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长洱
屏幕上的数据线开始波动,测谎人迅速扫过屏幕,然后略有些失望地移回视线:“你和冯沛林一起坠江后,到底发生了什么,冯沛林究竟是生是死?”
“和冯沛林一起坠江后,我们被江水冲散,我不知道他是否还活着。”林辰握着玻璃杯,水很烫,水面飘了薄薄一层茶叶,他盯着旋转地茶叶梗淡淡答道。
“照你这么说,既然你没有事,为什么不归队汇报完这些情况再走,而是招呼也不打一个人偷偷摸摸走了?”
听到这个问题,林辰微微抬眼,似乎在看着测谎人的脸,又似乎在看着他背后清亮的单向玻璃。
“既然冯沛林的目标一直是我,我怕再次出现会给警方带去不必要的麻烦。”他顿了顿,然后继续说道:“并且,有些权势很高的人呢,总在找我麻烦,我也想诈死躲过这些麻烦。”他气息很稳,声音很平静,因为听上去格外坦然。
哪怕不看那些复杂的线条,光从他说话的语气或者态度上,任何听到这句话的人都会觉得,这样的理由并没有什么问题,但也仅仅是没什么问题的而已。
刑从连站在单向玻璃外,他双手插袋,穿着再标准不过的警方制服,与每每穿衣总是一丝不苟的黄督察不同,他的衣角有些皱,第一颗扣子也没有系起,因此看上去很是散漫随意,可或许是他的眼窝太深邃又或是眸色偏绿的缘故,在他凝视着审讯室的眸光中有与散漫形象不搭调的宁静和凛冽的深意。
可偏偏,那样的宁静和深意,只保持了很短的时间,在听到那句很合理的回答后,他原本为了保持严肃的嘴角轻轻勾起,深绿色的眼眸中漾起涟漪,然后他边笑边看向了桌上的测谎仪。
嗯,各项指标都很平稳,于是他的笑容也越来越深。
测谎人翻过一页纸,突然问道:“你谈过恋爱吗?”
饶是林辰,对于这样的问题,也有些意外:“嗯?”
“回答问题。”测谎人清了清嗓子,很严肃地说道。
“没有。”
“你从没有喜欢过什么人吗?”像是觉得这个回答太过奇怪,他忍不住补充问道。
“没有。”
就在这时,监控屏幕里的各项数据,终于出现了肉眼可见的波动,而回答问题的人也很快意识到,自己在这个问题上说了谎。
林辰微微蹙眉,像是也没有想到到,自己居然会在这个回答上,出现问题。
可到底,是哪里出了问题呢?
虽然被测者开始纠结,但测谎人却很快翻过了这章,毕竟谁没有一些隐私呢?
测谎人继续回归正题:“那么,从卷宗上看,在糖果大盗一案中,你是偶然出现在被劫持大巴上的对吗?”
“是。”
“你这是要坐车去哪里。”
“去旅行。”
“很巧啊……”
就在这时,林辰终于忍不住了松开握住茶杯的手,说道:“抱歉,请允许我打断您一下。”
“怎么了?”
“我刚才听了您提的这些问题,我想您使用的这套测谎程序应该是CQT准绳问题测谎法……”
测谎人翻到文件第一页看了眼,有些尴尬。
“准绳问题测谎法分为四个部分,中性问题、准绳问题,相关问题,和题外问题。例如询问姓名年龄这些,都是中性问题,中性问题的作用在于确立正常反应水平,所以在提问过程中,请尽量让被测者回答一道‘是’问题和一道‘否’问题,否则基准线设置会出现问题。
测谎人合上文件,很无奈地听着。
“同时,请您在询问关于案件相关的问题时,尽量将问题的模式编写成能让被测者回答是否项的模式,您一开始问的两个问题就很好,但后面就变成了审讯,审讯和测谎毕竟还是有区别的。”
测谎人张了张嘴,发现自己说不出话来。
但林辰的话显然还没有说完,他继续道:“其实在一套CQT测谎问题中,最好只涉及一个问题一个方面,并通过反复询问的方式,来确定被测者到底有没有说谎,所以关于糖果大盗的案子是另一桩事情,您最好可以放在下一套题目中,再来问我。”
林辰的反击很快,很不留情。
刑从连几乎要笑出声来,某些人因为答错问题而恼羞成怒的样子,实在是有些可爱啊。
“林先生,我算是明白了。”测谎人叹了口气,站起身来,他替林辰摘下了黏在身上的那些导线,“如果您诚心说谎,仪器也测不出来吧。”
“……”
“这只是例行程序,您再回答我几个问题,我们就收工。”
“您请问。”
“我看了‘糖果大盗’的卷宗,您作为临时谈判专家,在劝服方艾子的过程中立了大功,可与此同时,你也是最后接触过杨典峰的几人之一,在那之后,杨典峰乘坐的警车就被安装上吸盘炸弹,在当时的情况下,您认为杨典峰有时间将他被捕的信息给犯罪分子吗?”
“不可能,他当时没有任何机会再接触手机等一系列通讯工具,而且杨典峰很清楚,一旦他被捕,寻求警方庇护是唯一的出路。”
“因为当时犯罪分子的反应很快,既然不是杨典峰本人通知的犯罪分子,那我是否可以做出一项推论,在现场所有人员当中,有人将信息直接传递给犯罪分子,从而导致犯罪分子能迅速做出反应,杀人灭口。”
“我不排除这个可能性,但实际上,我也可以认为,杨典峰本身就受到了犯罪组织的严密监控,一旦他出现问题,就会被迅速灭口。”
“请您正面回答我的问题,回答我是否可以做出这项推论。”测谎人忽然打断了他的话,非常严肃地反问道。
“可以。”林辰沉默片刻,答道。
“继续刚才的问题,您是案发现场接受过最专业和最系统心理学训练的专家,那么当时您是否察觉到有人出现异样,而在所有人中,您怀疑谁最可能将这些信息传递给犯罪分子?”
听到这个问题,林辰猛然抬头。
这一句话中的两个问题,实在充满了督察处的风格,满是阴谋与陷阱的味道,甚至很有可能,这几个问题本身就是由黄督查亲自起草。
本来,督察处的存在就是为了监督警务人员在办案过程中是否正确恰当行使权力,那么既然督察处怀疑警方内部有人泄密,当然要开始着手调查,但基于可能性的推论却要得出确定性的结果,用这样赤裸裸的问题鼓励检举揭发,实在有些诛心。
“我确实受过专业的心理学训练,但我不是专业的面部表情识别专家,而就算是最专业的表情识别专家,也需要通过仔细观察和交谈,才能发现异常问题,您问我,在我面对方艾子,在所有警务人员都隐蔽在芦苇丛中的情况下,我是否有发现现场有人心怀鬼胎,那我只能回答您,我不具备发现这个问题能力。”
……
审核手续总是漫长而冗杂。
林辰走出警队大门时,天已经黑了,初春的夜晚,风与星空一样柔软。
刑从连靠着门口的石柱,在抽一根烟,见到林辰,他缓缓站直身子:“还顺利吗?”
林辰摇了摇头,将刚刚拿到结果,递了过去。
刑从连面色一沉,他咬着烟头迅速翻开报告,他的目光落在报告最后的一行字上。
上面很清楚地写着“审核通过”四个字。
刑从连长忍不住把手按在林辰头上,揉了揉:“哎,这不是通过了吗,怎么还摇头啊?”
“你不是问我顺利吗?”
“都通过了,还不叫顺利了吗?”
“我只是觉得,黄泽会突然松口还真的让我通过顾问审核,这件事太奇怪了。”
看着林辰略显担忧的面孔,刑从连露出了意味深长的笑容:“万一是良心发现了呢?”
他吸了口烟,笑问道。
第39章 锦鲤
半深不深的夜里,路灯将人影拉长。安静的夜里,街边的水声都清晰可闻。
林辰与刑从连走在石板路上,才晚上七点多,街边的小店都已关了大半,从某种意义上说,宏景真是个很没出息的城市。
颜家巷依旧有些窄,有些长,唯独发生变化的,是小巷两侧的店铺
据刑从连说,在他离开的那段时间里,市政府对颜家巷进行了改造,两边的民宅被重新修缮,出租给一些想要在文艺产业方面创业的学生和一些文艺界人士,所以,街边的老宅有的变成了咖啡店和茶馆,有的变成了画室或者手工艺工作室。
原本泛黄的墙面被篱笆与花草覆盖,时不时还能看见猫咪在落地窗里小憩,苍老的街道,也因此温暖而富有人情味了许多。
微黄的灯光映照着古旧的门牌,在老式木门前可怜巴巴蹲着两个人。
刑从连跟着刑从连停下脚步。
刑从连用很无奈地口吻对两人说:“你们这样,隔壁邻居看到会报警。”
正沉迷网络游戏的某位小同志抬起头,眼睛亮晶晶的:“啊,报什么警?老大你家wife怎么关了,我把隔壁和隔壁隔壁的密码都帮你破解了,你能放我进去吃口饭吗?”
而在一旁蹲着的另一人则半天都没有说话。
林辰低头看着对方,只见那人眼眶微红,目光怔愣,像是不敢相信眼前所看到的。
“哎,不是前两天,已经通过电话了吗?”他放软语气,无奈道。
他话音未落,那人蹭地跳起,紧紧搂住他:“师兄,我胆小啊,你可别再吓我了!”
……
和他重逢后,付郝就拉着他的胳膊不放。
一进门,林辰耳边尽是付教授滔滔不绝的诉苦声,他默默在想,这大概就是传说中的撒娇?
刑从连站在门边,打开门灯,灯光亮起的刹那,付教授的唠叨声戛然而止。
在他面前,是一片古典式庭院,草木丛中,地灯莹莹地亮着,一条鹅卵石铺就的小径连接着前门与正厅,庭院左侧,是一汪碧绿的池水,在灯光映射下,水面闪烁着清冷的浮光。
付郝愣了半晌,终于吐出两个字来:“卧槽?”他说完,见鬼似地退了两步,走出门,看了眼门牌,然后冲进门拉住刑从连:“你没事进别人家门干嘛,作为公职人员,你不要知法犯法!”
听付郝这么说,刑从连不动声色。
林辰只好替刑从连解释道:“老街改造,市政府实事工程。”
“实事工程还给换房?”
“原先他住的那间屋子就在隔壁,租给了一家画廊,所以就搬到这里。”
付教授满脸不信:“就他那破屋子,政府凭什么给他换这套,这是园林吧这?”他边说,边走到池塘边,池边堆叠着几处秀雅假山,石拱桥横跨水面,只见鲜红的锦鲤划过水面,漾起层层涟漪,“师兄你看,还有锦鲤啊!”
“嗯,你要不要拜一拜?”刑从连笑问。
“老刑,我跟你说,不该碰的钱你不能碰,知道吗?”付教授突然回头,神情凛然,“你要时刻记得自己的身份啊,不要被资本主义的糖衣炮弹击倒。”
刑从连有些哭笑不得,问林辰:“你师弟这是转行去上政治课了?”
“老刑,你严肃点,你说你一个刑警,住这样的房子,可千万不能被黄督察知道啊,否则不死你也得脱三层皮!”付郝继续苦口婆心。
付郝虽然很絮叨,可言辞中满是关切之意,刑从连大概听出这点,于是诚恳道:“付教授,您放心吧。”
他们三人在池边说着话,大多是付郝在不停唠叨,他和刑从连则时不时逗他两句。
忽然间,正厅传来一声哀嚎:“老大,我饿!”早就冲进屋子里打游戏的王朝这么说。
“泡面在厨房左手第一个柜子里。”刑从连提高音量,告诉屋里的小同志。
“可是我不想再吃泡面了!”王朝继续嚷。
“定外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