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时的绵软无力都化作了对面前人的恨意。

过去的那些年中,江尚雪一直是他的梦魇。

但是现在,那个人具象地坐在了他的面前,用那双总是波澜不惊的眼睛看向他。

陈砚初望着眼前的黎尚,表情微动。

岁月似乎对他格外温柔,并没有在他的身上留下太多的痕迹,那张脸依然可见少年时的模样,但是褪去了年少时的青涩,再加上他那种冷清的气质,消瘦的身材,看起来有种成年男人特有的清俊。

他就坐在他的面前。

还是以警察的身份……

看着黎尚,陈砚初从心底感觉到一丝畏惧,强烈的不甘涌上了心头。

他脸上的笑容逐渐消失,看着在那扇监控幕墙前坐着的男人,脸上的肌肉抽动,承认了下来:“是,我恨你。”

黎尚侧头问他:“是因为什么?”

“你的学习比我好一些,就是那种我父亲口中的别人家的孩子。他会拿我和你做比较。所以我从小心里就很讨厌你。”随后陈砚初弯起了嘴角,提起了一桩旧事,“对了,实不相瞒,当初你母亲吸毒的那些事,也是我传出来的。但是那根本就是事实嘛。警官你不会用那件事来判我的刑吧?”

随后他看向了一旁记录的警员,心底浮现出一丝报复的快感:“哦,你的同事似乎也不知道这件事呢吧?”

面对这样的挑衅,黎尚的表情没有什么变化,也没有对他进行出言或者是阻止。

“不过。”陈砚初的话锋一转,他略微坐直了身体,“就算你曾经得罪过我,但那些都是过去的事,我可以宽容大量,不去计较。”

听到这里,黎尚闭合了片刻眼睛,随后睁开双眸,那眼神却看得陈砚初的身体一颤。

他讨厌这种眼神,看起来波澜无惊,但隐隐透出了一种怜悯,在过去上学时,江尚雪就曾经用那样的眼神看向他。

仿佛只需一眼,就可以将他的一切伪装看透。

黎尚换了个问题问他:“贺临是你的朋友,你为什么要那么对待他?”

“怎么对待?我们不是关系挺好的同学吗?”陈砚初向后靠坐,手腕上的手铐发出清脆声响,“警官,你的话让我听不懂了。”

黎尚问:“在冰湖的时候,你是故意让他落水的吧?”

又是这些旧事重提,这些问题贺临都当面问过他了,再多问多少遍他也不会承认。

陈砚初微微挑起嘴角:“这么多年了,具体的情形我早就记不清了,他人又没死。”

黎尚步步紧逼:“还有,你在园区对他的折磨。”

陈砚初非常警觉地摊手否认:“我不清楚这些事。”

黎尚却完全不理会他,继续问:“当时你的子弹为什么偏了一分?你原本是可以杀掉他的。”

是啊,为什么没有杀掉贺临呢?

陈砚初一时没有说话。

那时,袁工被人带走,他看到了园区的监控,得知了跑出园区的人可能是江尚雪,开始审问贺临时,他甚至会觉得遗憾,在他面前血流不止的人为什么不是江尚雪。

当然贺临也很不错。

他伤害贺临时淋漓而下的鲜血,惨痛的画面,都让他产生过无比震撼的快感。贺临一次一次对于江尚雪的掩盖与否认,更让他确认了他们之间的关系并不简单。

于是当他发现贺临因为那些药剂的影响,开始神志不清,失去了部分记忆,甚至是听到江尚雪的名字就会吐血时,他是欣喜若狂的。

他产生了一个想法,他想让这样的贺临回到江尚雪的身边去。

那是绝妙的报复,他要让那个人体会到被人忘记的蚀骨痛苦。对于亲密的恋人,那就像是凌迟,绝对是比死亡还要令人哀伤的惩罚。

他曾经是成功了的,陈砚初在那瞬间有了开口说话的冲动,他想要向着眼前的人炫耀。

此时,面对着黎尚,他几乎要忍不住了。

但在这间房间里,被警察环绕着,陈砚初脑海里还有最后的一根弦——他不能说,这可能是个圈套。

那根弦被拉到了极细。

陈砚初紧盯着眼前的人。

他想要江尚雪落败,想要看他痛苦,想要他痛哭流涕,他渴望这种胜利。

他想要把他挂在刑架上,一点一点用利器剥离他那漂亮的皮囊,撕下他的骨肉,把尖刀刺入他的内脏,感受着他的痉挛与崩溃,想看他大汗淋漓,脸色苍白,虚弱但却急速地喘息,想看他那张漂亮但却总是没什么表情的脸现出痛苦的神色。

他不是叫做龙骨吗?那他就要折断那根骨头,让他趴伏在自己的脚下。

这种向往在他的脑子里徘徊,让他快要疯掉了。

他终于还是没有克制得住。

陈砚初的胸口起伏了几下,谨慎地开了口:“我不是那个人,我怎么可能知道,你所说的那个人的意图?”

这么说过之后,确定记录员已经把这些话记录下来,他才冷笑着继续:“不过,我是可以试着推理一下的。一个没有死去但是失去记忆的人,倒是能够让他身边的人感觉到痛苦。警官你不觉得,这种痛苦比直接给予死亡,更为有趣吗?”

他的脸上展现出了阴冷的表情,很满意地看着黎尚的目光出现了一丝的波动。

他终于不再是那副冷冰冰的,高高在上的表情了。

此时的对峙甚至让他产生了比当时对贺临行刑时更加强烈的刺激感。

一边与黎尚对话着,他一边无意识地抬头看了一眼那些监控上的时间。

快要临近了。

他急忙把目光移开,摆出了一副无辜的表情:“我想不通,你们为什么都要追着我不放。”

黎尚回答他:“根据警方的调查,目前怀疑你是百合园区曾经的三号人物白葬。”

“那证据呢?”陈砚初眨着眼睛,“实不相瞒,我是最近才听说这个名字的,第一次是贺临问我,随后,就是那些审问的人,非要让我承认他的罪行。可我真的对这些一无所知。”

黎尚没有理会他的话:“我也在找着他。”

“那挺遗憾。”陈砚初哦了一声,“很可惜,我不认识他。要不然还能为你们警方提供点线索。”

黎尚继续:“作为对手,我在不断尝试着理解他。我觉得,白葬的潜意识里,是在憎恶着自己的。”

不等陈砚初反驳,他就把自顾自地继续分析:“他有反社会人格,但是和一般的反社会人格不太一样。”

其他的审讯专家也曾经说过一些白葬的所作所为,但是都是想要让陈砚初承认这个身份。

黎尚这么单纯地分析和进行陈述,完全不等陈砚初的回答,反倒把对面的人给弄懵了。

陈砚初不知道,如果作为一个完全不知情的旁观者,这时候应该做出怎样的反应才更为合理。

他张了张嘴想要说点什么,可又觉得无论是说什么,好像都会让自己更为可疑。同时他又想听听黎尚会怎么说,到最后他放弃了挣扎。

随后他判断出,现在是在审问之中,他如果不说话,应该是不会被作为证供的。

紧张与情绪的变化让他不能很好地控制自己的情绪和表情。

陈砚初再次撇了一眼黎尚身后的监控,屏幕上并无异常,上面的数字跳动,他还有时间,那他不妨听一听他会说些什么。

随后他深吸了一口气,压下了内心的躁动,开始默不作声地听着黎尚的分析。

黎尚举了一些白葬的罪行,参与诈骗,拐卖人口,洗钱,杀人……

“……白葬这个人喜欢用酷刑折磨人,在百合园区时,就有不少人死在他的手上。”说到这里,黎尚抬头问陈砚初,“陈先生你觉得,这样的人是不是心理有问题的变态?”

陈砚初听到他骂人,又不好发作,他的脸色变了变,终归还是跟着他骂道:“是挺变态的。”

第232章 37

黎尚继续道:“他会杀害一些年轻人, 再去吸引他们的父母,加入众生会这个组织。”

陈砚初的眉毛微微一动,嘴上却说:“怎么会有这么奇怪的人?他是不是有病?”

黎尚从椅子上站起了身, 继续说下去:“他的目标人多是在十四至二十岁左右的年轻人,但是有一定的随机性,我认为在白葬的潜意识里, 进行的杀戮和酷刑是他对自己少年期到青年期的厌恶,也是一种对童年无力感的反向代偿, 他是在制作自己的镜像投影。”

“杀害孩子, 报复父母。他的潜意识里有自我毁灭的倾向, 他痛恨自己的家庭,在不停地制造着轮回。”黎尚说到这里微微一顿,等眼前的陈砚初消化了他所说的话,才说出了结论, “他所追求的,可能是恨意的发泄与自满胜利的循环。”

黎尚的这些话,就像是把白葬的这种行为背后的想法剖析开来。

陈砚初沉默了片刻, 开口问:“这个人为什么会这么做?”

黎尚认真回答:“从心理学的角度分析,杀害青少年制造事故是一种‘破坏’行为,吸引父母进入教派是为了‘建设’, 两者服务于一个目标,皆是为了证明他不是当年那个弱小的人, 而是无所不能, 能够决定别人命运的主宰者。”

经过这段时间对案件的研究,再结合上犯罪心理的一些理论,黎尚已经把这些理论逐步完善,梳理清晰。

对面的陈砚初安静听着, 不再反驳。他此时的行为和常人有着强烈的异常。

他一边想要假装自己不知情,一边又忍不住地去听。

冰冷被漠视的童年生活,仿佛是酸涩的饮料在他的胸中翻涌。

他想到了自己在年少时坐在窗边学习,只要开了灯,就会有扇动着翅膀的飞蛾从窗户的缝隙里飞进来。

他最开始只是不厌其烦地将那些虫子赶走。

直到有一次,年幼的他伸手抓住了一只虫子。

最初他只是太寂寞太无聊了,他只是想要困住它,不想让它再飞出去。他想找个瓶子把它抓起来,甚至他们可以做个朋友。可是它却不知好歹地在他的手心里挣扎,拼命地想要飞出去。

这样的行为让他恼火。

随后他缓缓用力,手指锁紧,感受到昆虫的翅膀在手心里扑腾,直至完全不动,虫子的躯体流出黄绿色的水。

虫子死去了。

听着客厅里母亲发出的声音,他缓缓张开了手指,看着自己手心里的尸体,身体却兴奋战栗。

那一种奇妙的掌控感,在他的人生之中,他终于能够握住一点什么了。

从此他就将死亡,鲜血与他的快乐联系到了一起。

在那之后,他无数次地追寻着这种感觉。

从巷子里的那只猫,到园区里的人,再到贺临……

而此时黎尚的分析,竟然让他产生了一种,“他懂我”的奇异感觉。

黎尚把白葬的心理侧写分析讲完,开口道:“那个人把最后一次的袭击目标,定在了今日,警方根据他留下的预言分析出,位置应该是明月站。”

陈砚初的心脏咚咚跳动着,嘴角挑起一丝笑意,忍不住开口:“人生就该痛苦,就该没有秩序。这世间的苦痛,就要让更多的人体会到,才会有意义啊。”

随后,坐在这间特殊的审讯室里,陈砚初找回了神智,他再次开口否认:“黎警官,故事挺有意思,但是你应该去找那个罪魁祸首,在我这里浪费时间没有意义。”

黎尚身后的监控上,车站里车辆穿梭。

陈砚初一边说着,一边目光转动,第N次不经意地落在了那个他所期许的监控画面之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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