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语笑阑珊
庄宁屿抽回胳膊:“滚。”
易恪没有滚,而是爬起来扑过去抱住他,理直气壮地问:“你怎么知道我做梦了,是不是一直在看我?”
庄宁屿:“……”大意了。
易恪得意洋洋,我就知道,老婆爱我!
下一刻,帐篷门的暗扣“啪啪”被人一把拉开,张虎刚的脑袋旋即伸进来:“庄队……我去。”
他火速撤回一个头,在震惊之中,还不忘把暗扣给两人重新按回去,心理素质既可以又不可以的。抬头见对面的傅寒正在往这边看,于是又赶紧回身检查了一遍,确定已经完全拉严实了,并不会让人民群众看到不该看到的,这才清清嗓子,无事发生地站起来离开。
庄宁屿用手机敲了一下易恪的后脑勺:“别装死。”
易恪在活过来之前先哼哼地问:“这不算我的错吧?”
“不算。”庄宁屿哄他,“算不敲门的人没素质。”
张·不敲门就乱闯·虎刚:“……”
易恪拿过外套穿好,弯腰钻出帐篷,见傅寒居然就在对面,一时间心情更好了,连带着看这个破烂大厅都顺眼了一点。五分钟后,庄宁屿也从帐篷里出来,一旁等着的张虎刚立刻扯出一个热情洋溢的灿烂笑脸,试图让这一切都被风吹散,又恭恭敬敬双手送上一瓶水:“早。”
“早。”庄宁屿随便洗漱了一把,刚擦完脸,眼前又出现了一个面包。张虎刚又吃又喝地殷勤伺候完,这才觉得此大劫应当已经过去,于是把话题扯回正经工作:“调查组在唐小缘的家里没找到任何电子设备,她的手机通话记录也没有异常,应该还有个备用机。”
“假如唐小缘是某组织的‘志愿者’,那她应该背负着两项任务,一是破坏,二是记录规则区被破坏后的数据变化,这样的实验才有意义。”庄宁屿说,“按照她注射的药量来看,是打定主意要和怪物同归于尽的,并不具备成为‘观测者’的条件,那在剩下的人里,是不是还应该有一个她的同伙?”
“也未必。”张虎刚说,“我昨晚和领导讨论过,还有另外两种可能性。第一,秩序维护部就是他们的观测者。反正每一次的任务我们都会详细记录,其他人哪怕观测,也不可能观测得比秩序维护部更详细,他们大可以在任务后直接窃取数据,比培养一个专业观测者要更省力,这种事在国外有先例,用技术也好,金钱也好,或者美色,想腐蚀总能腐蚀,只要成功一次,就能获得海量数据。”
庄宁屿点点头:“第二种可能性呢?”
“第二种,冲傅寒来的。”
“傅寒?”
“豪门恩怨可能小易更熟一点,要不要叫他过来?”张虎刚小心谨慎地问。
庄宁屿当场制止:“不用叫他,你接着说。”
“傅寒有个同父异母的哥哥,傅冬,目前是傅氏集团的大掌权人,兄弟两个向来不合,而傅冬一度被怀疑和隐形巨人有牵连。”张虎刚说,“所以第二种可能性,傅冬想通过破坏规则让任务失败,以此来消灭眼中钉,傅寒不是进化者,他的身体无法承受空间的扭曲和扩张。”
“但规则区的出现,截至目前一直被视为随机事件。”庄宁屿微微蹙眉,“如果真是第二种可能性,那这到底是巧合,还是规则区已经可以通过某种手段被操控?”
……
傅寒看了眼腕表,十点整。
庄宁屿挪过一把椅子放在他对面:“我有些事想问你。”
傅寒点头:“请。”
庄宁屿没有拐弯抹角,直白地问:“这一次的规则区,有没有可能是针对你来的?”
傅寒不解:“我和宙斯大饭店的所有事件亲历者都毫无关联。”
庄宁屿进一步解释:“和特定的规则区没关系,我的意思是,有没有可能,有人想让你永远留在规则区内?”
傅寒皱起眉,片刻后说:“你是指傅冬?”
庄宁屿看着他,等了半天:“然后呢,你不会觉得仅靠这两个字,就能让我们所有人出去吧?”
傅寒笑了一声:“傅冬早年参加过一次游轮派对,在公海,当时整艘船都被白雾吞噬,完全和外界断联,一直到三天后,规则区才消散,绝大多数参与者都平安无恙,但派对的组织者却曝尸甲板。”
没有人承认罪行,他们把一切都推给了规则里的怪物。傅寒继续说:“傅冬原本对规则区深恶痛绝,但在游轮事件之后,他或许发现了规则区其实就是另一种意义上的‘公海’,在被白雾裹挟的地方,是可以随意妄为的,怪物就是最完美的替罪羊。”
当然,这里的“随意妄为”说得更准确一点,应该是“在不违背规则前提下的随意妄为”,依旧有所束缚,并不是百分百的自由。傅寒说:“如果能彻底操控规则区,我想傅冬应该会很乐意。”
“他能吗?”庄宁屿问。
傅寒摇头:“不知道,我和他分管不同业务,这两年交集很少。”
“好的。”庄宁屿站起来,很有礼貌地说,“如果还想起什么要补充的,欢迎随时找我。”
傅寒看着他的背影,又想起了当年在花店窗外的初遇,那一天的阳光透过彩色玻璃,在店内照出一大片奇异光晕,如上帝落下一笔神迹,点燃了整个干枯冬日。
不过“神迹”本人眼下并没有心情装神,他习惯性看了眼时间,然后就顿住了脚步,1月30日16:32,这是昨天所有人被卷入规则区的时间。
“怎么回事?”其余人也发现了这一异常情况,现场顿时发生了小规模的紧张骚乱。
张虎刚带着队员去安抚群众,规则区内经常会出现时间错乱的状况,近两年尤甚。易恪大步跑回庄宁屿身边:“结合昨晚的‘程序员’理论,这算不算是一种‘游戏回档’?”
因为规则区的出现本身就毫无规律可言,所以此前当规则内出现时间倒错时,亲历者和分析者们一般也只会把它视为规则的一种,至于为什么有的时间倒错和解题逻辑链有关,有的时间倒错又好像只是单纯地时间倒错一下,目前还没有一个统一的解释。
但假如把它视为一种系统崩坏后的读档重来,那“和逻辑链完全无关的时间倒错为什么会出现”这一问题,似乎就能得到答案——因为规则区的实际情况和设定好的善恶逻辑链发生了严重冲突。比如这次,庄宁屿说:“有没有可能在唐小缘出现后,规则突然发现它所认为代表‘善’的窦德凯,在整个故事里却变成了‘恶’,但现有模型又无法计算出转为‘恶’的窦德凯要在什么情况下,才能继续走完‘善者’才能拥有的原剧情,所以干脆粗暴地选择读档重来,直接抹杀掉了唐小缘的存在?”
“直接忽略Bug,强迫所有人继续进行一个充满错误逻辑的游戏,就这还想成为道德大法官?”易恪嫌弃。
庄宁屿示意他噤声:“有异响。”
“咚!咚!”熟悉的脚步声。
一只大脚,然后是另一只大脚。
身穿燕尾服的窦德凯再度出现在了众人面前,和昨天一样的造型,脑袋上没插刀,也没被打得七零八落。
有了先前的经验,这次被困者们已经冷静了许多,纷纷把视线投向倪睿灵。只是这一次怪物的选择却发生了变化,他的目光先掠过所有人,紧接着就开始在倪睿灵和姚琪之间来回往复,似乎正在纠结衡量两个大美女谁更适合自己,足足过了十分钟,才终于下定决心,单膝跪在了姚琪面前,然后从怀里掏出一枚由易拉罐拉环做成的戒指。
周围一圈男人:服了,这出去不得给小姚申请个工伤。
姚琪配合地戴上戒指,窦德凯立刻欣喜地站起来,试图抱起未婚妻深情转圈,结果被易恪伸手挡住,庄宁屿拍了拍怪物的肩膀:“兄弟,你该去为明天的婚礼做准备了,伴郎团呢?”
几个人高马大的行动队员立刻站出来,连推带搡地把窦德凯闹哄哄推出了门。请柬上的名字变成了姚琪,招聘海报倒是没再出现,不过也没必要再出现,因为整个“婚庆团队”现在就在规则区内。
庄宁屿推推易恪:“在想什么?”
易恪若有所思地说:“在想如果游戏已经读档重回,那为什么后进来的一百二十个人还在?他们难道不应该在时间回到1月30日的时候,就从规则区消失吗?”
“因为进入规则区的人,除非游戏正常结束,否则无法安全离开,这是第一准则。”庄宁屿解释,“这条逻辑链粗暴简单,不需要任何设计,所以从没出过Bug。”
“庄队。”一旁的姚琪突然说,“拉环上有字!”
她试图把戒指拿下来,结果这破玩意像是已经长进了肉里,只好把手伸过来:“是个日期。”
“新历898年6月7日”
这是爆炸案发生的四年前。字看起来是窦德凯用小刀自己刻上去的,歪歪扭扭,痕迹深浅不一。
张虎刚松开姚琪的手:“还知道找个红牛拉环,敢情他自己也知道金的好看。”
庄宁屿查了一下天气预报,新历898年6月7日,锦城,暴雨,他扬了扬手机:“这一天对于窦德凯来说,一定有着特殊的意义。”
“一般这种刻在婚戒上的时间,都应该是新娘新郎初遇的时间?”张虎刚说,“但小姚那时候还在国外上学吧,才多大点,不可能见过窦德凯。”
姚琪自己也摇头。
但如果是和“新娘”无关的日期,为什么又要刻在婚戒上,甚至连当天的天气也要照搬?
雷声响得几乎能炸开整座宙斯大饭店,雨水灌进穹顶,一如窦德凯在婚礼前狂喜的心情。
天色再度变暗。易恪坐在庄宁屿身边:“在看什么?”
“爆炸案的资料。”庄宁屿往旁边挪了挪,给他让出一块地方,“我始终觉得,窦德凯为了房子而选择自杀,却在规则区里完全不提房子,这件事有些奇怪。”
“你不是说了吗?”易恪帮他拿着电脑,“越来越粗劣的,充满逻辑错误的游戏。”
“这确实是一种解释,但也能分析一下别的可能性,毕竟这个Bug实在有点明显。”庄宁屿活动了一下酸痛的手腕,又点开了那张窦德凯的遗照,熏黑的笑容被放大又缩小,缩小又放大,在来回十几次后,易恪说:“我要做噩梦了。”
庄宁屿双击关闭:“窦德凯那封遗书写得愤世嫉俗,行文间充满了对社会的怨念,哪怕最后选择成为‘英雄’,也更像是一种被迫的‘英雄’。”
易恪点点头,问:“然后呢?”
“如果是这样,那他在选择和鲍宇宙父子同归于尽的时候,心里应该是充满不甘和悲愤的,为什么会出现微笑的表情?”庄宁屿说,“当然,非要说成电视剧反派里得逞后的失心疯狂笑也可以,但我总觉得他这个笑……笑得还挺发自内心。”
易恪指出:“你昨天还说他笑得诡异。”
庄宁屿:“所以我今天才要重新反复观看,以纠正错误。”
“……继续说。”
“诡异更多的是因为他的皮肤颜色,如果忽略这个,他其实笑得很正常。”
“那代表什么,他在生命的最后一瞬间,终于大彻大悟,原谅了整个社会?”
“代表他有可能不知道自己会死。”
易恪瞳孔扩大。
从庄宁屿的角度,正好能看见他脸上细小的绒毛在灯光下“刷”地立了起来,于是“噗嗤”笑出声,伸手拍拍他的脸:“小孩儿怎么这么不禁吓?”
易恪握住他的手:“你是说,窦德凯死于谋杀?”
大厅里人很多,庄宁屿把自己的手抽回来:“你之前也觉得‘黑市上购买的炸药有延时,而买主不知道’这件事有些不严谨,那假设窦德凯的尸体之所以会出现在视野并不好的西南角,并不是因为他要查看炸药呢?他可能根本就不知道炸药的存在,仅仅是想通过西南角的那道细窗,观察鲍宇宙是否已经离开。”
装有三百万巨款的包近在咫尺,他脸上的狂喜就能解释得通,除此之外,关于“这一次的规则里为什么没有提到房子”,也就同样有了合理的原因——因为窦德凯在临死前,已经和烂尾房取得了和解,他不仅拿回了购房款,还多赚了一百万,所以未完成的心愿才会再度回到“结婚”上。
“如果真是一场谋杀,那窦德凯应该只是个工具人,他的社会关系简单,顶多在地铁里烦人了点,但并没有对哪位女性造成实质性伤害。”易恪思考,“这场爆炸案真正的谋杀对象,其实是鲍铭铭?身为鲍宇宙的独子,他能拉的仇恨要比小职员窦德凯多得多。”
庄宁屿“嗯”了一声:“有可能。”
易恪又想了会儿:“那爆炸延迟的十几秒要怎么解释?”
如果幕后黑手只想杀鲍铭铭,大可以在鲍宇宙到来之前就引爆炸弹。
如果想杀鲍铭铭和鲍宇宙,那就应该在鲍宇宙走进仓库时按下按钮。
但他却偏偏选择了在鲍宇宙离开仓库后,车子发动前——等于给了鲍宇宙一个或生或死,全看运气的开放结局。
“我倾向于他想杀父子两个。”庄宁屿说,“宙斯大饭店地势空旷,当时四周又没有高楼,对于凶手来说,最方便也是最稳妥的方法,是在仓库隐蔽处安装一个摄像头,用来决定引燃炸弹的时机。我让调查组去查过,发现当时这一带正好在进行基站检修,设备的关闭或调试都会造成局部信号减弱,而插卡摄像头在信号不好时,会出现延时现象,所以凶手在电脑另一端看到的鲍宇宙,有可能是几十秒前的鲍宇宙。”
易恪说:“那鲍宇宙也算命大。”
庄宁屿搭着他的肩膀:“这也只是我的猜测,你大概整理一下发给余区长和霍部吧。”
“好。”易恪问,“你去哪?”
庄宁屿从他兜里摸出来一瓶水:“我哪都不去,看你写文件。”
“别喝这个,太凉了。”易恪把水瓶拿走,从另外一边摸出来一个保温杯,庄宁屿一看这熟悉的商务杯型,立刻就觉得自己公务繁忙,可能还需要去别的地方继续干会儿,于是一拍屁股就想跑。结果易恪实在眼疾手快,一把扯住他的后衣领,把人重回拉回自己身旁:“不骗你,这次真是苹果水,老张刚煮的宵夜。”
庄宁屿猛猛摇头,拒绝相信,你已经在我这里失去了最宝贵的信誉,“狼来了”的故事最多也只能讲三遍。
“装给你的水昨天就喝完了,老张总不能带着化橘红进来。”易恪帮他拧开杯盖,“慢慢喝,小心烫。”
庄宁屿将信将疑:“真的?”
易恪点头:嗯嗯嗯。
庄宁屿端着杯子喝了一口,眉毛鼻子再度皱成一团,痛苦地问:“什么味道?”
易恪只愣了不到半秒钟,紧接着就迅速反应过来,伸手猛拍他的背:“吐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