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清韵小尸
他的头微低着,一只手捂着嘴,另一只手捂着下腹,鲜血从他的指缝间淋漓滴落,触目惊心。
看到了这一幕,狼狈的夏厌也发出了一声轻笑:“打到现在,你也撑不住了吧?好歹我死了,还有人垫背。”
“黎尚!”贺临的声音陡然变调,急急地向前迈出一步。
听到贺临叫他,黎尚抬头,他的脸色白得像纸,双瞳已然涣散,带着一抹痛色。他似乎在没有力气维持站立,身体缓缓地向下倒去。
他本来就站在崖边,脱力之后根本就没法维持平衡,手臂本能地想要抓住什么,却什么也没有抓到……
跌落的瞬间。
身体失重,意识宛如细碎的玻璃,碎成了一片片的光怪陆离。
他的睫毛无力轻颤,像是濒死的蝴蝶扇动着蝶翼。目光往下望时,身体马上就要坠入脚下那片翻涌着的蓝……
下一秒,黎尚感觉到自己下坠的身体被紧紧拉住了,手腕被人攥紧,剧烈的拉扯让他的骨头作响。
黎尚在混沌之中睁开了眼,抬头上望,他看到贺临悬在他的上方,肩膀处的血顺着往下淌,滴在他的脸上。
然后他明白了过来,自己掉落的瞬间是贺临跟着他跳了下来,伸手拉住了他。
他们现在已经在刚才所站的崖台下方几米处,摇摇欲坠。
两个人的重量都悬在贺临的一只手臂上,撕裂了他肩头的伤口。
黎尚短暂恢复意识之后的第一个想法就是:傻瓜,万一一起掉下去,怎么办?
贺临用力踩住了一旁的崖石,喘息着叫他,声音沙哑:“黎尚,醒醒,坚持住……”
黎尚盯着他的脸看,反应了好几秒,才迟钝地抬起了另一只手,用力扣住了贺临的小臂。
贺临手脚用力,一点一点把他拉上了最近的一块崖台。
这片崖台比刚才打斗的那一处小了很多,窄得像是一条带子,仅够两个人勉强躺下。
下方是深不见底的蓝,上方是陡峭的悬崖,耳边就是声声的海浪。
黎尚睁开眼睛看了看,马上明白了他们的境遇,这片崖台的上下都极难攀爬,贺临在刚才的爆炸之中也受了伤,把他拉上去已经是强弩之末。现在没有支援,他们被困在这里了。
贺临转头对着对讲耳麦喂了几声,转头对他道:“他们会很快赶过来的。”
黎尚猜出,贺临是在安慰他。这里的信号不好,时断时续。他的耳麦里也没了声音,其他的几队都在任务之中,只知道他们的大体方位,要结束了抓捕才能够过来搜寻,他不知道自己能不能坚持那么长的时间。
腹部传来一阵剧痛,黎尚伸手想要按住伤口。
贺临因为刚刚的动作用尽了全力,他轻咳几声,胸口剧烈起伏,看到了黎尚的动作却道:“别动……”
贺临哑着嗓子说完,伸手去摸战术腰带,连指尖都在颤。他反复试了两次才取出战术腰带里的急救绷带和止血药,手忙脚乱地帮黎尚包扎。
贺临撩开了黎尚的作战服,露出他雪白的腰腹,黎尚应该是痛的,身体发抖,却一声没吭。
贺临一边给他止血一边安慰他:“没事的,没事的……伤口不大,出血不多,子弹擦过去了,应该没有打中内脏,现在人都被抓住了……”
黎尚看着贺临慌乱的动作,咬牙忍痛,子弹擦过的伤和以前的刀伤感觉不同,有一种灼烧感,还有种内脏快要坠出的疼,外伤应该还好,让他虚弱的是看不见的内伤。现在他的腿完全没有知觉了,胸口也在一阵一阵地绞痛。他看着贺临肩膀上的伤口和额前的血珠,却越发心疼:“给你自己留点,我用不了那么多。”
贺临手忙脚乱地嗯了一声,根本没有听进去,依然在忙着。
黎尚都不好意思打扰他,他把头微侧,仰面看向了那片天空,天真蓝啊。
他忽然觉得很平静,像是暴风雨后的湖面,一丝涟漪也没有。
黎尚仰望着天空,听着一声声的海浪,心里安静极了。
好像过去的那两年,甚至还要更久远……
从贺临失忆开始……
不,从他加入特战开始,甚至要从警校那时,也许还要更早,从他父亲死去的那个黄昏,或者是母亲去世他救出贺临的那一天,甚至是母亲被注射毒品开始,他就一直是紧绷着的。
那些紧绷的日子,那些不敢喘息的瞬间,原来过了那么久。
现在那根弦断了,他反而轻松了。
没有焦躁,没有畏惧,只有平静。
唯有伤口传来的剧痛,还有心脏一紧一慢地不规律跳动着。
他在下这片悬崖时,心里就有死志,就算是他今天死在这里,也要把夏厌留下。现在任务完成,能够死在贺临的身边,已经算是老天待他不薄。
他很知足了。
心理准备早就已经做好,真的到了这时,他又有点留恋。
“这次回去……你肯定又要升职了。”贺临的声音把他从恍惚之中拉回来,他用绷带缠住他的伤口,动作渐渐稳了一些,声音却抖得不像话,黎尚盯着他的嘴巴,一半靠听一半靠猜才勉强拼凑出来贺临在说什么。
“慢点升,我快要追不上你了。”
面对这样的评价让黎尚突然很想笑,他望着天空上流动的云,轻声道:“贺临,你会比我走得更远的。”
别被我困住,别像我一样,被过去钉在原地。
贺临低头看向他,忽然停了手。
黎尚感觉到一滴温热的液体落在唇角,不是血,带着点温热,他抬起手,指尖擦过贺临的脸颊,摸到了一片潮湿。
“总要有一个人活着回去。”黎尚笑了笑,牵动了腹部的伤口,疼得呼吸一窒,“不然以后清明,都没人给我们烧纸。”
黎尚记得小时候看书看到过一句类似的话——生理性的死亡不是终点,社会性的才是。
他现在就想最后自私一次,他们都是没有牵挂的人,父母双亡,无亲无故,彼此是对方在这个世界上唯一的羁绊。
他现在受伤,是无论如何爬不上去的,但是贺临的伤轻了很多,他可以试试。试试活下去,试试永远记得他。
贺临的手猛地收紧:“我不走。”他的声音发颤,“我也没力气了,救援很快就会来,我们一起等。”
“我可能坚持不了那么久了。”黎尚的声音越来越轻,视线也开始模糊,“把我……和爸爸妈妈放在一起。你记得我和你说过的……把这当做我的谢幕,不要难过……”
“还有,我爱你,贺临,我最庆幸的,就是我的人生遇到了你。”黎尚望着他继续道,“如果你也死了,那世界上就真的没人爱我了。”
贺临的喉结滚了滚,眼眶红得吓人:“不许说胡话。骨灰堂我们去过的,那地方太冷了,一点也不适合你,你得留在我身边,我会暖着你。”
“那些好听的情话,你很少对我说,等你好了,回家再和我说,我爱听。”贺临抱着黎尚的身子,两个人一起靠在崖边的石头上。
黎尚听到这里,呆呆地望向他,睫毛上沾了水汽,不知是汗还是泪。
“黎尚你别丢下我,求求你了,求求你了。”
“我们……我们好不容易才走到今天这一步,我才追上你的脚步,你又要把我一个人丢下吗?别这么狠心,别这么对我,求你了黎尚,坚持住。现在那些人都被抓住了,以后,没有什么再会威胁到我们了。在我这里,你这场戏永远都不要落幕。”
黎尚努力睁着眼,看向他近在咫尺的爱人,可是视线还是在慢慢变得模糊,他感觉得到,自己的生命在快速地流逝。
贺临看着黎尚逐渐失焦的眼睛,看着泪水从他的眼角一滴滴滑落,从来没有像现在一样无助过,他只能眼睁睁地看着黎尚一点一点地从他的身边被剥离。
他只能不断地求黎尚,坚持住,求老天,别带走他的爱人。
贺临不知道上一次时,黎尚坐在自己的手术室门外,眼看着爱人从自己生命中被剥离是不是也是这般痛苦。
还有黎尚重伤那次,他一个人孤零零地躺在手术台上,等待着死亡,又是不是跟自己现在一样那么无助。
曾经他们险些错过一生。
可是现在,他们还在一起,只要在一起就还有希望。
贺临想要留住黎尚,他想再试试。
他的手再次伸入口袋。
黎尚看到了他的动作,以为贺临想要掏一颗糖来安慰他,他甚至都开始猜测那颗糖的味道了。
却没想到贺临从口袋里掏出了一个小小的环。
看到了那东西,黎尚的目光一顿,喉咙一下子哽住了,他的喉结颤动,已然一个字都吐不出来。
贺临其实一早就瞒着黎尚买好了,一直偷偷贴身藏着,他从来没有设想过给黎尚戴上戒指的场景是什么,那不重要,他们的爱意从来都是自由热烈的。
但他设想过黎尚的反应,也会为此兴奋很久。他相信黎尚也是,而现在黎尚需要一点支撑他活下来的情绪。
他摘下了黎尚的战术手套,把戒指戴在他染血的手指上。
黎尚的目光努力看向那枚戒指,他看不清,只能用其他的手指去触碰,去摩挲,感受着金属的微凉。
他的心脏咚咚跳着,他也很想给贺临买一个,想给他亲手戴上。
“我爱你。”贺临低头,用额头抵住他的额头,“比你能够想到的,还要爱。”
“所以你得醒着,陪着我。”贺临哽咽着说,“在我身边,才能再吃我包的饺子,我手把手教给你怎么和面,我要陪你过生日,我们要去更多的地方,买更多的冰箱贴,把冰箱上贴的满满当当。”
“我们还有好多事,要去一起做。”
黎尚低低地嗯了一声,他俊秀而苍白的脸上满是泪水和冷汗,鲜血已经在他的身下汇聚了一滩,他感觉到越来越冷。
可是听了贺临的话,他的眼睫颤了颤,原本涣散的眼神,燃起了一点微弱的光。
黎尚伸出手,想去抓一抓出现在眼前的光,但他微微动了下胳膊,就觉得全身的力气都被耗尽了,他只能用手努力地攥了下贺临的手。
感觉到了他的回应,贺临伸手拨开了他额前的发丝,低头在黎尚的额头上留下了凌乱的吻。
黎尚的眼前已经黑了,呼吸也越来越吃力,那些剧痛像是想要将他拽入无尽的黑暗。
贺临的声音依旧在他耳边鼓励他:“你要相信,你会好起来。你会活着,听我说很多次我爱你。你是我最坚强的爱人,是我拼了命都要守护的希望,是我最坚定的信仰……”
信仰吗?黎尚心想,信仰或许可以指引他们的方向,但应该救不了他的命吧。但是他想听贺临和他说这些话。
曾经一向义无反顾的他从未像此刻一般,想要活下去,想要和贺临有个未来。
他舍不得贺临。
可纵使贺临千般挽留,黎尚的双目还是轻轻地合上了。
贺临把自己的双臂收紧,用怀中的体温温暖着他,感受着他浅淡的呼吸。
恰在此时,耳麦之中传来了一个熟悉的声音:“黎指,贺队,能听到我说话吗?”
贺临几乎是嘶吼着叫了出来:“大悬崖,黎尚受伤了!呼叫直升飞机增援!”
第246章 51
断崖处, 支援终于赶来。
贺临接过一位特警递过来的安全绳,迅速地检查过绳结,他先俯身将昏迷的黎尚打横抱起。怀中人的脸色一片苍白, 伤口还在渗血。贺临在两位特警的帮助下把黎尚背在背上,扣紧防护带,随后他几乎是用最快的速度, 手脚并用着把那段路爬了上去。
岩壁陡峭,碎石不断滚落, 贺临的视线却死死锁住崖顶, 手掌被岩石磨出了血痕, 可他咬牙,用尽了全力。
等他用最快的速度爬到崖顶,直升飞机已经落在一旁,贺临亲手把黎尚抱入了机舱, 小心翼翼地将他放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