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斑衣白骨
他们被葬在海底,灵魂游弋在海峡暗礁,日日夜夜的徘徊,拂啸低吟着四个字;血债血偿。
邢朗一直都不认为自己是一个多么富有正义感的人民警察,他甚至觉得自己有许多不称职的地方,也不是一个敢于凭一己之力揭竿起义的英雄。
但是他心里始终有一本账,写满了每个受难者的名字,现在添上了徐畅和余海霆。这些血淋淋的姓名让他无法忽视,也无法欺瞒自己做到不闻不问,所以他再也不可能向刘青柏靠拢,他只能自己控制着航行的方向,就算无用,他也要死撑下去。
‘你是英雄,应该去拯救世界’。
这是魏恒对他说的话,当时他并没有在意,现在想起来,魏恒说这句话的时候似乎带着敬仰且崇拜的口吻,又含有他一直没有说出口的爱意。
邢朗忽然懂了,原来魏恒是认真的,在魏恒心里,他一直是一个勇敢且心存正义的人民警察,或许这就是魏恒心中的英雄。
想成为魏恒心中的英雄,很简单,也很难做到。
他并不是英雄,也没有兴趣拯救世界,但是他现在想要维护魏恒心中的英雄,所以愿意尝试着成为魏恒心中的英雄。
余海霆的尸体暂时被安置在尸检室,危险已经被解除,武警们散去,大楼内外空荡又宁静,似乎方才什么都没发生过,一具尸体掀起的信仰坍塌的巨响就这样被静悄悄的淹没了。
邢朗坐在法医室外的椅子上,全身上下,由内而外的感到异常疲惫,他拿出手机想联系陆明宇,却鬼使神差的播出了魏恒的号码。
他正看着正在呼叫的手机屏幕出神,沈青岚拿着一页纸从法医室里走出来,坐在他身边,先端详了两眼他的脸色,才说:“你没事吧?要不要回去休息?”
邢朗把手机放到一边,用力揉了揉脸,哑着嗓子说:“没事,你拿的是什么?”
沈青岚把东西递给他:“出现在你车里的那具尸体,秦主任刚才查出他的身份了。”
邢朗接过一张个人资料;高星元,男,二十三岁,户籍所在地银江。
“银江?”
邢朗皱眉。
沈青岚点点头:“这个人在一三年七月五号失踪,是银江市的失踪人口。”
“人都死了,为什么报的是失踪?”
“他的父母报案后,警察到他家里看过,也走访过他的朋友,没找到活人,也没有发现尸体,只能报失踪。”
邢朗一行行的往下扫视:“当年什么都没查出来?”
沈青岚看他一眼,才道:“有一些线索。”
“说。”
“银江警察在高星元家里采集过指纹,并且在客厅地毯上发现了一些血迹,经过比对,血迹属于高星元,指纹属于常念。”
邢朗猛地转头看着她,眼中翻滚着大朵大朵的黑雾:“哪个常念?”
“就是芜津市713灭门案,涉嫌杀害常家五口的嫌疑人,常家的养子,常念。”
银江、芜津、高星元和常念……
邢朗没想到沉淀已久的713灭门案竟然能从一个死去的银江市人身上牵引出一条线索。
“当时虽然发现了高星元血迹和常念的指纹,但是没找到尸体,所以就只报了失踪,没有当做命案侦查。现在高星元的尸体找到了,是不是可以立案了?”
最后一句话,沈青岚看着邢朗问道。
邢朗不语,拧着双眉,埋头沉思。
立案很麻烦,高星元是银江人,尸体却在芜津发现。凶手杀害高星元的第一现场到底是不是芜津不可得知,而且又牵扯到了涉嫌灭门的嫌疑人常念,这里面的关系太杂太乱。如果立案,或许还得通知银江警方协同调查。
“先查清楚这个高星元为什么会出现我的后备箱里。”
邢朗把资料递给她,说道。
沈青岚还想再问一问陆明宇的情况,见他又拿起手机打电话,只好起身离开了。
“魏恒和你在一起?”
电话一通,他就问道。
徐天良说:“没有啊,我在医院里看着祝九江。”
邢朗仅用短短几秒钟就疏通了这句话包含的所有信息和前因后果,顿时更觉疲惫:“祝九江还活着?”
“他中枪了,刚脱离危险。”
邢朗埋头思考片刻:“看好他,我这就派人过去。”
“嗯嗯,放心吧老大。”
邢朗揉了揉眉心:“魏恒回家了吗?
“我不知道啊,我师父从祝九江家里出来就一个人走了。”
邢朗没有多说,挂断电话又打给邻居老夫妇,
老夫妇热心的帮他敲了敲魏恒的房门,很快得出一个结论,家里没人。
邢朗挂了电话,忽然有些紧张,心里空落落的仿佛一脚在悬崖边踩空。他静坐了一会儿,忽然起身快步上楼,到技术队办公室把手机交给小赵,直截了当道:“定位这个信号。”
魏恒的手机一直在响,郑蔚澜把他的手机调成静音,手机依然在桌上嗡嗡翁的不停震动,来电显示全都写着邢朗的名字。
郑蔚澜索性把手机关机,扔到桌上继续充电,蹲在地上往背包里塞着一张毛毯。
他粗手粗脚的动作弄出不小的杂音,把躺在床上熟睡的魏恒吵醒了。
魏恒醒来,闭着眼蓄了一会儿力气,才撑着床铺坐起来,掀开眼皮环视一周,发现自己在郑蔚澜的‘窝’里。
城市边缘废弃的工业园区,一间旧仓库改造的房间,中间打了割断,分成里外两间,里面这间住人,摆着一张床和一副桌椅。
天花板和墙壁都是光秃秃的水泥墙,墙角还在滴答滴啦的漏着雪水,空气中漂浮着潮湿的气味。
“醒了?还晕不晕?桌上有热水自己倒着喝。”
郑蔚澜塞着毛毯,抬头看他一眼,说道。
魏恒掀开身上足有三层的被子,摸了摸自己的额头,觉得温度下去了一些,便坐在床边穿鞋子,绑着鞋带问:“几点了?”
郑蔚澜看了看手表:“五点半,等我收拾好了咱们就走。”
魏恒没多少力气,系好一只鞋带,停下歇了歇,又系另一只。
郑蔚澜见他实在吃力,看不下去,走过去:“我帮你。”
魏恒拨开他的手,自己系好,闭眼歇了一会儿,又问:“有西港分局的消息吗?”
郑蔚澜起身走到另一边,从掏出的墙洞里拿出一个层层包裹的塑料袋:“没什么动静,估计没事儿。”
他从层层包裹的塑料袋里拿出两把手枪,将其中一把塞在腰后,另一把扔给了魏恒。
魏恒抬手接住,先从手腕上扯下一根皮筋儿绑好头发,然后低垂着冷冷清清的眸子,利落的推膛,挂保险,检查无误后将手枪放进大衣口袋。
手从口袋里拿出来的时候忽然停时,魏恒轻轻皱眉,冷白色的脸上闪过一丝惊疑。
他的口袋内衬被裂了,边缘处很整齐,明显是被刀刃划开的。
魏恒把手伸进内衬里,拿出一个指甲盖大小,闪烁着微弱红光的追踪器。
郑蔚澜吃了一惊,把追踪器抢走:“追踪器?谁放在你身上的?!”
魏恒闭上眼,轻轻吁了一口气,道:“邢朗。”
有机会接近他,并且对他的衣服做手脚的人只有邢朗。
郑蔚澜把那东西扔掉,火速往空瓶子里倒了一瓶热水,装起几只药瓶,掂起装着毛毯的背包:“走!现在就走!”
话音刚落,仓库外忽然响起急促的刹车声。
魏恒撑着桌子站起身,目光发直的看着仓库大门。
郑蔚澜咬了咬牙,扔掉背包,从后腰拔出手枪,正要走时被魏恒一把抓住。
魏恒紧紧攥住他的手腕,用力的看着他,说:“不能伤他。”
郑蔚澜无奈又气愤的把枪扔到他怀里:“行了吧!”
他刚走到外间仓库,两扇大铁门就被踹开,‘轰隆’一声闪向两边。
邢朗站在门口,身后背着黯淡的天光,整张脸处于暗影中。
郑蔚澜出来的急,忘记了伪装,没有带着总是兜着下巴的口罩,于是露出了从耳根裂到下颚的一道伤疤。
邢朗逆着光,借着晦暗的光芒看到了郑蔚澜的脸,便挑了挑眉,笑道:“呦,好久不见。”
他撩开外套后摆,想要拔枪,却发现把枪落在了车里,于是随意从地上捡起一根阀生锈的铁棍,大步走向郑蔚澜。
郑蔚澜甩出一把折叠匕首,朝他迎了过去。
听着外面拳脚相撞,兵刃相接的声响,魏恒坐在床边,推出弹夹,把子弹一颗颗取下来装大衣口袋,再装好弹夹,然后起身扶着墙壁走向仓库外间。
郑蔚澜不是邢朗的对手,以邢朗的身手,两个郑蔚澜都挡不住他。
邢朗早已扔下了武器,赤手空拳的把郑蔚澜逼到墙角,郑蔚澜手中的匕首在试图插进邢朗腰部失败后被邢朗使了一招擒拿反将匕首推向他的胸口时就被郑蔚澜舍弃,也是空手硬扛着邢朗如猛虎袭人般的攻势。
邢朗趁他被自己打乱了阵脚,猛蹿上前一脚踢在他髌骨,然后转身一记高边腿压在他头颈,往下狠狠一坠,顿时打破了他的下盘。
郑蔚澜嘶吼一声,趴在水泥地上还没来的及站起来,就被邢朗用膝盖死死压住脊背,双手也被邢朗反剪到背后。
邢朗从腰上拔出手铐正要给他上铐子,就听到一道酷似魏恒的声音从仓库深处传了出来。
“邢朗,放开他。”
光从声音判断,邢朗不敢确定这声音到底属不属于魏恒,因为他从未听过魏恒用这么阴沉冷酷的声音和他说话。
直到他转头看到了从仓库深处走出来的男人,借着朦胧的光线看到了他的脸。
邢朗才确定这个拿枪指着他的男人,就是魏恒。
魏恒抬着手臂,手臂与身体夹角呈完美的九十度直角,他手中漆黑的枪口对着邢朗,一步步的朝邢朗走近。
邢朗看着他的脸,恍惚了片刻,灵魂似乎瞬间被他手中的枪口吸走,下一刻就随着枪口迸射的子弹灌入体内。
你在干什么?
他想这样问魏恒,但说出口的却是:“你是谁?”
郑蔚澜不重要了,谁都不重要了。
当邢朗看到魏恒和郑蔚澜站在一起,并向自己举起了手枪时,他觉得头顶的天瞬间塌了,魏恒想要他保护的世界就这样被魏恒亲手摧毁了。
魏恒忽然止步,身体像是被门口吹进来的冷风狠狠抽打了一下,打着冷颤,险些拿不起手里的枪。
“开枪吧常念!他是警察,和你根本不是一路人,他早晚会亲手杀了你!”
邢朗回头看了看趴在地上嘶吼的郑蔚澜,听到他对着魏恒喊出常念的名字。他并不吃惊,也不意外,也不愿意去思考这句话的含义,他只想静下来想一想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魏恒到底是怎么回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