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普通的鹿
“你别闹,这是办公室,随时都有人会过来。等这个案子结了,我们私下再说,行不行?”
蒋欢蹑手蹑脚地从门边退开。她为难地站在楼道里,心里盘算着,要不还是去门口值班室呆一会吧?不然等会叶队推门一出来,那得多尴尬,跟她故意听墙角似的。
虽然,她真的挺想听下去的。
“你想的美,”叶潮生的声音再度扬起来,“你这回自己撞到我手里,还想跑?你试试?”
蒋欢再次往黑黢黢地楼道里后退了几步,像个误闯了杀人现场的小偷,企图悄无声音地离开这个是非之地。
可惜天不遂人愿。
就在她欢转身的瞬间,“哐”一声巨响,楼道的灯应声大亮。
市局的办公室楼是九十年代盖的,千禧年的时候外部翻新了一次,一零年的时候又把内部翻新了一次,但总体还是保留了大部分还能正常使用的零件,比如各个办公室的门。
这是一种如今已经销声匿迹,很难再见得到的老式铁门。里面一道门,外面还有配有一道铁条铸的防盗门。外面这道防盗门是常年不锁的,连锁条都被拉进锁子里面,平时都是虚掩。
刑侦队的人从外面开门通常是伸手穿过防盗门的铁条直接把里面的门拉开。从里面开门也是直接一推,把两道门一起推开。
许月被叶潮生一句句逼得急了,慌乱中想要推门夺路而逃。他还不熟悉刑侦队办公室,只伸手一推,里外两道门重重地撞在一起,“哐”地一声,又分别弹开。
楼道里的声控感应灯亮了。
猫着身子像个贼一样站在不远处的蒋欢,脸红得像被恶霸调戏过的小媳妇的许月,以及恶霸本霸叶潮生,在这明亮又安静的楼道里,相会了。
蒋欢发出一声干笑,撂下一句“叶队你们忙啊我去值班室看看小王”,跑了。
叶潮生低头要笑不笑地看着许月:“许老师,走吧。”
☆、寄居蟹 二十七
许月坐在车里,窗外的树木路灯还有招牌五颜六色的店铺飞快地向后退去。城市的夜晚渐入佳境,灯红酒绿亟待开场。
他悄悄抬眼端详正在开车的男人。
叶潮生眉眼生得精致。睫毛长而卷,眼窝深邃。他有一双桃花眼,从内眼开始线条流畅地画向眼尾,直到瞳孔的后方,才略略向下收住,勾出带着一分冷厉的弧度。
叶潮生十八岁的时候,这双眼笑起来会乖顺地弯起,像只被人捋顺了毛,眯起眼轻轻打呼的猫。现在约莫只有瞪人翻白眼还做的熟练。
不过叶潮生刚上大学的时候,也没现在这么好看。所谓一白遮百丑,其实反过来也是一样的。他那时活像个刚从哪个坑里修炼成精的黑土豆。许月后来才知道那是他跑到黄土高原上干了两个月体力活的结果。
他是什么时候长成了现在这副英俊是很英俊,但是棱角锋利的样子呢?在那些他没有参与的时间里,叶潮生被打磨成了他不熟悉的样子
他现在有爱人吗?自己离开以后他有难过很久吗?他有没有又喜欢上别人然后发现和自己在一起也不过如此?
许月盯着叶潮生的侧脸,不知不觉地走神。
其实叶潮生后来脱非入欧也只用半年而已,可是不知道为什么,这几年留在他脑海里最深的印象,还是叶潮生黑脸白牙笑得毫无顾忌的样子。
红灯,叶潮生踩下刹车,头也不回:“好看吗?”
许月飞快地扭过头,舔舔嘴唇,半天也说不出一句话。
交通信号灯跳动一下,由红转绿。叶潮生无声地哂笑,踩下油门。
许月还没找房子,住在海城公安大学的教师宿舍里。
教师宿舍有门卫,进出总有人盯着。老师也是人,七情六欲一样不差,总不好将私生活亮白白地拿出来给人看。
出于为人师表的考虑,大部分青年教师都会在工作稳定后选择出去租房。这楼就这么半空了下来,晚上只零落地亮着几盏灯。
叶潮生来海公大做过几次报告,还算熟。轻车熟路地把车停在了离教师宿舍最近的海公大东门,熄了火,拿起钥匙就要下车。
许月这才察觉出他的意图,慌忙拉住他:“叶队,你别下去了,我回去了。”
叶潮生低下头看一眼许月拉着自己的手,男人的手指修长而白,手背上一点点的痕迹,在车里昏黄的灯下看不分明。再抬起头,他还是那副要笑不笑的样子:“我还是比较喜欢你喊我阿生。”
许月收回手,作势就要下去:“我要回去了。辛苦你送我。”
“咔哒”,叶潮生按下中控锁,“师兄,这么些天了,你就没什么话想跟我说吗?”
许月低头看着自己的手。
他的手很好看,手指修长,指甲圆润,指节不粗不细,如果能忽略掉他手背上星星点点大大小小的疤痕的话。
“阿生,我确实没什么好说的。” 他缓缓地开口,无形中仿佛有什么重若千钧的东西压得他抬不起头,“当年我离开是不得已的,也是自愿的。没给你留句话是我的错,但其实我也不知道该说什么。事到如今,我只能说一句迟来的对不起。”
他说罢,深吸一口气,伸手掀了副驾驶的车锁,自顾自地开门下了车。
从他说完第一句话起,叶潮生便在胸口压着一口气。这口气随着许月的话,一字一涨。及至许月下车,叶潮生这才反应过来对方到底都说了些什么话。
他带着一肚子的火,想揪住许月问个明白,一起身,口袋里传来一阵悉碎。他伸手一掏口袋,触到圆滚的一物,才想起这是他临走前专门揣进口袋给许月带的,怕他晚上还要烧起来。
许月去小办公室睡觉后,叶潮生一直在想,只要他说能说出个理由,他就能接受。
结果他说什么?没什么好说的?
这瓶药在无声嘲笑着他那点绮念:人家不想不愿也没什么好说的,你还跟这瞎惦记什么呢?
可去他娘的吧。
☆、寄居蟹 二十八
叶潮生一把掏出药瓶,打开车门朝着许月离开的方向重重地扔了出去。
药瓶“乒乒乓乓”地落地,滚出去老远,声音在寂静的大学停车场里响亮又刺耳。
叶潮生窝着火回家了。
叶潮生打开门,还有一厨房的惊喜等着迎接他。
胖猫通常能在与减肥和饥饿对抗的漫长苦难里,进化出一种近乎直觉的技能——从犄角旮旯里翻出一切可下嘴入肚的东西。
月半在翻箱倒柜出的一地食物里挑挑拣拣,每个都咬开闻了闻味儿后,赏光了叶芸生不知道多少年前留在他家的一包虾条。
月半在叶潮生开门的瞬间,自知理亏,以一个胖猫应有的敏捷迅速钻进掩体沙发的下面。
叶潮生走过去一摸那虾条包装袋,顿时心凉了半截。
家庭装的大包虾条只剩了零星的几根,孤单单地躺在袋子的一角。
叶潮生叹口气,到底狠不下心去骂月半。他捡起地上的垃圾扔了,回房间换了衣服后第一件事就是上网下单了一个自动喂食机。
清晨五点半,叶潮生是被电话叫醒的。
他的手机铃声源自著名纸片人歌手。虚拟人声女音的一连串“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在凌晨不开灯的卧室里,格外毛骨悚然。效果堪比采用杜比环绕声的大制作鬼片,唤醒功能一百分。
叶潮生一个激灵醒了,伸手摸过电话。
“叶队你好,我是荔秀区区分局刑侦队的,我们这边刚报上来一起入室杀人案,”电话那头的声音带着一丝焦灼,“现场以及死者的死状与之前的连环入室杀人案非常相似,你看你们是不是现在就过来看一眼?”
叶潮生的声音很清醒:“麻烦你把现场地址发过来,我尽快过去。”
他挂了电话坐起来,抱着被子深吸了两口气,又拨了出去:“蒋欢,荔秀区又有新的受害人了——嗯,不用,我自己过去。你早点去跟廖局说一声,剩下的不用我说了,你们都是做熟的。通知他们,该干什么干什么。”
叶潮生翻身下床。
天还只有一丝蒙蒙亮,万籁俱静。
受害者家的小区已经被打破了宁静。警车的爆闪灯隔了老远就能看到。周围几户人家灯火通明,显然是被吵起来了。
这是一个以小型别墅为主的住宅区,临海,风景美,地价昂贵。
叶潮生出示过证件,钻过警戒线进入了案发的别墅。
别墅前庭仿日式庭院,一水的鹅卵石铺地,几条花岗岩铺陈的小路通向大门,后院和车库。前庭中央有一方不大的砂池式枯山水,挤挤挨挨地凑在不大的前院里。
荔秀区分局的同事迎了出来,跟叶潮生介绍情况。
门边站着一老一少两个民警,“我一看这现场,就知道这案子咱们派出所管不了,喏,你瞧,市局的人都来了。”年长的民警和年轻的低语,朝叶潮生那边抬抬下巴。
☆、寄居蟹 二十九
分局的人指了指客厅和玄关的吊顶,“户主在家也装了摄像头,我们已经去调视频监控了。”
叶潮生点点头:“死者呢?”
分局同志立刻领着他往楼上走,“死者在楼上卧室,法医和痕检的已经来了,你看一眼再让他们拉走。”
叶潮生跟着上了楼。
已经变黑发干的血迹从楼梯口开始一路蔓延到主卧和衣帽间里。
叶潮生蹲下来仔细看了看。地上的血迹呈滴落喷溅形态;血脚印的方向不一,有的朝着卧室和衣帽间的方向,还有的朝着楼梯口。
“死者在现场奔逃过,”叶潮生站起来,“她受伤流血后逃到楼梯口,又被凶手拉了回来。第一案发现场在哪?”
分局同事迟疑了一下,“按照流血量推算,死者是在卧室里死亡的。但衣帽间也有血迹,有可能凶手在衣帽间捅了死者第一刀,死者从衣帽间逃出,沿途滴下血迹,被凶手抓住,又拖回卧室。”
“受害者有没有被绑住?”叶潮生疑道。
分局同事摇摇头,“有的,和上次一样,手脚上都有粘性物质残留,现场没找到捆绑物,他都带走……”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诡异的女声大笑从叶潮生的口袋里传出来,话还没说完的分局同志被吓得打了个激灵。现场忙着采集物证、拍照的同志纷纷停下手里的活,朝声源处看过来。
“抱歉,我接个电话,”叶潮生摸出手机,“喂?”
分局刑侦队的同事突然有点理解市局的廖局长为什么半年来老了这么多,这个叶队看着,好像不是那么靠谱的样子啊。
电话是唐小池打来的,电话那头语气很急,声音压得极低。
“……头,我们这边有些不对劲。”
叶潮生和分局同事打个招呼,走到别墅门外,“怎么回事,。”
唐小池声音压得极低:“头你记得我们去花禾区分局的时候,在门口看到的那几个拉横幅的男人吗?有三个昨天来找陈诺了。一开始我还没认出来,这几个人好像一直在陈诺家小区门口蹲着,来得比我们还早,但陈诺一直没露面。直到凌晨四点多陈诺终于出来了,拎个大包,刚到门口就被这些人堵个正着,拖上一辆白色面包车带走了。我跟洛哥一路跟过来,他们把陈诺带到花禾区往东一个废弃的造纸厂这里。洛哥叫我留在车里,他自己跟着进去了。他刚才给我发了一段录音。我已经给你发过去了。”
“我先听一下录音,马上给你打过去。”叶潮生嘱咐一句迅速挂掉电话,点开唐小池发过来的音频信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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