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童一帅。”庄宁屿放大一张照片,可以看到在空荡荡的二楼围栏后,赫然站着一个身穿华袍的男人,脸上的银白面具被霓虹灯照出斑驳彩块,整个人正如耶稣圣子一般,微微仰头张开双手,看起来已经百分百沉浸在了璀璨的至美中。

“这人到底哪儿帅了。”易恪确实欣赏不来这份阴湿,“就这状态,真跟中邪差不多,怪不得当初网友都猜测是他自己走火入魔烧了酒吧。”

“警方顺着邪教的方向查过,童一帅的各项社会资料,只要留下过记录的,都被技术人员分析了个底朝天,但并没找到相关证据。他在惨案发生前一直在积极筹备银·Bar新店的开业事宜,精神状况和财务状况看起来都很正常。退一步说,就算不考虑这些,仅从实操难度来分析,他虽然可以轻松下毒,但当夜的火是被人分层引燃的,三楼先于一楼,这就意味着童一帅要先烧三楼办公室,再去一楼纵火,然后再回到燃烧着的三楼,不符合行为逻辑,更别说他在死亡时还处于深度醉酒状态。”

易恪点点头,又提议:“我们试着联系一下规则区里的尤红?她应该知道许多事。”

“我之前找李杰要她的联系方式,没收到回复。”庄宁屿晃了晃手机,“现在只能看田璐心了。”

话音刚落,走廊上就传来一声响亮甜美的“House keeping”!

易恪起身拉开门,田璐心推着清洁小车,神采奕奕地站在门外。庄宁屿示意她进来,打趣:“看来你对自己的工作挺满意。”

“大多数员工都还在宿舍睡觉,我暂时没法去他们的房间里找线索,但老板办公室里空无一人。”田璐心掌心里攥着庄宁屿之前给她的微型摄像头,“这个,所有我看到的东西,都录进去了,庄队你先收好。”说完又从围裙兜里摸出一张名片,“这是我在童一帅的柜子底下扫出来的。”

庄宁屿把名片接到手里,浅色烫银,很有设计感,一看制作成本就不低。底图是一栋华丽小楼,左上方印着星美丽的LOGO,正中间是院长尤红的名字,以及她私人助理的联系方式。

庄宁屿试着拨打那串电话,短暂的“滴”声过后,传来冷冰冰的机械女音:“您好!您所拨打的号码是空号,请核对后再拨。”

“咦,怎么会打不通呢?”田璐心不死心,用自己的手机试了一次,也提示空号,又在聊天软件里输入电话号码,同样搜不到联系人。

她哭丧着脸:“这真是我在童一帅办公室里找到的,难不成是以前的旧名片,现在尤红已经换了新电话?”

易恪却摇头:“不会,这张名片很新,印刷日期不会超过两周。”

田璐心疑惑,怎么看出来的?

“被当成名片底图的这栋建筑,是星美丽的城西院区,我看过资料,它在银·Bar店庆前不久刚刚落成剪彩。”易恪说,“所以名片一定是新的。”

“既然名片没问题,那就是……”田璐心泄气,“规则不允许我们主动联系尤红。”

庄宁屿点开自己和李杰的聊天记录,果然,有关于尤红的那条询问已经消失无踪。

这条路走不通,只能想别的办法。

庄宁屿安慰了田璐心两句,顺手从兜里摸出一颗夹心糖,原本准备递给她,架不住易恪实在眼尖,一秒就捕捉到了包装纸上的粉红土味“LOVE”字样,开什么玩笑,这爱情的糖果必不可能落到别人手里,于是立刻决定上前截胡。

庄宁屿一边想这个人是真的有病吧,一边赶紧把糖果塞进自己嘴里。

已经做好准备要吃糖的田璐心:“……”

她今天一大清早就爬起来干活,由于神经过于紧绷兴奋,导致食欲全无,所以忙到现在连一口水都没想起喝。眼下上交完工作成果,劲儿也卸了,才后知后觉地感到了胃痛,肚子也“咕噜咕噜”响了起来,在静悄悄的房间里,相当有存在感。眼看人家一个大姑娘饿成这样子,正在独自吃糖的庄宁屿顿感嗓子眼齁得慌,于是打发易恪马上去厨房给她找点吃的。

“挑食吗?”

“不挑的,谢谢易哥,我吃什么都行。”

易恪竖起大拇指:“好养。”

庄宁屿懒得理会这个“好养”里所包含的阴阳怪气,只咬得糖果“咯吱咯吱”响,外面那层甜蜜硬壳抵挡不住这猛烈攻势,没两下就应声碎裂,中间流淌出百分百原味柠檬夹心,把毫无防备的庄队当场酸得灵魂出窍,双手捂住腮帮子狂流口水。

田璐心目光炯炯地看着他。

好不容易才缓过劲的庄宁屿声音颤颤巍巍:“你一直盯着我干什么?”

田璐心发自内心地感慨,庄队你真的好帅啊,比拜年短视频里还要帅,那些视频画质实在太渣了,你们秩序维护部是没有好一点的摄像机吗?

庄宁屿擦了把酸出来的眼泪:“但我觉得你这种充满八卦探究的目光,不像是在单纯仰慕我的帅。”

田璐心嘿嘿干笑,她咬了一下嘴唇,像是要把某些不大好明说的话憋回去,奈何没憋成功,于是压低声音:“我觉得你和易哥两个人还挺——”

“闭嘴!”庄宁屿目色一凛,“不要乱说,我和你易哥没有关系。”

田璐心很听话,嘴是闭了,但不耽误挂满脸的“我不信”。

庄宁屿觉得这种事情不好解释,本想就此揭过,可又实在想搞清楚这姑娘到底是怎么看出来的,按理来说大家也没有相处很久吧?所以还是决定不耻下问一番,早发现早堵漏,免得等将来回去上班后,马脚在不知不觉中越露越多。

他含含糊糊地敷衍:“总之我和他之间只有单纯的上下级关系。先说说看,你是通过什么途径,得出了这个极端错误的结论?”

田璐心反而被他问住了,愣了愣才回答:“不是你和易哥自己在群里聊的吗?”

庄宁屿莫名其妙,怎么能是我自己聊的,我聊什么了?酒吧三人小群是新建的,从头到尾一共就发了那么点内容,手指滑一下就能翻完,庄队绞尽脑汁回忆了半天,最后才不可置信地问:“就昨晚洗澡那两句话?”

“对啊。”田璐心双手一摊,“这难道还不够明显吗?”

这哪里明显了!庄宁屿当场无语,不过无语归无语,倒也没耽误对她肃然起敬,有这观察力和推理才能,你还当什么劳什子的网红穿搭博主,收拾收拾报个班,准备考刑事侦查局才是正经事。

易恪在厨房里搜罗出一大包吃的,回来全部递给田璐心:“回宿舍吃完休息一下吧,现在距离员工上班时间还有好几个小时。”

“谢谢易哥,庄队等会见。”田璐心抱起牛皮纸袋离开。易恪关好门后,转头见庄宁屿正在查阅微型摄像机里的影像,于是也随手扯过一把椅子坐在他身边,视线却没落在电脑屏幕上,而是盯着那只通红的耳朵看了半天,疑惑地问:“怎么了,你热啊?”

我不热。庄宁屿转过头,充满警告意味地和他对视。

虽然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但好在敏锐度时刻拉满的易恪:“……好好好,你不热。”

庄宁屿转回去继续看电脑。

易恪在他身后挑眉,张嘴无声表达:“难——伺——候——”

结果不幸碰上播放器卡壳,黑屏后的电脑简直亮得好似一面镜。

房间里的易恪和屏幕里的易恪同时保持了“O”的嘴型,庄宁屿不假思索,反手就是一拳,幸亏大少爷眼亮动作快,一把握住那细瘦手腕,第一反应,手好白啊,拖嘴边亲一口得了,但又理智尚存,反复挣扎许久之后,还是规规矩矩把他的胳膊放了回去,然后装模作样清清嗓子,冲电脑屏幕一抬下巴:“快干活。”

第26章 玩偶派对8

三楼办公室里本身就安有摄像头,所以田璐心没法大张旗鼓搞搜查,但所幸童一帅是个洁癖,对办公环境的洁净度要求严苛到了几乎变态的程度,如同童话里的恶毒后妈,手指头摸到一丁点灰都要扣钱。其余保洁员对此纷纷叫苦,田璐心却相当满意老板的这份变态,她握着抹布,花了整整一早上时间,把每一个角落都擦出了抛光效果,也把每一个角落都留在了内存卡里。

在审美方面,童一帅应该算是极繁主义者,酒吧装潢塞满了各种璀璨元素,晃得人眼晕,办公室也不例外,一侧的置物架上摆满了他从全世界淘来的昂贵工艺品,当中一只水晶杯剔透晶莹,易恪按下暂停键:“这个牌子的杯子,我记得好像只成对出售,他把另一个送给了尤红?”

“倒也没这么恋爱脑,童一帅之前和阿杰吵架,砸了不少置物架上的东西。你刚才可能没注意,小田还从柜子底下扫出来了一堆和水晶杯同色系的玻璃碴子。”庄宁屿继续拖动鼠标,镜头上移,他问,“摆在最中间的这幅画,很醒目,你认识吗?”

“《吗啡女孩》,印刷仿品。”服药后的脆弱少女深陷在床上,放松得像是枕在了蝴蝶雪白的翅膀间。易恪单手搭过庄宁屿的椅背:“你觉不觉得,她看起来很像温悦?”

这种像不是五官的相像,而是一种无限趋同的气质,白皙,纤细,美丽。由此来看,童一帅对女性的喜好还真是一如既往。

庄宁屿说:“所以尤红是他唯一的审美例外。”

易恪继续看着屏幕,就见田璐心正在擦拭一个精美的,巨大的皮质相框,里面装着尤红和童一帅的合影,依旧是模仿《莎乐美与圣施洗约翰的头颅》的那一张,可见两人都很满意这张照片。擦干净灰尘之后,田璐心又把相框照原样摆回去——正面朝下,规规整整平摊在了最下层架子的阴暗角落里。

这个位置……看来这份例外,也并没有很“例”,不过也有可能是在两人吵完架后,童一帅余怒未消,所以眼不见为净地把相框丢到了柜子最底层。

爱与不爱,亦或是别的情感,都还需要寻找更多证据来证明。

屏幕里田璐心的双手仍在忙碌,她又拿了一块一次性抹布,仔细擦过眼前一整排高低不平的药瓶,维生素、鱼油、辅酶Q10、氨糖、果蔬粉……数量繁多,把保健品吃出了正餐的架势。庄宁屿不理解这种放着正经饭菜不吃,偏偏要服食丹药的养生大法,他随口问:“这算不算一种心理疾病?”

易恪回答:“不算,因为我也吃。”

庄宁屿吃惊:“你年纪轻轻一个大小伙子,怎么也成了脑黄金的目标客户群?”

易恪哭笑不得,还真从兜里摸出来一板鱼油胶囊:“没开玩笑,已经吃了好几年。我有一朋友是这个牌子的国内总代理,他家鱼油的质量不错,我说你能不能不要用这种警方抓传销组织的眼神看我?”

庄宁屿不能,他对保健品领域知之甚少,而“国内总代理”几个字听起来就充满了浓浓的微商气质,感觉隔三差五就要抱着花去4S店里和劳斯莱斯合影。

易恪看着那双充满怀疑的,黑白分明的眼睛,想要继续解释的话卡在嘴里,干脆直接挤出一颗鱼油胶囊,作势要喂给他,结果好巧不巧,庄宁屿在此刻恰好端起杯子想喝水,余光瞥见易恪的举动,一个没把握好,水全部吸进了气管。

“咳咳咳咳咳!”

庄宁屿丢下茶杯,单手扶着桌子咳了个昏天暗地,易恪原本只想逗逗他,没想到竟然闯出这么一祸,但此刻后悔已然于事无补,只能手忙脚乱地帮他拍了半天背:“好点了吗?”

好你个……庄宁屿持续缺氧,站起身时眼前发黑喉头干涩。易恪在拔腿跑路和继续上班之间来回横跳半天,最后还是被男人的责任和公务员的良知羁绊住,无事发生地摸摸他的头,顺势把桌上的鱼油摸回手里,本欲毁尸灭迹,结果抬头却见庄宁屿正在看着自己,于是只能满脸无辜地问:“你还吃吗?”

庄宁屿无情拒绝:“过敏。”

结果易恪并不相信,抽出纸巾帮他擦擦下巴,怎么会过敏,你在桃李小区时不是已经吃过我做的柠檬三文鱼,干煎银鳕鱼,香辣凤尾鱼,和茄汁沙丁鱼了吗?一直都好好的。

庄宁屿不想细听这喂猫食谱,他躲开易恪的胳膊,自己抬手胡乱抹了把嘴。平时不见几分血气的唇瓣,因为咳了一阵,现在倒多了几分艳丽颜色,看起来异常柔软,被手背蹭过去时,有些亮晶晶的柔润水光。

易恪喉结微微滚动,强压下想要凑近尝一口的冲动,他坐回沙发,端起桌上凉透了的果茶一口气喝干,但并没有什么用,脑子里的画面依旧生动鲜活,刚刚对方咳到飘红的眼尾,难得一见的脆弱狼狈,以及俯身时那隐在衬衫领口深处的一片细腻洁白。

一团黑影直直飞了过来。

易恪没有伸手去接,也没有挡,他稍微闭了下眼睛,任由那个沙发靠垫砸在自己坚硬的小腹上。

庄宁屿简直一肚子火,想骂又不知道该从哪里骂,他坐在椅子上,指着易恪,指着这厚颜无耻之徒,指了半天,最后气不打一处来地总结:“保健品吃的!”

易恪抱着靠垫,声音有点无奈:“我二十多岁,身体健康,又这么爱你,没反应才不正常吧?”

庄宁屿完全不想和他讨论生理卫生与爱情,但一时片刻又想不起来刚才的话题,给自己憋得够呛。最后还是易恪看不过眼提醒他:“药有问题。”

“……什么问题?”

易恪把靠垫丢到一旁,走过来坐回电脑旁的椅子,庄宁屿本能地往反方向一避,易恪立刻露出受伤的表情,但庄宁屿丝毫不为所动,心想你个耍流氓的还委屈上了。他收拾了一下心情,公事公办地问:“说,药有什么问题?”

“这瓶维生素D3里的药被换过。”易恪指着架子中间那个棕色半透明药瓶,把画面静止放大,又在手机上搜出国外网站正在售卖的版本,“原本应该是小而圆的软胶囊,但现在很明显,里面装的是白色大药片。”

很多成年人都缺钙,尤其是像童一帅这种常年不运动,不晒太阳的昼伏夜出男,一看就是骨质疏松高危人群,定期来一粒维D有益身体健康,但现在,药却被换了。

两种情况,第一,他知情,第二,他不知情。

“如果童一帅不知情,那换药的最大嫌疑人应该是尤红,目前只有她同时满足具备医疗知识、能自由出入办公室这两个条件。”易恪说,“而如果童一帅知情,那他得的这病八成见不得人,至少在目前的社会大环境下会遭遇歧视和偏见,否则不至于连吃个药都要偷偷摸摸……传染病?”

当然,也有第三种可能性,就是事情其实也没大家想的这么复杂,只不过原本的药瓶坏了,所以童一帅随手找了个别的空瓶子装。

“先看看这里边装的到底是什么吧。”庄宁屿往三人小群里发了条消息,田璐心很快就回复了一个“OK”的表情,她说:“我下午还要去浇一次花,到时候看看有没有机会拍个照。对了庄队,我刚看到阿林往办公室里送了几张很大的铜版纸,应该是新的海报打样。”

海报是这场规则事件里的最后一个环节,易恪又给温悦打了个电话,依旧提示不在服务区。庄宁屿说:“每隔一个小时就试一次,她应该会和规则一起出现。”

……

因为VIP区关闭的关系,最近促销员们的工作热情大幅度降低,全部睡到下午上班前才呵欠连天地出了宿舍,走廊里一时显得有些拥挤。

阿林等了一会儿电梯,实在受不了身侧两道怨念目光,非常诚恳地发问:“请问我是哪里得罪你了吗?”

“那倒也没有。”田璐心直白指控,“只不过你们这群人起床也太晚了,严重影响我发展扫地事业,明天麻烦稍微起早一点啊。”

“噗。”身侧传来一声笑,调酒师一边系领带,一边走过来,弯腰打趣,“那可真是太对不起了。”

他在笑起来时,其实有点像易恪,都有一种五官太过俊美以至于有些发邪的调调。而面对这么一个货真价实的大帅哥,田璐心作为一个审美正常的少女,耳朵会不自觉发烫实属理所应当,血液冲向大脑的感觉太过明显,稀里糊涂的,她心里突然就萌发出一个强烈的念头,像被巨木用根须紧紧搅住了血管,再摇晃着呼啸而起!过速生长令胸腔剧烈胀痛,痛得双眼发黑,但脑海中的回响却没有片刻停歇,反而越来越喧嚣,越来越清晰——

她想要永远留在这里。

但是,不行。

田璐心呼吸急促,在慌乱中用力紧握双拳,折断后的美甲刺入掌心,在被刺痛唤回的理智间,她凭借多年在学校里练出来的肌肉本能,一把拍开了自己的防护手环!喧嚣顿散,只有心脏依旧像是掉进河水之后又被救上岸的溺水者,保持着异常狂跳,砰,砰!她靠在墙上,不敢相信自己刚才的离谱反应,呆愣片刻,才低头看向手环,就见屏幕上的数字正在迅速变小——103……101……93……88……

直至最后,彻底停留在了“5”。

在国际通用规范里,精神污染指数一般被分为五个大等级,分别是不可控(数值≥1000)、剧烈(999≥数值≥500)、严重(499≥数值≥100)、普通(99≥数值≥20)和无(数值≤19),每一个大等级里又有各自的细分等级。田璐心刚才在不知不觉间,已经在严重精神污染的边缘行走了一圈。

电梯“叮”一声停在五楼,调酒师和阿林说说笑笑地走了进去。

门彻底合上。

田璐心从备品里抽出一瓶矿泉水,一口气灌下去大半瓶,等到完全冷静之后,才推起清洁小车接着去工作。促销员们的宿舍大多收拾得很整齐,工作量并不大,既没有高标准,也没有摄像头,吸吸尘倒倒垃圾就能完工,做起来很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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