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语笑阑珊
“打卡台。”
这是庄宁屿洗脑接待人员的成果,他成功在活动流程里增加了一个“拍照打卡”环节,打卡地点就是三号“生机之门”,具体话术不明,不过成效显著,眼下一大群俊男美女正在那儿有序排队,靠着门各种摆POSE。即便“钥匙”不大可能出现在这群类似NPC的客人里,但也总得尽可能地都试试。
易恪随手拿起签到本,想要找一下温悦的名字,再顺便清点一下宾客的数量,看是不是所有遇难者都在这里,结果整个本子被签得像鬼画符,龙飞凤舞,潦草画圈,重重叠叠,被扯破的被酒水沾湿的,别说数清楚,就连把字认清楚都是不可能完成的任务。
“别数了。”庄宁屿说,“派对要开始了。”
空空荡荡的二楼VIP区在这一晚铺满了柔软昂贵的白色长毛地毯,镶有碎钻的巨大电子屏上时间跳动,店庆开始前的最后一分钟,所有人都自发涌入舞池,抬头齐声倒计时——
“五十九!五十八!五十七!”
DJ把音量调到最高,以迎接老板的华丽登场。童一帅穿着特别裁剪的高定礼服,戴着银光闪闪的面具,如天神般出现在了二楼围栏后,满场震耳欲聋的欢呼声立刻拔高好几个音调,声浪瞬间灌满整间酒吧!庄宁屿眼明手快,一把拽开田璐心,让她堪堪躲开身后一个激动过头的玩偶,对方坚硬的手臂正疯狂挥舞着,“咚”一声重重砸在清洁车上,那儿立刻就出现了一个不容忽视的深坑。
“情况不对就躲去洗手间。”庄宁屿强调。
田璐心不可避免地感到有些慌张,她知道玩偶会失控,但从没想过他们会在八点之前,就迫不及待地开始横冲直撞。不远处,一名玩偶女士的关节明显已经处于僵直状态,但这并不影响她跟随音乐一起舞动,无法打弯的膝盖被强行扭出一个诡异的弧度,再随着高潮“嘎巴”一声,彻底一百八十度转了个面。
“啊!”玩偶低头,看着纱裙下露出的脚后跟,发出尖叫鸡的声音!
回应她的是身边人的新一轮兴奋嘶吼!
“三十!二十九!二十八!”
“温悦出现了。”易恪说。
白裙少女踩着蝴蝶结低跟皮鞋,像是刚从地下冒出来一般,悄无声息地站在了一片闪烁的彩灯里。
“温悦,温悦温悦!”田璐心赶忙叫她。
白裙少女缓慢地.欲.言.又.止.转过头,乌黑的眼珠里没有任何属于活人的情绪。
田璐心双手捂住嘴,把惊呼声强行扼断:“你你你……怎么,没事吧?”
白裙少女没有理她,又把头转了回去,“嘎巴”一声,是明显木头错位的声音。在刚被易恪发现时,她的五官尚且是原本的模样,美丽灵动,但伴随着满场的倒计时声,温悦的躯体竟然也和其余宾客一样,开始朝着玩偶化迅速转变,脸部像是被覆上一层精心雕琢的,却又毫无特色的美丽面具,千篇一律,惨白精致。
“十七!十六!十五!十四!”
庄宁屿说:“她已经被精神污染了,而且程度不低。”
耳机里传来三区同事崩溃的声音:“怎么回事,她怎么会被严重精神污染呢?明明所有测验都合格我们才会放她进去!她很聪明啊,手环呢,防护手环呢,我们给她的高级防护手环呢?没戴吗?”
“先别鬼叫了。”庄宁屿被吵得耳膜痛,从裤兜里掏出来一个新的防护手环,上前握住温悦干硬的胳膊。少女原本正在看着二楼的童一帅,冷不丁被人拉住手,明显一惊,带着几分薄怒转过头!庄宁屿迅速调整出一个深情款款的表情,他从小到大都帅而很自知,非常清楚这张脸的杀伤力,声音温柔地说:“签到手环,你刚刚忘领了。”
温悦看了眼手环,又看了一眼庄宁屿的脸,果然没再计较,并且对于后续他提出的,补拍打卡照的要求,虽然看起来不太乐意,但也还是半推半就地被田璐心拉了过去,伸手按住那扇“生机之门”,神情冷漠地看向众人。
此时她的脸已经完全僵化,和场内其余“玩偶”的区别,只剩下了穿着,脏污裙摆沾满污水,像是刚和谁打过一架。
门毫无变化。
她也不是“钥匙”。
“三!二!一!”
随着最后一声倒计时落下,酒吧里所有的灯光都被瞬间调到最亮,香槟酒液和银色礼花漫天飘洒,音乐声几乎要震穿天花板。童一帅举起酒杯,居高临下地看着所有人,另一只手里拿着和这个夜晚同样浮夸的钻石麦克风:“欢迎各位贵宾来到银·Bar!”
尖叫声四起,所有人都在碰杯,田璐心在庄宁屿的授意下,及时抽走了温悦手里的香槟。
温悦维持端酒杯的姿势,神情木然。新的防护手环只能确保她的精神污染状况不再加剧,如果想要彻底清醒,一般还需要再净化一段时间,所以她目前仍处于无法沟通的木讷状态。
“给。”田璐心又塞过来一个空杯子,“等会儿还有好多轮游戏呢,现在先装装样子,免得喝醉。”
温悦盯着她,费力地张开嘴:“谢,谢谢。”
“不用谢!”田璐心笑嘻嘻守在她身边,抽出湿巾擦了擦对方脏兮兮的脸,又暗中对庄宁屿做了个“OK”的手势,表示自己会负责管住温悦的嘴。瘦弱的少女,在变成木偶之后,胳膊腿也只有细细一条,看起来并没有什么杀伤力。
庄宁屿和易恪的下一步计划,是把正在二楼神叨叨挥手的童一帅弄下来,看看他能不能打开三号门。
红发DJ一直在带领全场客人互动,他戴着耳机,双手娴熟地划过面前键钮,喊声不断,音浪愈强,庄宁屿踏上楼梯,觉得自己心脏都要缩成一团。一旁的保安却拦住他:“今天二楼不对外开放,只有老板能上去。”
“那老板打算在哪个环节下楼?”
“他一整晚都不会下楼。”
庄宁屿看着眼前这两个快要两米高的保安,觉得和他们发生正面冲突并非明智之举,于是先象征性地后撤两步,才又抬头向高处望去。童一帅此时正微张双手站在围栏后,震颤音浪搅乱了灯光和时空,使他看起来像是一具光怪陆离的后现代主义雕塑。
“怎么一动不动的?”易恪问,“不会已经彻底僵了吧。”
“没有。”庄宁屿说,“你看他时不时的肢体动作,依旧是自然的,童一帅比其余人木偶化的程度要低,他除了是被污染者,还是污染源本身。”
“姐妹,等会,你要去哪!”另一边,田璐心紧紧拽住温悦的胳膊,坚决不让对方离开。
温悦挣了两下,没能挣脱,只能重新坐回去。没办法,田璐心的力气实在是太大了,她在健身房里练出来的每一块肱二头肌都发挥出了应有的价值,简直像一副人形手铐。
手机震动,庄宁屿挤过人群,找了一个能看清童一帅动向的安静角落,塞好耳机:“说。”
“庄队!”羊城调查组的同事紧急汇报工作,“小易说得没错,我们查到了赵佳雪那笔大额取现的用处,的确没买东西,是去锦城一家街边美容院里打了几支玻尿酸和肉毒。那美容师没有行医资格证,担心被查,所以要求必须现金交易,但后来赵佳雪又单独在美容院的前台买了盒面膜,因为金额不大,所以是扫码付的款,这才留下了记录。”
“街边美容院?”
“是,赵佳雪说她本来是准备去星美丽,最初在酒吧里游说她可以微整一下的人也是星美丽的医托,但后来咨询了价格,觉得不大合适,后经朋友介绍去了另一家美容院,运气好,没打毁,效果还挺不错。”
“后续呢?”
“后续我们正在问,霍部让我们问出多少和你同步多少。”调查人员把耳机稍微取松了些,免得被对面震耳欲聋的音乐吵出毛病,“庄队,你那边怎么样了?”
庄宁屿态度诚恳:“我这边啊,那得看你们的进展。”
调查人员在受宠若惊的同时也很受惊:“赵佳雪的口供有这么重要吗?”
庄宁屿说:“有的,你们再接再厉。”他结束通话,又问易恪,“你那边怎么样了?”
四楼走廊,易恪反手一拳,把面前的DJ打趴在地。他动作狠辣果决,神情里却带着那么一点点的迟疑,扶着耳机回答:“一切顺利,但你确定这样可行?”
“我确定。”庄宁屿坚持自己的观点。在银·Bar工作的这段日子里,他发现全场最能调动气氛的人就是红毛DJ,已知今晚玩偶们的疯狂程度和派对气氛正相关,那先让这个哥退场肯定没坏处。
至于具体要怎么做,庄宁屿最初是说:“你先试着口头劝劝,看他今晚能不能消极怠工,主动消失一下。”
易恪还真就去了,结果DJ哥听完之后,用看傻子的眼神看他,并且发自内心地问:“你是竞争对手派来的奸细吗?”
没办法,时间紧任务重,既然嘴皮子不好用,易恪只好把他骗到四楼,物理搞定。
眼下DJ的嘴被胶条封着,正在非常惊恐地“唔唔”挣扎。易恪蹲在他面前,单手扶住对方不断“咯吱咯吱”作响的僵化关节,诚恳道歉:“哥们,实在对不起,但我真的是为了救你。”
DJ:“唔唔唔!”
易恪:“不用谢。”
他指间夹着一根银光闪闪的麻醉剂,麻溜扎进了那尚且没有完全木偶化的脖颈。这药是裴源给他搞来的新货,据说对大多数低攻击力的NPC类怪物都适用,果不其然,仅仅过了三秒,红毛DJ就一头栽倒在地。
易恪把人拖进角落里的洗手间。
场子里的人起初并没有发现DJ的失踪,他的助理调低音量,换了首相对和缓的音乐,权当中场休息。随着音乐风格的转变,舞池里躁动的气氛果然一起跟着降了下来,旁边始终紧紧握着温悦胳膊的田璐心也得以松一口气,她小心翼翼地问:“你现在想起来自己是谁了吗?你能认出来舞池里的这些人,谁是你的姐姐吗?”
温悦把黑眼珠翻上去,用森森的眼白看她。
田璐心:“……”
“Sam哥!你们谁看见Sam哥了!”十几分钟后,助理总算发现了不对,想打电话找人,手机却在打碟机旁边响了起来。
手机都不带,跑哪去了?助理满脸疑惑,一边切回节奏感极强的蹦迪曲,一边推高音量,又示意旁边的人帮忙盯着,打算亲自去洗手间找人,结果还没等他走远,舞池里已经爆发出了新一轮的欢呼。庄宁屿站上了音响控制台最醒目的位置,灯光师及时给这银·Bar门面追过去两道高光,金色蕴满他的纤长眼睫,气氛瞬间被抛至下一个高点!
“不行不行!”田璐心费尽九牛二虎之力,才拖住受环境影响而突然暴起的温悦,不让她手脚并用地往二楼爬。
刚下楼的易恪也一脸费解,他看着舞池里失控拥挤的人群,右手按向腰间配枪,同时用眼神询问不远处的人——怎么回事?
庄宁屿示意他稍安勿躁,自己抓过一旁的耳麦戴好,蓝牙切换下一首新歌。零帧起手,没有任何前奏,甚至都没有任何伴奏,只有工地紧身裤黄毛爱而不得的深情嘶吼:“你说你要当那李厂长的小三,不应该啊不应该!”
所有人都愣住了,也包括童一帅在内,他原本正站在二楼专心致志欣赏着庄宁屿的顶级美貌,感慨着造物主手法的神奇,结果下一刻就被天花板上那一排嵌入式德国大音响炸得差点呕血。店里有了片刻沉默,而后就是轰然爆发的大笑,而那堪称噪音的歌声还在继续,童一帅丢掉酒杯,拖动着颤巍巍的双腿踉跄下楼,整个人都颤抖发狂,虽然面孔被面具严严实实挡着,但庄宁屿知道,他一定已经气疯了。
高度强迫症,完美主义者,耗费所有精力打造的玩偶派对,因为这首低俗的歌,有了一个永远无法被抹除的黑历史,如霉斑之于娇嫩花瓣,污染着所有看客的感官。
易恪及时接住庄宁屿的意思,他先一步冲到楼梯口,拦住盛怒的童一帅,然后在对方反应过来之前,扯着胳膊就往三号门上一按!
“咚!”
门纹丝不动。
童一帅简直要出离愤怒:“你在干什么!”
易恪发自内心地说:“好难听的歌。”
“那你还不快点把他弄下来!”童一帅扯着嗓子,头发倒竖,尖锐的破音几乎要冲透金属面具,胸腔剧烈起伏着,“快!”
“好的老板,马上去。”易恪松开手,三步并作两步冲上台,把庄宁屿带离。DJ助理松了口气,赶紧接管控制台。
易恪搂着他的肩膀,边走边问:“哪儿弄来的神曲?”
庄宁屿答:“半小时前让钱越现唱的。”
词作者是吴桃,她没辜负自己文科生的身份,在网络营销方面有着独特造诣,二话不说就贡献出了“我老公不听我的话,硬要把婆婆纹在身”“嫁人就嫁特朗普”“如果当年男朋友的老板能更加勇敢一点点”等一系列兼具伦理与道德的炸裂歌词,并连夜交由钱越手中。
钱越:“我我我我来吗但是我不怎么会唱歌,水平一般!”
庄宁屿:“不要谦虚,拿出你上次部门聚会唱KTV的绝对音感来!”
就这么把原本打算一直待在VIP席的童一帅活活激下了楼。
“但他不是‘钥匙’。”易恪说。
庄宁屿刚才也在工作台上目睹了童一帅开门失败的全过程,既然绝大多数可能性都已经被排除,那么现在就只剩下了最后一个人——尤红。
时间已经来到晚上九点半。
第31章 玩偶派对13
控制台上的DJ助理顾不上再找人,他手忙脚乱地切好歌,打算今晚就把自己焊死在工作岗位。不过眼下童一帅也没心思找DJ的麻烦,因为人群已经在第一时间发现他竟然来到了一楼,如一滴冷水滴进沸油锅,华美精致的“玩偶”们霎时爆发出新一轮的欢腾,他们层层叠叠簇拥而来,只是一眨眼的工夫,就把人推到了舞池最中心的位置——
“摘面具!摘面具!摘面具!”全场都在兴奋而又嘶哑地叫喊着。
会在店庆后摘掉面具,这原本就是童一帅的公开承诺,也是银·Bar店庆最大的卖点之一,眼下承诺重新被提及,很快就引来一场声势浩大的附和。人都是有好奇心的,尤其是当谜底已经近在咫尺时。有人等不及童一帅的回应,干脆自己直直伸出胳膊,想去揭下那银白色的惑人秘密。
童一帅狼狈地躲了过去,他的手指细得惊人,也长得惊人,紧紧按住脸上的面具时,像两只苍白嶙峋的鬼爪。而人群还在不断往前涌动,他们的情绪已经被彻底点燃,把摘面具视为了整场派对最刺激的环节,不知道是谁第一个起头,总之等童一帅反应过来时,他整个人已经被无数双手高高抬了起来!四周景物旋转,天花板上璀璨的水晶吊灯发出刺目光芒,他本能地闭了闭眼睛。
“不要啊!”在一处不起眼的角落,田璐心也在跟着大叫。温悦刚才突然挣开她的束缚,不管不顾向着舞池冲去,即便路已经被堵得水泄不通,白裙少女也依旧拼尽全力,跌跌撞撞地往前挤着。她的精神污染程度明显在不断加剧,一边挤,一边高高举起双手,踮起脚想要和其他人一样,去抓童一帅的面具,但因为身形太过单薄,又很快就被挤得失去重心,在即将摔倒的一刹那,幸亏庄宁屿及时赶到,把她甩在肩头扛出了人群。
田璐心欲哭无泪:“庄队,对不起,她突然就跑了。”
“没事。”庄宁屿把温悦按在椅子上,扯过她的手环查看,绿色,运转正常,防护等级并没有出问题,但很显然,这个运转正常的手环并没有起到任何应有的作用。他又回头看了一眼舞池,童一帅依旧被十几双手平举在最高处,灯光拢住他的身体,像脆弱蝴蝶,像一片纤薄的枯叶,也像中世纪油画中即将被献祭的纯洁圣子,身边恶魔环伺。
伴随“刺啦”一声,高定礼服终于承受不住十几双手的撕扯,在混乱中裂开口子,布料飘落,一抹苍白的肌肤裸露在空气里。童一帅嗓子里发出来的声音陡然拔高,他单手按住面具,剧烈扭动着身体,想要挣开束缚。而人群外的高壮保安直到此时才终于觉察出不对,开始挪动着沉重的步伐“轰隆隆”往老板身边挤,但还是迟了一步,有一个宾客的手,在晃动中竟然勾住了童一帅的领结,他立刻兴奋地把领结朝自己的方向继续拉扯,眼看就要把人扯落“祭坛”,忽然之间——
“乓!”
一道红色光影从天而降,如飓风般卷开癫狂人群,两只手像安了弹簧一样陡然伸长,精准握住童一帅的腰,硬生生把他夺了过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