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长洱
“那又怎样,我们是制药研究员,我要对我研发的产品负责、对使用药品的病人健康负责,暂时还顾不上你!”
这时,一直心无旁骛埋头思考的李政教授终于打断身边的女研究员,“行了,和他们争没意义,你也来想想,TERN到底出了什么问题。”
“我刚才想过,但是想不通,我觉得司坦康博士一定发现了什么,所以他改了TERN构型式,又在笔记里提到沈恋投毒。那么他的笔记里一定有更详细的相关内容才对,沈恋到底做了什么、又是怎么做到的?”冯珍珍的目光落在操控电脑的小王同志身上。
王朝一脸郁闷地说:“智能电子笔里都是碎片式文字,我整理了半天,里面很隐晦地提到了药品问题,还有沈恋投毒什么的……”小王先生说,“而且鬼知道是真是假啊……”
“那我们换个思路呢?”或许是冯珍珍的话起了作用,在周瑞拥挤的百人座位中,又有人插嘴道,“我们追查沈恋在脑康宁和诺德伦相关项目组里做过什么,是不是就可以理清她是怎么投毒的,或者说她用了什么方法,让我们的临床试验药物,变成现在这种有毒副作用的情况?”
闻言,诸多敌意目光向插嘴的年轻小哥投射过去。
搞科研的人,果然要么沉默寡言,要么就很有个性,小哥见状就说:“说话就要坐过去吗,那我过去了啊。”
他说着,又对旁边几人说:“要一起过去吗?”
周围几名年轻人齐刷刷站起,为首的是个胖墩墩的小伙,他挤开坐在外面的几名周瑞高层,带着浩浩荡荡的队伍向对面的空位走去。
一行人坐下后,主动对刑从连说:““我们不是诺德伦团队的,不过抢掉那帮人减刑的机会挺有趣的。”
王朝看着这群朝气蓬勃的年轻人,张大嘴,低声自言自语:“中二病拯救世界古人诚不欺我。”
但会议室内的其他人根本没空理他。
冯珍珍说:“我也是这么觉得的。在李教授刚才说的三阶段里,我觉得出问题的还是第二阶段——也就是从脑康宁拿到上市批文到公司要改良这个药物的阶段,这个阶段要做的工作是重复临床数据收集和跟踪,沈恋要动手脚也只能在这里。”
小詹咽了口口水,在美丽的女研究面前,变得有些吞吞吐吐:“我……我也这么觉得,但……沈恋提交的东西很多,她也有可能借团队名义提交方案,所以……我只能整理一个大致的时间表,主要我真的不是制药方面的专家,我也看不太懂……”
“你已经很了不起了。”冯珍珍对小詹说。
小詹先生脸涨得通红,赶忙在大屏幕上打出时间表。
2008.1 脑康宁获得批文
2008.1 沈恋加入周瑞制药工厂,负责脑康宁生产工作
2008.3 沈恋及其团队提出一系列的工艺改进文件,涉及到上百份报告和建议
↓
2011.1 脑康宁改良项目启动
李政问:“沈恋和他们团队提出的生产工艺改良方案,能给我们看看吗?”
冯珍珍接口:“是不是要打印,我去印几份。”
这时,王朝见鬼似地看了眼刑从连。他从桌下把自己沉重的背包拉出来,拉开拉链,露出里面整打整打的材料:“这个,我们早就准备好了。”
少年吃力地把包扛在桌上放下,小詹开始分发材料,拿到材料的人很快看了起来。
一时间会议室内充斥纸张翻动的声音,原本的吵架大会,竟突然变成周瑞内部研讨会议。
周董双手抱臂看着刑从连,仿佛在说,刑队长好手段。
“没错啊,这个化合物确实就是TERN。”冯珍珍再次说,“要不我再去实验室查一次?”
李政先按住冯珍珍,问小詹:“你做了什么检测?”
“气象色谱和液相色谱、质朴打出来的碎片也一模一样。”
“一模一样是什么意思,你是单纯从脑康宁里分离出了TERN,还是重构了。”胖乎乎的研究员也问。
小詹突然被这些人夹击,变得更加语速迟钝,他说:“我……我……时间来不及,我……只按照你们公布的构型式,做了比对……”
“你也太草率了,更可靠的做法是分批次检查药物问题,毕竟还有很多可能性,比如各种成分相互作用,产生新的有毒化合物。”冯珍珍也说。
闻言,周瑞方面的脸色好看了不少,如果是警方研究太草率,他们马上就有翻盘的机会。
不过此时,李政阻止众人辩驳,说:“我们讨论问题的思路不该是这样。如果我们承认两个前提呢?一、有强毒副作用的物质就是TERN,二、在08年脑康宁获得批文时并无此强毒副作用。在承认这两点前提的情况下,就可以得出一个结论,沈恋在08年后做了一些事情,使相同构型式的化合物产生了毒副作用。我们来推理下沈恋究竟做了什么。”
阳光下,一位年轻人仿佛想到什么,问道:“李教授,您的意思是……”
胖乎乎的研究员语气有些毛骨悚然:“难道是异构体?”
“质谱碎片都一样,如果TERN真有问题,异构体的可能性最大了!”冯珍珍悚然道。
第255章 同分
研讨会终于到了最关键处,刑从连很难得坐直身子,看向小詹。
王朝也捅了捅小詹先生,问:“什么是异构体?”
小詹一开始在很慌乱地翻着先前做的检测资料,突然被点到,有些不是所措地开始背书:“化合物具有相同分子式,但具有不同结构的现象,叫做同分异构现象;具有相同分子式而结构不同的化合物互为同分异构体。举个例子,旋光异构体的分子结构和化合物本身非常相似,很大程度上连熔点沸点都是一样,一般要用物理方法才能观察出来。”
“混合了异构体以后,药物的作用可能发生改变吗?”刑从连问。
“是有可能的,比如手性异构广泛存在于人体内核酸、蛋白质,大部分药物也存在手性。”有人向刑从连解释,“有种抗帕金森药物左旋多巴,它的D型却会引起视神经炎,导致失明。”
另外,先前走出的小哥也补充道:“几十年前,沙利度胺的异构体事件就造成过孕妇严重的致畸反应。”
“但我们当时做TERN实验是,并没有不良异构体产生,这应该不是我们的问题啊,”冯珍珍推了推李政,有些焦急,“李教授……”
李政沉默许久,因为他的沉默,他周围所有研究员都安静下来。
而与之相反,在他们对面周瑞其他员工,用一种“早知如此何必当初”的眼神望着这些主动站出,却很有可能给自己挖了大坑的研究员们。
“说起来,发生这种事情,我至今还觉得不可思议。”李政推了推金边眼镜,面容变得失落和憔悴。
王朝焦急地看着这位第一个站出来的科学家,紧张得不知该说什么好:“这个,这个也不是你们的失误。”
“事实上,没有发现TERN异构体,可以算我们研发过程中有所缺漏,但我不是在推卸责任,因为很确定,按照我们提供的制药方案,是不可能出现不良异构体的。”李政终于抬头,眼神变得镇定而冷酷,“联系到沈恋提出的一系列工艺改良方案,恐怕是我们公司为了节省成本,“优化”制药工艺,致使经过优化工艺生产出TERN中,混合了极少量的光学异构体。然而因为质检的疏忽,或者说工厂方面刻意隐瞒,导致这种异构体并没有被发现。”
“李政,说话要讲证据,研发把责任推到我们生产头上?”负责周瑞制药药物生产的主管人员痛骂道。
李教授身边的胖研究员砰地站起,将手边工艺优化报告甩在桌上,火气很大,指着对方鼻子骂道:“那你老人家拍着胸脯告诉我,优化工艺后你们详细检查过各批次药品纯度,脑康宁中绝不存在TERN光学异构体,你敢说吗?”
“咄咄逼人就代表你有理了?”负责生产的副总毫不犹豫跟着拍桌而起。
“啧。”冯珍珍在座位上翘起二郎腿,冷笑道:“那请您明确告诉我们,有还是没有!”对方被呛了一句,想回答,冯珍珍却不给他机会:“我来替你找借口吧,要不就是你们根本没进行异构体检测;要不就是当药品出现问题后,你们检测出异构体,但其数量非常少,分离提纯需要耗费巨资,你们在生产上做了简单药物试验,发现没什么大问题,就把这事掩盖过去了。但不良反应案例愈来愈多,TERN却被专利共享,你们害怕被追责,只能想出用新药来替代旧药办法。”女研究员说到这里,放下腿、坐直身子,“虽然我们现在是知道了TERN出了问题,才能这么快推测出异构体,而因为制药流程非常复杂,你们在被刻意隐瞒的情况下很调查到确切的化合物问题,可你们有整整八年时间啊,但凡你们中有人敢站出来说要壮士断腕而不是选择隐瞒,事情怎么可能演变成现在这样?”
王朝目瞪口呆听到现在,插了句嘴:“可我记得我们之所以能发现新旧药物问题,就是因为周瑞在撤换生产商,这是不是说明他们也不知道异构体是怎么产生的,否则沈恋也不会安稳地隐藏到现在。”
“有一个解释。”
低沉的声音响起。一直寡言少语,甚至让人忽略存在的刑从连忽然开口。
王朝噌地向自己老大看去,而他老大冷酷的视线则落在周瑞制药董事长肥胖的身躯上,那瞬间就像最老辣的猎人终于捕捉到对手的漏洞。
刑从连徐徐开口,不急不躁:“现在,就请周董回答吧。负责暗中主持调查脑康宁药物问题的人,是否就是沈恋?”
王朝有数秒呆滞,但也很快理清这里的问题。
周瑞制药知道脑康宁有问题,却一直以来都没发现搞鬼的人是沈恋,如果不是调查员不行,那么出现这种情况最大的可能就是主管调查的就是沈恋本人。
而他老大这个问题实在太刁钻了,言下之意就是:如果你承认主管调查的人是沈恋,那就意味着你们公司早发现脑康宁不良反应而不上报,任由有毒药物在市场上流通。
“刑队长提到的对脑康宁药物的调查问题是什么,我并不知情。”
周董脸部表情已经控制不住,王朝也不知道这死老头怎么还能再狡辩下去。
刑从连仿佛等的就是这一时刻。
他锋锐地目光落在刚才所有敢于出头骂人的周瑞高层脸上,很随意开口:“既然董事长不知道,那底下人来说说吧。”
他指向生产主管:“从生产部门说起吧,你们是否曾发现过异构体问题,为了自己的饭碗而选择隐瞒,没有向公司上级汇报?”
主管生产副总没想到刑从连这么轻易绕过董事长而把矛头指向自己,他不敢看任何人,额头上似乎有冷汗滴下。
“没那么复杂,两个选择,扛或者不扛。”刑从连依旧保持平缓的语速,含义却耐人询问。
闻言,心情焦灼的男人下意识抬头,看向仅剩的10张空位,下意识将手搭在台面上,有一个想要起立动作。
这个动作被他身边的另一位高管看到,马上将之制止。
那人轻轻摇了摇头。
“他们不说就不说吧,早就蛇鼠一窝了!一切都有会议记录为证,交叉询问下总能查清楚!”这一反应不知为何点燃了李政的怒火,科学家提起笔,指着先前讨论时说话的某人:“你说的没错,为什么要突然进行改良药物立项是问题关键。如果是正常新药改良是项目,司坦康出于改进成分的原因改变TERN构型式,公司对此不知情,这就是沈恋一人所为,我公司也算受害者,并承担监管失察的责任;相反,如果是我公司收集到临床反馈结果,意识到药物出现问题,出于某些原因隐瞒真相,任由有害药物传播,那……”李政看向董事长,甚至有些痛苦地说,“那从08年到16年,整整8年时间,你们为了私利,帮助沈恋隐瞒罪行,你们就是同谋,是杀人犯!”
李政一席话,像压倒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被刑从连点名的生产主管抖似筛糠。
看着这人反应,王朝觉得招供有望,周瑞马上要垮。
然而王朝眼睁睁看着那人伸手抹了抹头上的汗水,笑容苦涩至极,却听到他用最绝望地语气说:“那能怎么办啊,只能是我没有向上汇报的问题,我和沈恋……我们……有秘密恋爱关系……我就是她的同谋……”
会议室轰地炸开,所有人都震惊地望向主动认罪的生产主管。
“滚尼玛蛋。”冯珍珍已经先骂出口。
在吵闹的环境下,没人注意到散落在周瑞制药百人团队中的几张座位上的异常。有人神情低落,却像下定决心似地将放在膝上的手握紧成拳。
“你是傻逼吗!”王朝恨铁不成钢地骂道。
就在这时,另外一位高管也站起:“我也有罪,是我没有做好监督管理工作,产生了这么严重的后果,我却选择隐瞒真相,难辞其咎。”
王朝看神经病似地把目光向发生处移了过去。
然而周瑞中高层的认罪行动并未停止,随着生产主管招供,还有数位责任人都站了起来,纷纷开始坦诚自己罪行。甚至有人在说完之后,主动走到警员面前,伸出双手等着被拷。
而另一些职位更高的人,则不言不语,冷眼旁观手下人招供。
警员们面面相觑,有些不知所措,只能望向刑从连,等待掌局者示下。
“你们……你们怎么这么傻!”王朝差点把电脑掀翻。
到了现在,董事长脸上终于现出大局在握的笑容,他勾起一点肥厚的嘴唇,看向刑从连,先前装出的焦虑、紧张都不复存在,那样成竹在胸、大局在握,像早已留好后手,一切不过是向他预计的方向发展。
刑从连自从走进这间办公室,话就很少,此刻面对董事长真正的挑衅,他也没反驳什么或者劝说什么,他只是拿起手机,发了条短信。
不多时,会议室后门被砰地踹开。
一位提着尿袋的老爷子站在门口,扯着嗓子喊:“大侄子你找我干嘛,搞好了没啊,我的尿袋都快满了,等下得去趟医院。”
会议室内所有人都见鬼似向门口看去,见到一位装着机械腿的干瘦老头。
老头也才发现会议室里竟有这么多人,他对刑从连说话的语气也马上变了,极其狗腿道:“老板您有何吩咐?”
众人这才想起,这老头似乎就是先前那辆跑车驾驶员,如果真是刑队长的司机,那这位刑警队长的家底就非常可怕了。
面对那些质疑和不解的目光,刑从连没有多做解释,他很客气地问老头:“有个问题想请教您。”
“知无不言言无不尽!”老头说,“你再放我在外面多玩两个小时,我连银行卡密码都告诉你。”
“现在的情况是这样的,我为一些有过错的中层员工提供了从轻处罚的机会,可他们为什么宁愿替公司最高层顶罪,也不接受我的好意?”
老头听到这个问题,也见鬼似看着刑从连,一副你明明知道为什么干嘛还要问我的表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