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普通的鹿
黄峰头天晚上和人打了通宵的麻将,早上在家补觉,今天原本他手下的副队长带人来的。没想到出了这么大的事,他被队里打电话叫醒,匆匆赶来。这会脸上还挂着困意,两只在酒色里泡得过了头的金鱼眼还带着惺忪。他抬眼往马勤背后忘望了一眼,八个年龄约在九十岁左右的小女孩子穿着单薄的衣服站在小楼门口,正接受警察问话。
马勤察觉到他的目光,也回头往后看了一眼。
“这个……现在下定论太早了吧?他们违规收养儿童这个肯定不对,但别的嘛,还得等调查结果,决不能冤枉一个好人嘛哈哈。”黄峰撑起嘴角的赘皮,皮笑肉不肉,“至于方利,我们会尽快联系他,已经叫人去问家属了。你放心啊。”
马勤当警察的二十年里,一大半时间都在基层摸爬滚打。他见过九流三教的泼皮无赖,地痞流氓,也见过尸位素餐虚食重禄的酒囊饭袋。从黄峰身上,他看不到一个警察面对这种场景该有的愤怒和震惊。
就好像黄峰心知肚明这里在发生什么似的。
“行吧,那我们就等你们的消息了。”马勤脸色如常,没有表现出任何不满,“我们领导对这个案子很重视,催的急,也请你们多帮帮忙。”
黄峰显然对马勤语中的退让满意极了,笑着拍拍马勤的肩膀:“放心,包兄弟身上。那个一会完事了别走,海城同志难得来一趟,我们也要尽一尽地主之谊嘛,一块吃个饭啊!”
黄峰一走,蒋欢凑过来:“马副,咱们还要去吃饭吗?”
马勤沉下脸色,从牙缝里挤出两个字:“不去。” 随后掏出手机,拨通了叶潮生的电话。
叶潮生和袁望对坐在不算宽敞的茶室里。茶早就凉了,却没人在意。按照茶馆的规矩,客人不叫,服务员不会随便来打扰茶室里的客人。
叶潮生无意掩饰脸上的讽刺:“许月来的时候,廖永信还以为他是郑局安排进来盯着我们的,话里话外地提点我,说这是帮着破过一一二五案的专家。我当时还纳闷,这雁城局是有多缺人呢,许月那会连毕业证都没有,也能帮着去破案?”
“后来我一想,他这个身份去做卧底真是再合适不过了。遭逢巨变,主动退学,档案污点。您当时向他许诺了什么?”
袁望心亏,轻轻低叹一声。
“如果我当时知道事情后来会变成这个样子,我绝对不会向专案组推荐他。”袁望语中着浓浓的自责,“专案组对方嘉容做了侧写,但这个人的疯狂和扭曲,还是远超出我们的预料。”
在专案组的侧写里,方嘉容聪明谨慎,极度自大自负,有着异于常人的强烈的控制欲。
袁望说:“他很清楚我们手里没有证据能证明他和唐氏兄弟的联系,他对此不仅仅是得意,几乎是在毫不掩饰地炫耀。”
“我们和方嘉容有过许多次的接触,谈话。他对这些不仅不反感,反而非常积极配合,甚至有一段时间我们没有找他,他还会主动联系警方来询问进展。我们怀疑方嘉容有一些心理学甚至犯罪学的背景,他对犯罪心理,对杀人魔有一些非常扭曲而老派的理解。不仅如此,他最初投在金鳞湖度假村上的资金来源也有很大的问题。但时间过去太久已经难以追溯。我们最后,也算是孤注一掷吧。”
袁望的声音充斥着无力,仿佛又回到了那段束手无策的日子里。
“对于方嘉容这样一个自大自负又控制欲极强的聪明人,许月是我们当时能找到的,最合适……”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袁望话还没说完,猛地被叶潮生那发癫似的手机铃声打断。
叶潮生掏着手机:“工作电话,不好意思。”
他接起电话,嗯了几声,脸色越来越沉,最后对电话那边嘱咐道:“你们找机会和孩子聊一聊,我这边想办法把这个案子往上捅,最好能并案调查。我感觉交到他们手里要有问题。”
叶潮生挂了电话:“抱歉袁老,我不能听您慢慢讲故事了。捡要紧的说吧,那报道说许月杀人了,这是不是真的?”
袁望立刻摇头,坚决地否认:“决不是他,也不可能是他。陆纪华的尸检写的清清楚楚,她生前经历的暴力性|行|为抑制了迷走神经,直接导致心跳呼吸骤停死亡。许月他不是暴力犯。”
叶潮生手指灵活地翻转把玩着手机,若有所思:“你们有证据吗?”
袁望难以置信地瞪大眼睛:“你不相信他?方嘉容想用药控制他,他甚至用自残地方式来对抗药效。这样的人,你竟然怀疑他?”
叶潮生摇摇头:“袁老,你我的相信并没有什么意义。我指的是实打实的证据。我很奇怪为什么陆琴会知道许月。假如许月一点嫌疑都没有,她是从哪里知道许月或许和陆纪华的死有牵扯?靠想象吗?明明方嘉容身边还有两个杀人犯和他前后脚被捕,为什么陆琴就没有怀疑到他们身上?这里面一定存在着一个让陆琴注意到许月的缘由吧?”
袁望闻言,脸色瞬变:“当时审讯都是清场了的,绝不可能有人外传。”
叶潮生挑眉:“哦,那就是说,他当时还是有嫌疑的?”
袁望拎起茶壶,倒出半杯凉茶,一饮而尽。茶水流过食管,冰凉的触感仍然停留在喉咙深处,堵得他心口发慌:“这只能算是诈供的策略,但确实被记录在案了。”
叶潮生看着他,等待下文。
“方嘉容认下陆纪华的一条人命是因为他以为人是许月杀的。你想象不到,他对许月有多喜欢。”袁望声音里透着低低的哀沉,“他甚至在自己的遗嘱里指定许月继承金鳞湖度假村……执刑前他曾经要求见许月,许月那个时候还在医院,我代替他去的。方嘉容见到我,只说了一句话……”
—— 谢谢你们送给我的礼物,我非常喜欢。
任谁也想象不到,在这副看起来儒雅温和的皮囊背后,藏着扭曲而疯狂的灵魂,仿佛是魔鬼取下自己最肮脏的一根发丝,投向人间,铸成一副嗜血的肉|体凡胎。
“许月他……”叶潮生犹豫着开口,却问不出来。
袁望一眼看穿了叶潮生的内心活动:“不,他是我见过的心性最坚强的人。他从来没有被方嘉容影响过……”
袁望顿了顿,别过头一脸勉强,极不情愿这个事实从自己口中说出来:“他在康复中心发病的时候,总会喊你的名字。”
☆、玩偶之家 二十
叶潮生紧紧攥住了手心。酸涩愤怒悔痛甜蜜在瞬间被混合搅拌,像巨浪排山倒海地袭来,压得他几近失声,又像一柄□□呼啸着扎穿心脏,留下一个巨大的空洞,浑身冰凉。
他侧过头,沉默许久,终于找回自己的声音。
“陆琴不应该看过你们的审问记录吧?”叶潮生声音里还残存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哽咽。
袁望否认:“不可能会有人给她看这个。我联系过雁城公安局现在的局长,当时专案组的成员之一,他向我保证,这个消息绝对不是从公安系统内部泄露出去的。”
“那就怪了。”叶潮生打开手机,又翻出那篇报道,“那只能联系报道记者本人了。她如果知道内情,应该也清楚报道保密案件是不允许的。”
报道记者叫温从。
叶潮生觉得这名字有些眼熟。他动动手指,发出一条信息。
袁望说:“雁城市局那边已经在联系他们要求删掉关于这个案件的报道了,先尽量控制舆论,然后他们会出一份声明的。”
叶潮生收起手机:“只能先这样了。如果事态继续发展下去,市局可能也会暂停许月的工作。我怕这些事对他的情绪会有影响。”
袁望摇摇头:“他比我们想象得要坚强的多。当年他都挺过来了……”他抬头看看眼前身形英挺的年轻人,“从一个老师的角度,我是不希望他和你在一起的。世俗的眼光,社会的压力,还有你的家庭,职业,都是变数。”
他低下头,叹息道:“但这孩子过去太苦了,好不容易盼到些甜头,我怎么忍心拦着他不去尝?”
叶潮生眼尾发红:“袁老,他也是我盼了多年的甜头。”
叶潮生走出茶馆时,正赶上两个茶馆小工在门口嘻嘻哈哈地贴对联。一个在下头胡乱指挥,另一个踩着椅子回头笑骂。天边的一小牙月亮已经等不到天黑,迫不及待地探出头来。
天上月圆,人间月半,转眼又是一个阖家团圆的日子。
叶潮生在回局里的路上接到汪旭打来的电话。
“叶队,我把苗语的咨询记录整理完以后觉得不太对劲。单从咨询记录来看,他这个症状不像是双向情感障碍。教科书里对双向情感障碍的定义是既有抑郁又有躁郁症发生的一种疾病,按照默沙东诊断手册上的诊断指标,双相障碍分一度和二度两种,一度障碍至少要有一次伴有妄想发作的重型躁郁症发作才能诊断,二度障碍……”
“你先别念了,直接说你的结论。”
汪旭不知道从哪找了本精神病学诊断手册,连珠炮似的不喘气地念起来,被叶潮生打断。
“哦哦,叶队,结论就是,从咨询记录来看他太不像是双相障碍。”
叶潮生打着转向灯上了左转道,前面正好是绿灯。这是个双向八车道的大路口,左转道的绿灯错过了就要等很久,他当即踩了脚油门想开过去。
不料右前方直行车道上,一辆出租车突然毫无预兆地车头一拐,斜冲进左转道。叶潮生的脚刚来得及踩上刹车,已经来不及了——
大切诺基撞上了强行变道的出租车屁股。
汪旭只听见电话那边没声了,紧接着就是一声重响,把这孩子给吓坏。
“叶队?叶队?你那边怎么了?要不要叫救护车?”
叶潮生的手机因为紧急刹车,从手机架摔了下来,制造了汪旭在电话里听到的巨响。
叶潮生飚了句脏话,探身捡起手机:“没事没事,活着呢。这孙子把我别了。这样,明天联系一下精神鉴定那边,让他们再看一下。”
出租车司机是个四十许的中年人,他下车一看,后面的大切诺基就保险杠蹭掉点漆,桑塔纳的出租车却是保险杠凹进去一大块。这人顿时火冒三丈,骂骂咧咧地找过来,站在吉普车外面,伸胳膊把玻璃拍得“砰砰”响。
“我得去处理下事故,先挂了。”叶潮生挂了汪旭的电话,摇下玻璃,没好气地对出租车司机说,“哥们,你强行变道还不打灯,怎么着,还想跟我私了啊?”
出租车司机被他两句话激得更怒,粗眉上扬,两只肿泡眼要喷出火来,正欲张口骂人——
“曹会?”叶潮生眯眼看着眼前的男人,突然张嘴喊出他的名字。
出租车司机猛地被陌生人叫出名字,浑浊的眼里顿时换上一层戒备,直勾勾地盯着车里的男人:“你是谁?”
这还是叶潮生第一次见到曹会本人。比起卷宗里那张两年前的照片,眼前的曹会看起来老了许多。他的脸色蜡黄,人也瘦了许多,刀削般的颧骨高高鼓起。
不等叶潮生自报家门,从前面出租车上走下来一个带着无框眼睛的男人,穿着一件笔挺的黑色大衣。额前略长的头被风轻轻吹起,他随手往耳边捋了捋。
男人直步走过来,隔着窗户看见叶潮生,略惊讶地挑了下眉:“叶队长,这么巧?”
叶潮生也挑了下眉:“秦教授,是很巧啊。”
秦海平冲曹会微微一笑,对叶潮生说:“我看叶队长的保险杠就是掉了点漆,不至于要叫交警和保险公司来处理。不然叫司机师傅赔个二百吧。刚才都怪我催他快点,他才急着变道。小老百姓讨口饭吃不容易,这点事就不要叫交警了吧?”
曹会一听还要他给钱,马上不愿意起来,正要张口,秦海平侧头轻飘飘地看了他一眼,他立刻不情不愿地低下头。
“后面的车都等急了,再过会交警就该来了。”秦海平说话不疾不徐,“叶队长,得饶人处且饶人?”
后面被他们堵到的车不耐烦地嘀嘀按喇叭。
叶潮生的目光在这两个人身上打了两圈转:“既然秦教授都这样说了,也不用赔钱了。只是不知道这位是秦教授什么人?”
出租车司机低着头,闻言抬头飞快地往秦海平身上瞄了一眼。
秦海平笑道:“站在路边随手招的出租车,什么人也不是。”
“行吧。”叶潮生不置可否,转向曹会,“曹先生开车要注意安全。否则好不容易逃掉牢狱之灾,再把自己弄进医院里,可就不划算了。”
他说罢拉起车窗玻璃,看着秦海平和曹会一前一后地走回出租车上,片刻后将车开走。
这点下班高峰前的意外小插曲造成的影响并没有持续太久,宽阔的马路很快恢复往常的川流。
叶潮生回到办公室时,恰好碰上唐小池他们从外面回来。他们这两天都在细扒苗季那个小团体,整日都在外面奔波。
“按照陈钊漏出来的信息,苗季前年去年加起来,一共签了四十多份合同,其中十九份是有资质问题的。”唐小池说,“我们挨着个的问过去了,要我说,这群王八蛋有一个算一个,基本全有问题。”
小吴在旁边插嘴:“我们主要是没证据,也不敢打草惊蛇。但我看这些人一听说苗季死了,那都紧张得很。”
“盯着陈钊就完了。”唐小池出了个主意,“陈钊被我们关了进来,那些人肯定要想办法联系他。”
叶潮生点点头:“也是个办法。让他们安排一下,盯着陈钊的手机和他家里。”
等唐小池他们都去忙了,汪旭才起身走过来:“叶队,你叫我查的这个温从,好像没什么问题。”
叶潮生:“你都查到什么了?”
汪旭挠挠头:“姓名年龄籍贯从业经历教育背景。你说是不要声张,我就没上咱们户籍系统。”
“她……有什么和雁城相关的经历的吗?”叶潮生又问。
汪旭:“没有,她好像是咱们本省人吧,我看她教育经历好像没出过省。”
“行吧。你把查到的发我邮箱。先这样吧。”
汪旭还想问问关于许老师的那个报道,掂量着叶潮生脸色不大好,乖乖闭上了嘴。
叶潮生下班回家,打开门,家里静悄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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