此同时,白玉荣挂断手机回到了办公室,脸上挂着笑,却又略显拘谨地坐回一位年轻人对面。

他面前的年轻人身材消瘦,五官清俊,天生有种冷峻的气质。

可就是这么一位看似普通的年轻人,却让老白这位市局的副局长正襟危坐,就连回答问题都小心翼翼的。

白玉荣对面的人来自天宁基地,调岗前职位颇高,而且这调岗只是临时的,基地那边没有放档案过来。天宁的领导还特别叮嘱过,说他身体不太好,需要特殊照顾。

天宁基地在公安系统中的地位特殊,算是他们的半个上级单位。老白可不想把这差事给办砸了。

刚接完电话,白玉荣怕那那年轻人多心,赶紧解释了一句:“我把你带进来就有人得到了消息,他们误会了,以为你是刚毕业的新人,问我要人呢。”

年轻人似是随口问:“哪个部门这么缺人?”

老白回答道:“失踪调查科,缺个调查员。回头有了实习生,我挑一个能干的派过去。”

年轻人嗯了一声,继续低头看着手中的资料。

他拿着的是云城公安的组织架构名册,里面做了标识,有名额的部门后面有着红字。

年轻人默不作声地翻到了失踪调查科的那页,在队长贺临的名字处,手指轻轻划过。

看他许久没有说话,老白毕恭毕敬地建议:“您选好了吗?去哪个部门?财务处,法制大队还是政工室?这几个部门的负责人都有空缺。”

那些都是坐办公室的文职,非常稳定,相对轻松,没什么危险,算得上是“美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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