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清韵小尸
黎尚在一旁安静听着,负责进行记录。
“上个月二十七号那天,郭木春去过医院的住院部,你知道这件事吗?”
“我没有看到他,但是后来我听别人说了。郭木春不知道从哪里听说了我在医院里的消息,就来这边闹事,可是他没能上楼,就被保安们赶出去了。”
“我们调取了肿瘤科的记录,在上个月的二十九号下午,你请假了。直到凌晨你才回来,那段时间你去了哪里?做了什么?”
“我……”唐爱莲低头迟疑了一会,抬起头道,“我回家了……”
光线略微不足的审问室里,气氛凝重而略显压抑。
唐爱莲坐在冰冷的审讯椅上,身体微微颤抖,眼神之中满是惶恐不安,她像是鼓起了极大的勇气,小声补充了一句:“我准备去见郭木春,但是我没有杀他……”
程笑衣抬头,看向面前的女人:“你回去都做了什么?请你详细说一下整个过程和当时的情况。”
唐爱莲的双手紧紧绞在一起,关节因为用力而微微泛白:“上个月二十八号,晚上的时候,红姐找我聊过一次,她当时说……郭木春这样来医院里闹事很危险,有可能会让别人知道我们在这里。她让我回家找郭木春谈谈这件事。”
“我当时……我当时害怕极了,我哭着求红姐,我不敢去见郭木春,那个男人见到我可能会把我打死的。”
唐爱莲的声音发颤,继续讲述当时的情况。
“我求红姐给我换个地方,我什么都愿意做。可是红姐还是让我回家去,她说……这是我的家事,应该自己去处理好。不能给其他人带来危险。”
“我不去,她就威胁我说她会和郭木春直接聊,把我交出去。如果我不希望这样的事情发生,最好自己去主动找他,和他好好谈谈。红姐答应我,如果我处理好了,还能回来继续在医院里做护工。”
说到这里,唐爱莲低下了头,像是一只受伤的小鸟,收拢起了自己的翅膀。
“然后呢?”程笑衣追问。
唐爱莲深吸了一口气才继续说:“二十九号下午的时候,我请假出了医院,我想到要面对郭木春,还是觉得很害怕,后来我去超市里买了一把水果刀防身,到了离家不远处。我一直犹豫着,不知不觉就到了晚上,我又去小超市买了点吃的,然后我就看到了架子上的酒……”
“我平时是不喝酒的,郭木春喝,他喝了以后就像是变了一个人,我过去很恨这个东西,但是当时,我想也许我喝上一点,就有胆子面对他了。”
“我买了一瓶二锅头,一斤的那种,一口气喝了半瓶,我的头晕晕沉沉的,确实胆子大了不少。那时候已经是晚上十点多了,楼下的人也不多,我看房间里的灯还亮着,就鼓起勇气上了楼。用我的钥匙打开了门。他一直没有换锁。”
审讯室里,唐爱莲的呼吸渐渐加速,手指也逐渐攥紧,发出轻微的关节响,她的讲述忽然停在了这里。
程笑衣微微皱眉,继续问她:“进屋后呢,发生了什么?你见到他了吗?”
唐爱莲的目光变得有些迷离,说不清是开心还是迷茫,亦或在其中有些什么别的复杂感情。
女人的嘴唇颤抖着:“我看到……我看到郭木春躺在了客厅的地上,他在抽搐着,口吐白沫……他让我救他……”
随后她的身体轻微一抖,像是从可怕的幻象里挣扎了出来,回到了现实之中:“我……我当时吓坏了,以为是自己喝多了出现了幻觉,我吓得蜷缩在沙发上,我怕他打我,也怕他碰到我,我一动也不敢动。”
“后来我的酒劲儿上来了,头晕得厉害,我在沙发上躺了一会,可能睡着了,也可能没有。”
“等我再次清醒,发现他躺在地上,已经不动了,我吓了一跳,到他的鼻子底下摸了摸。他没气了,人都开始凉了,硬了。”
“我想,也许是他心脏病发作了,也许是因为他吃了药又喝了酒。我很害怕,但是又觉得他这样是活该,死有余辜。”
“我当时的想法是,不能让其他人知道我回来过,我看到桌子上摆着他的杯子,就把杯子洗了,又把客厅里的地拖了,小心地把我碰过的地方都擦了一遍,然后我用布子垫着关了灯,锁了门出去……”
“后来我趁夜打车回了医院,装作什么都没有发生过……”
说到这里,她的头低了下来,像是一个犯了错的孩子,祈求大人们的原谅:“我心里一直很害怕,我因为见死不救这件事很后悔,可是当时即便我打电话救他,他也活不下来。可能救护车没来,他就已经死了。如果因为这些要判刑,那我都认。”
说到这里,唐爱莲哭了,她用手胡乱擦着脸上的泪,声音中带着无助:“但是你们要相信我,我真的没有杀他。我做不出来杀人这种事。如果我要杀他,那我可能早就动手了,没必要自己躲出去受罪。”
观察室里的贺临皱眉听着。
尸检结果显示,郭木春是中毒而亡,这是明显的谋杀。
他从情感上不希望眼前的女人是凶手,但是作为一名刑警,他必须理性地处理每个案件,辨别出案子的凶手。
这些目前只是唐爱莲的一面之词,也许她在说谎;也许她当时喝了酒,趁着醉意毒杀了郭木春,但是忘记了行凶过程;也许凶手另有其人;也许事情还有其他的真相。
不过,这些证词之中有一些信息是能够确定的,第一,当晚唐爱莲确实回过家,出现在第一案发现场;第二,不止一批人当晚去了郭木春的家里,破坏过现场,打扫过客厅的地面,所以那里才会异常干净。
贺临想到这里长叹了一声。
看来,这个案件背后的真相比他们想象之中还要复杂。
第19章 16
审问室里,程笑衣转头和黎尚小声交流了几句,询问他这些供词有没有什么问题。
黎尚低头把记录册给她看了一眼,指了指其中的一个地方。
程笑衣马上会意,她扭头问:“当初,万红和你聊的时候,有没有详细说让你怎么处理这件事?”
刚才在唐爱莲的描述中,到了这里好像跳过了一些细节。
唐爱莲看糊弄不过去,低头犹豫了一会,她的额头上冒出了细密的汗珠。女人叹了口气,用双手掩住了脸,颤声道:“红姐让我杀了他。”
“方法呢?她有没有告诉你具体怎么做?”程笑衣之前温柔的声音变得严肃,紧盯着唐爱莲的反应。
女人的身体颤抖:“她……她让我对郭木春态度好点,任他打,任他骂,等他放下戒心,给他下药。然后,她还专门给了我药。”说到这里唐爱莲的汗顺着鬓角流了下来,“可是我知道,我熟悉郭木春,这样根本没用的,他会打我,打不死的话就把我绑起来,关起来,我根本就没有办法给他下什么……”
“后来我一回去就发现郭木春死了,红姐准备的东西也没用上。”
程笑衣继续追问:“那些东西呢?”
唐爱莲低下了头,声音怯懦:“就一点点,在一个小瓶里面,说是能毒老鼠的,没有什么特别的味道,这件事情结束以后,我把那些药倒在厕所里了,瓶子也扔了。”
贺临听到这里,在耳机里提醒他们道:“再问她一些细节,问得详细一些,不要放过任何一个疑点。”
程笑衣又开始问询,她让唐爱莲给出更为详细的时间线,后期好去调取相应的监控,寻找能够证实她说法的人证物证。
每一处细节,程笑衣都仔细询问,唐爱莲也在努力回忆着,回答着。
又问了几分钟,唐爱莲忽然像是想到了什么,她的呼吸急促起来,双眼猛地睁大:“我知道了,是红姐,是红姐杀的人!她说过,不能让郭木春影响到这边,万一他找什么媒体曝光,她就没法往这边安排护工了!”
想到了这一点,她似乎把一切都理顺了,语气也变得激动起来:“没错,就是她!她让我不要害怕,让我放心,大胆去做。说会想办法找人处理后续的事。要不是因为她做了什么,你们警方也不会这么久才找到我。”
这些分析虽然是唐爱莲在情急之下说出来的,但是贺临不得不承认,她的话有一定道理。
在郭木春的死亡事件之中,万红的确是做了很多,她的嫌疑也很大。
但是现在,光凭现有证据,对唐爱莲更不利。
此时另一侧的审问室里,万红正在接受吴韵声和方觉的问话。
女人坐在审讯椅上,姿势悠闲,双臂环抱在胸前,脸上带着一丝淡淡的微笑,侃侃而谈:“我是给了那些孩子们一些信息,可我哪里知道,他们会去盗窃呢?我也给那些女人们安排了护工的工作,可是这又怎样?我只是可怜她们,那个男人的死和我可没关系。”
她三言两语就把自己推得干干净净,语气中还带了点委屈,仿佛她才是受害者。
方觉听不下去了,他的脸色发沉:“你所说的做好事,就是指让那些女人在医院里做护工,然后工资都交给你?你这分明是把她们当做你的敛财工具。”
万红选择了在女人们最无助最脆弱的时候,把她们带入医院,做重症护工,断绝了她们和外界的联系,让她们在她的掌控下,为她卖命。这和把人卖到黑煤窑也没什么差别了。
万红却理直气壮地反驳道:“怎么可能?她们的日用品吃喝拉撒不要用钱啊?再说了,医院上下哪里不用打点?要不是她们哭着求我,我怎么会带她们去那里?不是我收留她们,那些女人可能早就被男人打死了。”
吴韵声道:“你还有放高利贷的行为。这也是在做好事吗?你这是在违法犯罪!”
“我借给街坊邻居一点钱,人家感谢我,多给我点作为感谢的利息怎么了?你们不信就去问那些借钱的人。”
这一幕看得方觉不自觉得攥紧了拳头,对她又气又恨。
女人看起来八面玲珑,能言善辩,她明明在便宜坊没少占便宜,却好像自己是在忍辱负重,受了委屈一般。
她把那里搅得风风雨雨,失业者受到了她的蛊惑,女人们被她变相利用。
现在她又在这里胡搅蛮缠,试图混淆警方的判断,逃脱法律的制裁。
“你这是在钻法律的空子。”方觉皱眉。
万红回怼他:“我是钻了点空子,但是前提也是有空子可钻,如果没有失业的人,他们怎么会想尽办法生存下来,用尽一切办法搞钱?如果没有这么多家暴的男人,受欺负的女人,我去哪里找这些廉价的劳动力呢?这些都是社会的问题,总不能怪到我一个人头上。”
这几句话把对面的警员们说得无言。可这些顽疾又岂是他们这些基层能够一朝一夕改变的?
贺临在耳机里提醒老吴:“别被她转移重点,把话题拉回来。唐爱莲那边说万红曾经给她提供药物。但是她否认了自己是凶手,她说人可能是万红杀的。你们抓住这个问题往下问。”
吴韵声轻咳两声,把话题拉入正题:“郭木春的死到底和你有没有关系?”
万红脸上的笑容消失,但她还在嘴硬:“当然没有。我和他无冤无仇,为什么要杀他?你们不要听唐爱莲胡说八道,她是在推卸责任,想要找人替她背锅。”
吴韵声道:“你给了唐爱莲一瓶毒药。”
万红的身体明显一僵,眼神之中闪过了一丝慌张,可随后她又马上反应过来,强装镇静道:“警官你这么说,算是指认我吗?说话要讲证据。你有什么证据证明我给过她药?我看你们是找不到凶手,想拿我来顶罪吧?”
吴韵声步步紧逼,眼神紧盯着万红:“上个月二十八号你去医院见过唐爱莲。二十九号她就请了假,回到她与郭木春的住处。还有,二十九号上午,你见过范晓庄,下午,他去给郭木春家送了加药牛奶,晚上他们又去行窃。这些事情都和你有关,你怎么解释?”
这女人至少进行了两层布置,也许还在后面做过更多的手脚。
无论警方查到了哪一层,她都可以最大限度地洗脱自己的嫌疑。如果这件事真的是她所为,那她真是个心思缜密,手段高明的凶手。
万红安静了一瞬,随后道:“好吧,既然那些人不仁,那我也就不替他们藏着掖着了,人是唐爱莲杀的,她和我说都是她老公惹的麻烦,她自己去处理。至于范晓庄那里,我只是偶然和他们提起了这边的情况,什么药的事我不清楚。那是唐爱莲诬陷我的,我是不会承认的。”
她似乎在心里认定了,唐爱莲手里的药已经没有了,范晓庄也没有证据,现在警方拿不出任何实质证据来指证她。所以才这么有恃无恐。
吴韵声问:“二十九号晚上你在做什么?”
万红道:“郭木春死的时候,我和几位老板在聚餐,然后我去了KTV,一直待到快12点才出来,很多人都可以为我作证,我有不在场证明。你们不要在我身上浪费时间了,我是清白的。”
“我都没告诉你郭木春的准确死亡时间,你又是怎么知道的?”吴韵声再次戳穿了她,“而且你所说的那家KTV距离郭木春家不远,只需要二十分钟,你就足够来回了。你能给唐爱莲毒药,那就说明你能搞到这种东西。”
万红的脸色又是一变,她低了头拒绝正面回答:“死亡时间是我猜出来的,唐爱莲只有那段时候能去杀人,我知道的都说了,其他的我不清楚。我也没什么好说的了。”
审到了晚上九点多,贺临揉了揉太阳穴:“今天先到这里吧。”
两组人从审讯室里出来,把口供对了一遍,方觉啧了一声,满脸无奈道:“一个人一个说法,这倒是整了一出罗生门。总不会其中还有鬼吧?”
黎尚低头看着资料,他轻声说:“也许我们遗漏了什么。”
贺临道:“大家辛苦了,找到了两位失踪者已经是很大的进展,回头我们再核对下手里的证据,明天再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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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色将整个城市紧紧包裹。
贺临回到家后有些疲惫,简单扒拉了几口外卖,用热水冲刷过紧绷的身体,随后一头栽倒在床上。
身体停止了运转,他的思绪却一直在思考着这个案子,并未停歇。
浅眠如同一张随风而动的薄纸,朦朦胧胧地盖在眼前,其后总是有人影晃动,可他却一个也分辨不出。
忽然有什么东西从高处吧嗒一声坠落在地,那是个跳楼的女人,穿着一身深色的衣服。如同一朵被蹂躏后扔在了地上的紫色康乃馨。
女人长发,整个身体像是被绞肉机绞过,全身上下都是伤痕,几乎没有一处好肉。
贺临注意到,那些伤不光是跳楼造成的,她的手脚扭曲,身上都是紫色红色的伤疤,层层叠叠,仿佛在无声诉说着她曾经的遭遇。
他在心中暗想着,要尽快取证,辨认死者的身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