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的心脏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攥住了,抽疼顺着血脉蔓延到全身各处。

贺临还是找回了自己的神智,他深吸一口气,稳住了发抖的手指,在签名处一笔一划地写下了自己的名字。

签完了字,贺临走出了医生的办公室,重新坐回手术室外。他的肩膀颤抖,伸出手按了按发紧的眉心,指尖一片湿润。

随后他抬手抹了把脸,将所有的恐惧和慌乱都按回心底,重新挺直了脊背。

天边的晚霞染红了医院的走廊,这漫长的一天,终于要落入平静的夜色里了。

他要等,等他的人回来,等一个必会到来的黎明。

第247章 52

手术之中, 险象环生,黎尚的心跳和呼吸一度短暂暂停了两次,而病房之外的贺临也收到了两次病危通知书。

但幸好最后手术是成功的。

直到清晨黎尚被从手术室推出, 送入了ICU特护病房,等完了全程的贺临激动地转头握住了宋医生的手,还没开口, 就一头栽在了宋医生面前。

宋医生从医多年,还是首次遇到这种病人家属忽然晕倒的情况。

幸好是近水楼台, 贺临直接被二院的医生拉去抢救。

做了个检查才发现, 在爆炸发生后, 贺临受的不止那点皮外伤,更严重的是爆震伤,内脏之中肝脾挫伤,早有出血, 只是初期出血不多,症状不明显。

可后来他又在山崖处剧烈运动,特别是跟着黎尚跳下去再把他拉上悬崖, 导致出血激增,引发伤势进一步加重。

那时候的贺临只是觉得腹痛头晕,心率飙升, 拿绷带时手都在抖,可他的一颗心都在黎尚身上, 又在肾上腺素的加持下, 那些症状他全以为是自己在害怕失去黎尚才产生的,满心想着应该怎么留住他,也就忍了下来。

直到黎尚的抢救完成,而他的内出血积累到了一定程度, 直接造成了出血性休克,就地晕倒。

查看了一下内出血量,直接被推进手术室。

宋医生一场手术完成之后再接一场会诊,连续工作了二十个小时才把人救回来,最后商量病房时,真是咬牙切齿地想给他们批上一间双人ICU。

贺临一醒,宋医生就去他床头指责他的蛮干与九死一生。

可听说了这一切的贺临异常镇静,直接问着:“那黎尚现在呢,他怎样了?”

宋医生翻了个白眼:“还能怎样?活着呐!要是你死了,他醒了和我要人怎么办?我大变活人给他吗?”

贺临这才赶忙赔罪:“我也没想到这么严重,这不是医生你医术高明嘛?救一个也是救,你好人做到底。”

宋医生气归气,还得尽职尽责地给病人开药。

几天下来,两人终于是伤情稳定,转入了特需病房,贺临康复得快一些,很快能够下床走动,但唯有黎尚一直在昏迷之中。

手术成功,药物合理,伤口渐愈,可他就那么安静地躺在床上,呼吸心跳还有,但就是没有醒来。

贺临稍微好一些,开始把很多照顾黎尚的事接了过来,帮他洗脸擦身,翻动照顾都不劳他人。

看着可怜巴巴地守在病床旁边的贺临,宋医生之前熬夜的那点郁闷全都化作了同情。

可这种大手术出现什么结果都不意外,他曾见过病人情况稳定二十多天以后急转直下,还是没有撑过来的;也见过情况一度恶化,数度病危,最后逐渐康复的。

他只能安慰贺临:“目前指标是向好的,多叫叫他的名字,和他说说话。”

贺临送走了查房的医生,回头望向黎尚安静的睡颜,轻轻拉住了他的手,放在唇边亲他的手背。

黎尚睡觉轻,平时他这么弄他,他早就醒了,有时候黎尚和他开玩笑,会闭着眼睛装睡,唇角却勾起一丝微笑,故意拍他一下,或是把手抽出来,然后再转身去睡。

有时候不舒服,就算是睡着,黎尚也会呼吸急促,微微皱眉,他会用手指把他的眉头抚平,然后暖着他的身体;那段时间雪盲,黎尚的眼睛有时候在睡梦之中会流泪,他会把他的眼泪亲去。

可现在,黎尚的双目闭合,长睫垂落,面容俊秀,除了脸上还有些苍白削瘦,他睡得很乖,很老实,很安静。

贺临给他用棉签沾了水润了润嘴唇,用手指拨弄着他额前的碎发,怎么看他都看不够。

他轻声说:“我知道你累了,熬了那么久了,好不容易才破了这个案子。你想要好好地睡一觉。”

贺临的目光温柔,顿了顿才继续说:“你睡觉可以,我守着你。可是等你睡够了,你要记得:黎尚,我在等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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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在生命的最后一刻或许真的可以看见自己的过往。

这是黎尚躺在手术台上时,最后的意识。

有人叫他容队,有人叫他黎尚,从天宁基地到失踪调查科,再到省厅,这一路走下来的所有画面几乎在他的脑袋里过了一个遍。

直到另外一个声音在他的耳边响起:“小雪?小雪……”

江尚雪猛地回过身,看见自己正坐在一张餐桌面前,抬起头看见的就是一男一女两双陌生又熟悉的眼睛正在有些担心地看着他。

“怎么了小雪,怎么突然发起呆来了?”女人站起来走到了他的身边,伸出手摸了摸他的额头,“告诉妈妈,你是有什么不舒服的地方吗?”

妈妈……

好久违的一个词。

江尚雪声音干涩地开口:“我没事,妈妈。”

“真没事吗?”另一只大手抚过他的头顶,“要是有事情,可要跟爸爸妈妈说啊。”

终于江尚雪回过神来了,后知后觉地想起了现在自己是谁,又究竟在哪里。

这是他的家,桌子上正摆着丰盛的饭菜,还有他最喜欢的蘑菇饭。

似乎刚刚的画面都是他的错觉,什么基地,什么省厅的,也不知道是什么地方。

江尚雪很快就忘记了那些事,高高兴兴地拿起筷子开始夹自己喜欢的菜。

饭桌上的氛围瞬间热络了起来,每个人的眼睛里都饱含了笑意。

可从那天起,江尚雪每天晚上都会做梦,梦里光怪陆离,都是一些并不符合他年龄和经历的场景,可是一睁眼睛,梦里的内容就会统统忘记。

为此江尚雪还病了一场,请假在家休息了一周。在父母精心的陪伴下,他很快就不再做梦了。

少年的心性总是跳脱一点,这件事很快就被他抛诸脑后。

江尚雪很喜欢现在的生活,父母相爱,又毫无保留地爱着他。

早上父亲会骑着车送他去上学,嘱咐他要认真听讲,跟同学们友好相处。晚上放学会和同学三五结伴一起回家,推开家门就能闻到厨房里,妈妈正在做他爱吃的饭菜。

他每一天都在按部就班地长大,从小作为警察的父亲一直都是他的偶像和榜样,高考之后他毅然决然地报考了警校,但是又在妈妈的建议下并没有报一线的专业,而是选择警校的技术专业。

毕业后分配,他顺利进入了一座城市的市局,信息视听技术岗。

他知道天宁基地,但是从来都没去过,对于省厅也只是去开过案件交流会,认识的人都没几个。

童年时期的那些梦境他已经完全记不得了。

后来工作三年,调往了省厅。

又这么工作了几年,到了三十岁,工资也涨,职务也升,慢慢地还变成了几个科室里最年轻的领导,谁在走廊遇见他,都要称呼他一声江主任。

直到过年前的最后一个工作日,大家都没什么心思干活,早上来了就都在一起闲聊,他路过走廊的时候,听见同事们在议论。

“听说天宁基地那个贺队了吗?又立了个个人二等功,这都第三个二等功了吧。”

“可不是嘛,听说跟咱们江主任差不多大,都是年轻有为啊。”

“贺队……”听着同事们的议论,江尚雪跟着念了一下这个称呼,却突然觉得有一阵眩晕,好像有什么东西突然进入了自己的脑子。

这种感觉让他有些不舒服,好像自己忘记了什么很重要的事,整颗心脏都揪了起来。

难受的感觉一直持续到下班,甚至睡了一晚都没有缓解。

早上醒过来的江尚雪躺在床上,拼命地回忆“贺队”这个人,可是记忆告诉他,他们并不相识,连他自己都无法解释这到底是怎么了。

电视里放着春晚做背景音,妈妈端上来了一盘饺子,他听着父母的催婚议题,心不在焉地夹起了一个饺子咬了一口。

只吃了一口,他便皱起了眉。

“妈……”江尚雪有些疑惑地开口,“今年怎么不包白菜馅的饺子了?”

正在说话的爸妈突然同时看过来,眼睛都写满了疑惑:“家里什么时候包过白菜馅的饺子啊?”妈妈有些不解地问他,“不是一直都是韭菜馅的饺子,你最爱吃了。”

他看向爸爸,他同样是那副不明白他为什么突然这么问的表情。

没吃过白菜馅的饺子……怎么可能。

记忆突然被撕开了一条口子,无数记忆重新涌入他的脑海里。

熟悉的声音再次在耳边响起,但这次叫的名字是黎尚。

“黎尚,我在等你。”

贺临,原来是贺临。

江尚雪终于想起来“贺队”的名字,也想起了自己就是黎尚。

眼前的一切原来只是黄粱一梦。

他轻轻放下了筷子:“爸妈,我该回去了。”

妈妈一愣:“这就要走了?是科室里要值班吗?”

爸爸的眉头微皱,似乎明白了什么,他问他:“是这里不好吗?”

他轻轻摇了摇头。

好,很好。

好到他过去做梦都不敢做这么美的梦,可是他不能留在这里了。

现在的生活很美好也很平淡,但是没有贺临的地方就是假的,再美好都是假的。

他无法舍弃那个对他赤诚炙爱的少年,那个曾经愿意付出生命也要与他并肩作战的青年,那个曾经忘记他又记起他的爱人,忘不掉那段刻骨铭心的爱恋。

他轻声道:“有人在等着我,我要回去了。”

这个念头在脑子里一闪而过,随后越来越具象,像是有只白色的大狗,汪汪叫着扑向了他,又像是一只手,将他那即将散落的意识逐渐收回。

心脏在胸腔里砰砰跳动,意识像是潮水一般涌来。

黎尚感觉到了一阵痛,这种痛却让他找回了身体存在的实质。他几乎动不了,废了一会力,才吃力地睁开了双眼。

病床旁的贺临挽着他冰凉的手,对上他眼眸的一瞬就激动起身,去按护士铃。

在等待的过程中,贺临贴上了他的额头:“黎尚,欢迎回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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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个月后,普赛相关的案件第一次开庭,这已经是最近相关机构通宵达旦进行调查汇总之后的最快结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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