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清韵小尸
“后来就把他的指甲拔去了几枚,往手指头肚上插图钉,生生把人疼晕又疼醒,他连哼都没哼一声。”
“他的嘴太硬了,被烧红的烙铁烫掉了两块皮,还是没开口,我们一度都想掰开他的嘴看看是不是不能说话。倒也没敢太使劲,怕真把人弄死了……”
“后来还是白老板给我们出了个主意,让我们接了冰水来,把他一直往水里按。溺水到晕过去了,就再拉出来,反复折磨了好多次。开始是有点用,他几乎窒息又被我们从水里拉出来的时候,说了点什么,但是声音太小了,谁也没听清。可是等他清醒一点之后再问他,就什么都不肯说了,然后无论我们再怎么把他往水里摁,都没再说过一个字。”
“差不多除了把人弄残的方法,都用了。到最后他也什么都没有说……”
卷宗里提到过的很多酷刑当时虐俘训练的时候容倾都亲自向学员们讲解过,他清楚地记得当时让学员们做过一些尝试,也告诉过他们:“我们的任务不是万无一失的,可我们穿上这身衣服,就要承担这个职责,今天在这里你们所承受的,不过是真实情况的千分之一。在这里,没人想要真的要了你们的命,但是出去万一被抓了,就不会有人想你们真的活。”
后来这些话倒是一语成谶。
在救出贺临时,他就曾亲眼见过了他鲜血淋漓的惨状,他也曾在贺临昏迷时一处一处地查看,抚摸过他的伤口,但是此时读起来,他依然心疼到心脏都在微颤。
纸上的文字此时仿佛化成了实质,成为一柄柄尖刀,同时刺向黎尚的心口,让他仅是看上几眼便浑身战栗、痛不欲生。
百合园区的刑房他在后期搜查的时候亲自进去过,那里位于一栋建筑的地下室,犹如一间阴暗的地堡,里面有几个吊架,可以将人吊起。
此时的黎尚好像重新回到了那个地方,站在了里面各种可怖的刑器前,尖锐的刀锋,针尖,烙铁一一呈现在他的眼前。
鼻尖始终充斥着浓烈的血腥味,地面上的血迹怎么擦也擦不掉。
在那里卧底之时,他也曾听到过刑房之中传来的凄厉惨叫,如同来自地狱的悲鸣。
此时那些惨叫声仍犹在耳,那声音,却由陌生逐渐转变为熟悉……
那是贺临的声音,是贺临在向他求救。
黎尚整个人都抖得不成样子,几乎在椅子上坐不住,整个身体都在往下滑,他反应过来用手撑了一下桌子,才发现自己的手心里全是冷汗。
用纸巾擦了手,黎尚调整了几下自己的呼吸,翻开了下一页。
待他看清上面的字,只觉得喉咙里一阵腥甜,他的脸色变得越发苍白,薄唇紧紧抿成一线……
“后来这么折磨了一天一夜吧,白老板开始自己亲自审了,上了电刑,还有药。”
“什么药物?”
“注射剂,是白老板找人配的,具体的我们这些下面办事的不清楚,但是听说主要成分有什么氯.胺酮,其他的还加了点芬.太尼什么的。”
“那药可厉害了,普通人只要用一支,就能够让人陷入深度迷幻,引发幻觉,就像是被催了眠似的,可比什么市面上的吐真剂厉害多了。”
“不管是多硬的汉子,只要上了这玩意,加上电击,都会痛不欲生,身体的痛苦到达了极限,就会引起精神的崩溃。痛哭流涕,歇斯底里都是轻的,甚至会希望以死解脱,引起精神错乱。真到了那种境地,那就是问什么就说什么。我知道有个女的不听老板的话被打了一支,后来直接就死了。”
“可那个人,听说一连打进去了三支,电击加到了最大,后来瞳孔都散了。反复昏迷还一直挺着。”
“不过,后来他终于开始说了……”
“他说了什么?”
“白老板刑审的时候,从来不让我们进去,他会在线上留言,让我们先出去,他自己再进去。”
“所以那些事情,我是听夏厌说的,我也只是知道个大概。”
“其实白老板这么审他,主要想要知道两个信息,一个是,进入园区卧底的几人中,负责人的名字和身份是什么。还有一个是警方围剿行动的具体时间。”
“他提到了负责人是谁吗?”
“他说了个代号,叫什么:龙骨。”
黎尚看到了这里,薄唇紧抿,整个心脏都像是被一双手攥紧,疼得他几乎喘不过气。
当年的任务,他们是分批进去的,贺临只是负责去接应他们,为了帮他们拖延时间,顺利脱身,贺临留下垫后。
他和其他人带着袁工先行离开,贺临却被抓住陷了进去。
黎尚做好了准备往下看去,他在想,如果在那种极端情况之下,在那种非人的折磨与痛苦之中,他甚至希望贺临将他供出来了。
只要贺临肯开口,哪怕只是只言片语,都能让他免受很多折磨。
“然后白老板就想问出更具体的。”
“他说,自己只是警方的线人。他不知道警方的计划。是因为那些人开了个让他心动的价格,他才来的。”
“他还说,我们想要问的那个人是他的仇人。”
“在关键的时候,龙骨丢下了他,背叛了他。”
“龙骨是想要他死,所以才会骗他过来,他们利用了他,也没兑现给他的钱。”
“他被那些人抛弃了,是个弃子。”
“他不知道龙骨的名字、信息,只知道这个代号。他恨他恨得要死,恨不得杀了那个人。”
“他说警方和他说,暂时不会攻略园区。说他们只是为了查袁工的失踪。”
“这些话是在致幻的情况下说的,听说当时那个人已经被折磨到崩溃,就剩一口气了。问了两天一夜。只是得到了这些零零碎碎的信息。”
“白老板对那些药剂很自信。但他还是留了个心眼,安排了我们几个亲信,让我们随时做好准备撤退,就怕有人来突然袭击。”
“后来警方行动的那天,我提前接到了白老板的电话,他恼羞成怒地让我们把那人带出来,我们就把人用车拉到了乱坟地里去。”
“白老板对他说了几句话,然后对着他的头开了一枪。”
“那时候警察的直升机已经来了,我们着急跑,就埋了几铲子土。”
“后来,白老板帮我找了路子,把我带到了国内,我们就在这里帮察信做事,接应他发过来的货。”
看到这里,黎尚的精神已经有些恍惚了,他觉得自己已经有些看不懂后面的文字了,他就那么捧着案卷,直挺挺地坐着,整颗心都仿佛在被油锅炸着。
此时的黎尚发现,当人真的心碎的时候,他是感觉不到自己的躯体的,连意识都是模糊的,甚至会忘记了呼吸。
直到心口处的旧伤发紧,一阵阵的绞痛,终于让黎尚回了神,但很快心脏持续的绞痛就让他感觉到一阵恶心。
黎尚大口大口地喘着气,用发抖的手将案卷收拾好,放在了桌子边上,这份东西,他今生应该都不会再打开看第二次了。
直到做完这些,黎尚才扶着桌子站起身,此时他全身发麻,跌跌撞撞地走进洗手间,趴在水池上就开始干呕了起来。
他自然是没能吐出什么的,忙碌了这么多天,他早就累得吃不下东西了,晚上就也吃了那一颗奶糖。
干呕了一阵,黎尚洗了把脸,抬起头来,镜子里的是自己双眼血红但面色惨白的脸。
不知不觉已经到了深夜,天色阴沉,吝啬得连一丝月光都没有。
黎尚却关上了灯,把自己彻底埋在了黑暗之中。
他甚至连回到卧室躺下的力气都没有了,只能就近靠在沙发上,将身体蜷缩起来。
渐渐地黎尚越缩越紧,随后他把脸埋在了手中,整个身体趴伏在了膝盖上。
黎尚还记得两年前他们分别时的场景。
那场倾盆大雨之中,他们被困在园区外的废旧工房里。
贺临神色焦急地催促着他:“龙骨,你走,只有你能记下所有的讯息资料,我去把那些人引开。”
这是当时最好的选择,根据他以往的做事风格,他应该认可贺临的意见,然后扭头就走。
可那时候,他望着面前的贺临,眼眶红热,整个人都仿佛被钉在了原地,迈不出一步,也说不出一个字。
贺临的手落在他的肩膀上,声音坚定而温柔:“你说过的,除非有更好的选择,否则不要反驳。”
是的,理智告诉他,没有更好的选择了。
如果没有人把那些人引开,他们就一个都走不了。
即使万般不舍,为了任务,他也只能忍痛把贺临留下。
雨滴从破旧的屋顶缝隙里淋漓而下,打湿了地面。
贺临忽然向前一步,抱住了他,给了他一个拥抱,他在他的耳边轻声说:“记住,我爱你。”
那声音夹在雨声之中,在他的耳边轻轻扫过,轻得像是他的错觉,却将当时他的心晕湿了一片。
随即,还没等他做出任何反应,贺临就用力将他推开,微笑着催促:“走吧,来不及了。”
没有时间再耽搁了,他那时候只来得及说了一句:“等我回来接你。”随后便转身拉起了袁工带着那些人冲入了雨中。
雨水打在身上,冰凉刺骨,他回头看了一眼,便见那道身影义无反顾地冲向了相反的方向。
他们都清楚明白,那时候,贺临是把活着的希望留给了他。
也许他会死,也许那就是他们的最后一面。
几天后再次相见,就已经是在百合园区外的乱坟地。
听清贺临的那句“你来晚了”,他的世界便顷刻崩塌。
这两年多来,那始终是他的梦魇,他不断地回想着当年的事,像是被困在了原地。
这么多年他始终没有放弃追寻真相,也始终没有放过自己。
他无法接受贺临的变化,甚至无数次地责怪自己,那时的他开始有了自毁的倾向,像是在赎罪,又像是似乎只有身体痛了,心里才不会那么难受。
直到现在,他终于如愿以偿地找到了答案,可这又何尝不是一个新的噩梦?
他欠贺临的情,好像怎么还都还不清了。
曾经黎尚以为自己很清楚贺临当时的情况,他遭受了酷刑,也守住了底线,没有透露警方的任何消息。
可当他真的了解到当时发生过的一切时,只觉得那时的自己天真得可笑。他没有想到真相竟如此残酷,比他设想过的任何一种情况都要更加残忍。
他无法想象,贺临在那漫长的几天里,是如何凭借着顽强的意志,在痛苦与绝望之中坚守着秘密。
他一直以为贺临忘记他是因为脑部受伤。
天真地期待着贺临伤势康复后,能回忆起他们之间的点点滴滴。
但现在看来,那或许更多的是药物的作用。
想要在白葬的酷刑和致幻药物之中骗过他,贺临必须先给自己加设一条坚不可摧的心理防线,将那些错误的记忆植入脑中,确保无论是在怎样的状态下都不会说出一丝一毫的实话。
他不认识容倾。
他憎恨厌恶龙骨。
贺临需要把所有的真相埋葬,忘记掉他们之中所有的美好。把他原本的一切全部摧毁,甚至是把原来的贺临杀死,才能够骗过他自己。
他一点一点擦掉那些美好,那些记忆随之扭曲,所以他才会认为,那些痛苦是龙骨加诸给他的……
他觉得自己被人背叛、抛弃,留在了异国他乡。
当时的贺临已经不记得容倾是谁,龙骨是谁了。
但他却记得,有个人说过,让他等着,会有人来接他,可那个人终是晚到了一步。
黎尚是真的曾经埋怨过贺临为什么记得一切偏偏忘了他,当他从贺临嘴里听到他对龙骨的厌恶,他的第一反应是生气和委屈,他以为是因为贺临的内心深处是在憎恶当时做出那样选择的龙骨。
如今他终于明白了,贺临从未背叛过他,他也从未真正恨过他,之所以会出现那些混乱的记忆,是因为贺临真的用自己的生命在爱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