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长洱
李家下人都知道老爷子虽然脾气真得不好,但平日总能表现出一丝世家主人的风范,比如骂人的时候,他老人家也最多只是阴恻恻讽刺上一两句,很少有真气到砸东西的时候。
但就在刚才,老爷子接到少爷电话后,直接摔了一整套顾景舟手作紫砂茶具。
少爷不知在电话那头说了什么,老爷子的神色既心疼又愤怒,他挂断少爷的求援电话,又直接拨通了新尼驻华大使的电话。
每逢这个时候,下人们还是有些骄傲的,毕竟举国上下不是所有人都能将大使先生骂个狗血淋头。
老爷子吼道:“罗秋生,我不管你什么心理在想什么,但今天你居然敢让人当众羞辱我国公民那就是你的失职,国格还要不要了,国家的脸面都被你丢尽了!”李老先生中气十足地骂道。
片刻后,大使先生似乎在那头又保证了什么,让李老先生的气终于消了一些,他降了些音量,缓缓道:“秋生啊,这不是我自私,我真是为你好,你想想,如真因你处置不当造成什么严重的外交纠纷,这吃亏的还不是你嘛,有这个污点,在以后的仕途上,你真很难再进一步了……”
听见这话,大使先生望着使馆外沸沸扬扬的人群,坦然道:“李老,还请指教?”
“我老头能有什么指教的,但事已至此,我要是你就一定不会让那两个宏景警察有机会踏进使馆大门一步,只要不见面,等景天回了国,一切就和你没有任何关系了,这事应该也不难办到吧?”
“我明白了。”
大使先生挂断电话,望着站在办公桌前的首席秘书,没有说话。
“先生?”秘书关切道。
“华国那里有什么动向吗?”
“没有。”
“什么叫没有?”
“华国外交部并未来电同我们磋商,宏景警方也没递交任何申请,那个警察会不会就是说说而已吧?”
大使先生沉吟片刻,缓缓道:“静观其变吧。”
虽说大使先生本人下没有下达任何直接命令,但付郝站在新尼大使馆门口,还是亲眼目睹着使馆外警戒人员倍增的景象。
苏凤子被“请”进使馆还没有出来,他心急火燎地握着手机,却已经不知道该把电话打给谁了。
他师兄刚说过还有半个小时就到,让他不用再打电话,可现在已经过了一个钟头时限,围在使馆门口的那群粉丝都疯得跟躁狂症发作一样。
大中午太阳晒得不行,记者们三三两两蹲在路边吃盒饭,他们脸上已经出现了不耐烦的情绪,如果他师兄还不来,估计等着他的一定是这帮等新闻的记者们口诛笔伐。
林辰并未体会到付郝的烦躁,他坐在吉普车副驾驶上,窗外是永川高速外标志性的青绿色芦苇。
刑从连将车里温度调到最低,王朝在后座上和卢旭两人头靠头睡得正香,林辰收回视线,又看了刑从连一眼,想开口,却不知该说什么。
他欲言又止是因为在过去一个小时的行车时间内,刑从连在说完那句买烟的玩笑话后便再没有开过口。
林辰也很想问他“我是不是给你惹了麻烦”,又或者问他“等下你有什么打算”?
但他转念一想,如果是刑从连的话,大概总有办法吧,所以任何问题都是多余的。
然后林辰才意识到,在这样漫长的时间里,他确实也只是想和刑从连说说而已。
就在这时,他的手机发出一记轻响,等他拿出电话,铃声却又停了。
林辰望向来电号码,有些意外。
在他怔愣的时候,铃声又陡然再度响起,想象着电话那头那位纠结的来电主人,林辰一时间没有按下接听键。
正在开车的刑从连却像是猜到了电话那头究竟是谁,他忽然把手伸了过来,看着那只横跨驾驶室的手臂,林辰很顺其自然将手机递了过去。
刑从连没有接电话,他甚至没看来电姓名,只是随口喊道:“王朝。”
“在!”后排的少年人猛地惊醒。
刑从连把电话向后扔去:“给你阿辰哥哥加个黑名单。”
王朝很高兴道:“包在我身上!”
看这两个人配合默契,林辰甚至怀疑,如果是王朝加黑名单的话,黄泽的电话号码可能一辈子都无法出现在他手机通讯录里了。
……
黄泽黄督察因再也无法接通的电话而生起了闷气,付教授蹲在离大使馆两个街区远的十字路口,终于等来了刑从连那辆标志性的吉普车。
他一上车,先是被扑面而来的凉气激得打了个寒颤,随后便心急火燎地喊道:“师兄,李景天那到底是怎么回事,苏凤子这个神经病把我拖到使馆门口什么话都没说他人现在被抓进去了你说这可怎么办,而且使馆门口的武装可真不是开玩笑的,我们等会儿到底怎么进去?”
“我也不知道。”林辰很平静地回答。
“那见不到李景天的话你是准备直接在网上公布证据吗!”
“没有证据。”林辰又说。
付郝脸上一副卧槽什么鬼的表情,他僵硬地将头扭向窗外,觉得这个世界也太不靠谱了点。
突然,像在窗外看到了什么东西,付郝猛然前倾,他拍了拍刑从连的椅背喊道:“老刑,你走错路了,这不是去使馆的那条道啊。”
街边是两排高大的法国梧桐,周围没有熙熙攘攘的示威人群,初夏正是枝叶茂密时,树荫将人行道遮得满满当当。
刑从连将车缓缓停入人行道边的车位,拉好手刹。
“老刑你这是要去干什么,不知道时间紧张吗?”付郝追着刑从连背影问道。
但那时刑从连已经开门下车,他穿过树荫,向街边的杂货店走去。
“哎呀,别担心啦付教授!”王朝给付郝捶背宽慰,“老大有他的打算啦。”
闻言,林辰向街边那家杂货店看去。
那是真再普通不过破旧的杂货店了,店堂昏暗,窗边坐着个昏昏欲睡的老太太。
林辰抬起头,眼见杂货店招牌上写着“盘盘多烟杂店”七个大字,店名上的红漆因掉色已经几乎看不出了。
在寸土寸金的使馆街附近出现一家老旧杂货店已经显得有些可疑,而林辰仔细读了店名,发现在那行店名下,隐约可见六国语言的翻译……
他于是看向刑从连。
刑从连已经走到烟杂店前,金色的阳光透过数叶间的缝隙洒在刑从连挺直的脊背上。
他敲开杂货店玻璃窗,将钱递了进去,林辰无法听清刑从连究竟说了什么,但老太太接过钱,像是很不放心,还拿着钞票对着看了半天,最后,老人从货架上抽了盒烟,随手扔了出来。
刑从连拿过烟,没拿找零,直接转身就走,其中过程非常短暂,仿佛他特意绕路真只是为了来买了一盒烟而已。
“老刑你还真有心思买烟!”
为此,在刑从连上车后,付郝还认真吐槽了一句。
听到这话,刑从连解开烟盒塑料包装,塞了一支在嘴里,没有说话。
第145章 门房
【一】
吉普车驶过梧桐大道,后拐入一条小巷。
小巷至多只容两车并行,周围建筑物的中央空调外机挂在小巷两侧,让这条小巷显得更加狭窄。
林辰向窗外看去,遥遥可见新尼使馆标志性主建筑群,从路线上估计,他们大致驶入了使馆后方的生活区。
这里污水横流,废弃的报纸间或在空中飞舞,一些零散的看不出模样的铸铁零件被随意扔在地上,而小巷内除了空调外机,最多的便是门。
那是些或大或小并带着不同国家风格的边门。
它门伫立在小巷两侧,有时门边会坐着人,有时又没有,不少门是紧紧锁着的,但也有些木门洞开,里面是黑漆漆的深不见底的巷子。
终于,刑从连很随意在一扇门边下停车。
那是扇在深绿色墙体上突兀开出的赭色铁门,门房位置坐了个正在抽烟袋的老头,老头穿很普通的黄灰格子衬衫,头上戴了顶和衬衫并不很搭的鸭舌帽。
刑从连松开安全带,回望坐在车里的几人,说:“付教授,要麻烦你等会开车带卢先生找个咖啡店休息。”
他说完,拿起烟盒与手机,径自下车。
王朝开始一言不发收拾背包,付郝很不可思议地同卢旭面面相觑,最后,林辰听他问自己:“师……师兄……我总觉得你们这么像去英勇就义,如果你们两个小时还不出来我是不是要去报警?”
付郝又开始絮叨,林辰只说了两个字。
“听话。”
说完,他与王朝点头致意,分别推开车门下去。
他们下车时,刑从连已经走到那扇赭色铁门边上,他的一半身体门房遮阳棚的阴影遮挡。
刑从连敲了敲窗,门房老头很不耐烦斜睨了刑从连一眼,像是在估量为他开窗让冷气泄出去是否值得。
未等老头下定决心,刑从连随手将窗拉开,老头被扑面而来的热气弄得很不耐烦,他啪地砸下烟袋,林辰以为老头要开口骂人,但却没有。
老头压了压帽檐,将拇指食指搭在一起,然后轻轻搓了搓。
林辰有一瞬间惊愕,因为类似的动作,他也曾见刑从连做过。
这是明显的讨钱动作,林辰估计这位门房大爷的要价也并不会低,下一刻,正当林辰以为刑从连会从口袋里再掏出什么会员卡的时候,刑从连却只拿出了一盒烟。
拆了一半的塑料包装仍缠在烟盒上,那正是刑从连刚买的那盒。
刑从连打开烟盒,从里面抽出一支细长卷烟,随手抛进窗内。
老人皱了皱眉,有些紧张地抄起那支烟,他粗糙起茧的手指握着卷烟滤嘴的位置,将之顺时针转了半圈,林辰注意到,阳光下,滤嘴与烟身交接闪烁着细微的光芒,那里仿佛镶嵌着一条银边,像所有高档烟草都会装饰的那样。
阳光下,老人将卷烟转到某个特定位置时,又将之逆时针转了半圈,仿佛启动了什么特别的魔法,老人放下卷烟,再次抬头,神情也与先前完全不同。
“我老头子很久没抽过这么好的烟了。”老人拉开抽屉,掏出打火机,将那支卷烟点燃,深深吸了一口后,他问:“您有什么要求?”
那瞬间,老人目光中透露出铁血的坚毅。
刑从连斜望着铁门内的一切景物,很随意说:“听说Mellonella在你们这儿混吃等死,带他来见我吧。”
……
林辰很早就知道,刑从连是个有秘密的人,但那样的秘密并不意味会涉及到一些超乎他理解范围内的机密事件。
但就在刚才,刑从连用了一支单价5毛的薄荷烟,成功突破了新尼大使馆的重重守卫,如果用正常逻辑来估算,光完成进入新尼大使馆这项工作可能就需要几十个外交部电话以及各种层面的磋商,更不用说他们现在大概是新尼使馆的头号提防对象,但刑从连真的只用一根薄荷烟,就成功带领他们在新尼使馆的回廊内漫步。
四周是高大茂密的亚热带植物,藤蔓茂盛。
为他们开门的老爷子在打开铁门后,便又重新坐回他的位置上,老爷子甚至还不忘记拉上门房的那扇小窗,仿佛什么事情都没发生过。
林辰回忆起老人最后坐回门房小屋拿起电话的情景,总觉得这里面涉及的机密或许比他想得还要不可思议一些。
比如,他刚用不算差的英文勉强搜索了刑从连所说的那个单词,发现那应该是一个代号,原意是指一种听力绝佳的飞蛾。
又比如,在他们进入新尼大使馆后,刑从连便如同整座使馆的主人,他信步将他们带入使馆地下的一间办公室内。
这间办公室用地窖来形容可能更为恰当,四周是坚硬的铅板,铅这种金属被用作防护的最大作用当然是隔绝辐射,而林辰之所以能判断出这点,还是因为王朝走进房间后嗷了一声,表示他的所有通讯工具都失去了信号。
周围很冷,透着一种绝对的阴寒意味。空气里是成吨铅板堆积出的金属味道,又因为金属层太过厚实,以至于周围静得没有任何声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