狩猎 第4章

作者:普通的鹿 标签: 业界精英 都市情缘 强强 推理悬疑

  路上的行人纷纷穿起了冬衣,裹得严严实实,像一群端午节没吃完的粽子在冰柜里成了精。

  叶潮生把车停好,一推开车门,就在扑面而来的冷风里狠狠抖了一下。

  他今天特意来早了十分钟,没想到廖局比他来的还早。他敲开廖局办公室的门时,廖局已经端着一杯茶,靠在椅子上看后勤办公室送来的新报纸。

  “廖局,我的检讨书。” 叶潮生站得笔直,低眉顺眼地认错,“昨天我不该自作主张,下回再有这样的事,一定先跟您汇报。”

  廖局放下报纸,没看他放在桌上的检讨,摘了老花镜上下打量眼前的年轻人一番:“这种事你还想有下回啊?”

  叶潮生沉默以对,他还真不敢保证没有下回。

  幸好廖局也没指望他能吐出什么象牙,自己把话接了:“再有下回,可就不是让你写个检讨这么简单了。”

  他从椅子里坐了起来,倾身往前,一双鹰眼紧紧盯着面前难驯的年轻人,话中半是警告半是恫吓:“你小子,把那些小花招都收一收。叶潮生,你可要记住,你现在可是个队长,你的一举一动都关系着局里。队长的责任是什么,你可要搞清楚。”

  叶潮生连连点头:“以后我一定及时和领导汇报沟通。”

  廖局这才算满意了,嗯了一声,又把话扯到刑侦队事务上:“新来的许顾问,你们相处的怎么样?昨天一块去的分局吧?”

  廖局不提还好,一说叶潮生就不爽。

  “怎么不说话?相处得不好?”

  廖局见他迟疑,眉头马上就要皱起来。

  叶潮生赶紧干笑一声搭腔:“怎么会,没有的事。许老师昨天给了我们很多宝贵的建议和启发,和大家相处得非常好。”

  廖局审视他,似乎在辨别他话里的可信度:“行了,没问题就好。这个许月,之前曾经帮着雁城那边破了1125大案,是个非常难得人才。市局能把他请来做顾问也是费了一番功夫,你们队里可要好好跟着学习。”

  叶潮生心里一动,前年的1125大案是典型大案要案,结案以后各局都传阅学习来着。当时他也在,怎么没听说许月在里面有什么角色呢?

  不等叶潮生问出口,廖局抬头看眼墙上的钟,张口赶人:“这个案子你既然接了,就必须要在期限内破掉。破不掉的后果,不用我多说你也明白。”

  叶潮生心思重重地从廖局办公室出来,抬手一看表,已经九点快半了。他赶紧回办公室,和分局联系完就抓着唐小池往现场赶。市局和案发现场一个在东边,一个在西边,光路上就得花好久。

  幸好九点半后交通峰流慢慢走低,路上渐渐不太堵了,赶着十点半以前终于到了案发现场。

  案发现场所在的小区叫滨海花园,和“花园”两个字的关系大概就是有林徽因和梁思成那么远。

  停车场设在小区外面。保安室里主要业务是收停车费的保安大爷,操着一口带着乡音的普通话,缩在绿色的棉大衣里。

  “办案子咋么不开警车呢?别是假警察吧?”保安整个人都缩在了衣服里,只露出一个剃着平平板寸的脑袋,小眼珠上下打转,狐疑地打量面前车里自称警察的年轻男人。

  叶潮生把驾驶席的车窗彻底摇了下来,冲对方龇牙咧嘴地笑了一下:“这是我的证件,喏,你看……我们这是便衣出来查案子执行公务,也得交停车费吗?”

  保安不情不愿地从棉大衣里伸出一只手,越过保安室开着的半扇窗,接过叶潮生的工作证看了又看,自言自语:“我咋瞅着就不像一个人呢,咋看咋不像……”

  唐小池憋着笑把头扭到一边。

  叶潮生没耐心了,还是押着笑把工作证从保安手里要回来,扭头瞪一眼抖得像帕金森的唐小池:“给里面分局的人打电话,叫他们出来接一下。”

  直到分局的同事下来接他们,大爷还在兀自嘀咕:“哎唷还真是警察嘛,照片看着这么黑一个人,咋么现在变愣个白净呢。”

  叶队长脸色如锅底地把车驶进停车场。下了车,唐小池还在旁边不知死活地煽风点火:“叶队,你回头把那照片换了呗,回回出去都让人说。再说就两块钱停车费,交了就完事儿了,你还非得让分局同志跑一趟……”

  分局同志哪见过这么拆领导台的,忙不迭地救场:“应该的应该的,叶队这是替组织节省经费,替纳税人节约税金,值得学习。”

  分局同事说着领他们进了小区。

  小区大门被人用一块砖头顶住,入口处的刷卡器形同虚设。

  叶潮生朝门上看了一眼:“这监控你们调了吗?”

  分局同事顺着他的目光看了一眼:“坏的,坏了好几年这物业也不管。”

  三个人进了门,小区里是自成一派的繁荣。门口齐齐整整一排,都是在小区里摆摊叫卖的小贩。

  叶潮生侧身让过一辆垒满橘子的推车:“这上班时间小区里也这么多人吗?”

  分局同事点头:“白天小区里人挺多的,摆摊的,收废品的,遛孩子遛狗的,出来晒太阳唠嗑的,都有。这里面老年人挺多,白天没什么事就爱在门口遛弯。那后边还有个羽毛球场,白天经常有人从这边过去。”

  说话间就走到了案发地所在的单元楼。

  分局同事拉开单元门,本该是单元门锁的位置只有一个空空的黑洞。

  叶潮生进楼前,站在门口四处张望了一下。

  肆意生长的花木隔绝了步道通向单元门口的视线。花木掩映着通向单元楼门的曲折步道,一根白色的立式广角摄像头立在掉光了大半叶子的阔叶木中间。

  叶潮生心思一动:“这个摄像头能用吗?”

  分局同事顺着他的目光看去,“查了,但也没查出什么名堂。这个摄像头立的位置有问题,它的镜头是对着步道,我们来的方向。从这个角度只能看到有人从大门方向走过来,但是往哪去就看不到了。”

  “这个步道连着大门,整个小区所有的人进出大门,都要走这条路。挨个摸排没个范围,分局的警力……叶队你也知道。”分局同事苦笑。

  叶潮生点点头,没说话,转身进了单元楼。

  现场在六楼。

  楼道狭窄逼仄,白日里也是一片昏暗,只靠一颗瓦数不怎么高的钨丝灯泡照明。墙壁上贴满各家售房中介广告,修管道开门锁的电话,以及各路江湖神医传奇,宛如一个不见硝烟的擂台。

  叶潮生一边上楼梯,一边打量墙上的小广告:“这片房子得有二十年了吧,差不多该拆了吧?”

  分局同事摇头:“你们进来的那条路再往前直走就是实验中学圈的新校址,这一片房子现在都是顶金贵的学区房,哪拆得起?就这个小区的房子,现在一平米都得这个数起步。”

  他说着伸出两根手指在面前晃了晃。

  唐小池咂舌:“合着这一片,都是贫民窟里的百万富翁啊。”

  分局同事叹口气:“可不呢。我儿子过两年也要上小学了,我现在都发愁,就我这点工资,还不知道能让他站上哪条起跑线呢。”

  孩子案子钱袋子,基层民警的三座大山。

  少背了两座山的叶队对这个话题毫不感兴趣,又把话题扯回案子上:“这种老小区都没做过隔音。” 他扭头和跟在后面的分局同事说话,“齐红丽曾经反抗过,卷宗上是说事发哪天邻居什么都没听见。对吧?”

  分局同事迟疑一下,面露尴尬:“这个,这案子都拖了三个月,我也不太记得细节了,叶队说是,应该就是吧?”

  得,这案子还没出个头绪,办案的已经连细节都不记得了。叶潮生无语,翻了个白眼继续爬楼。

  分局同事被他这一眼看得后心发凉。他刚才不过一句话没答上来,人家干脆甩个脸就不说话了,分局里的领导也没这么大脸色的。

  幸好这案子马上交走了,回头手续办完,再不用看这佛爷的脸色。

  

  ☆、寄居蟹 八

  门上的封条被小心地揭下来。

  棕红色的木质防盗门一打开,带着潮气的腐臭异味扑面而来。三个人毫无防备地被猛呛一口。

  叶潮生嗅觉比常人要敏锐些,差点一口胃酸吐出来:“这屋子案发后是不是就再没人进来过了?”

  分局同事觉得叶潮生有意无意地看了自己一眼,不知怎么就心虚起来,下意识解释:“这不是现场一勘查完,按流程就封得起来嘛。”

  叶潮生没搭腔,忍下恶心,麻利地套上手套鞋套,自顾自地进去了。

  这套两居室南北朝向,采光充足,格局方正,是典型的老房子设计。

  进门有个数步见宽的玄关,左手是客厅,右手是厨房。主卧室和客厅一墙之隔,对面是厕所和一间次卧。

  叶潮生往里走了几步。

  此刻亲临现场他才感觉到,室内的狼藉程度远远超过照片所能表达的。

  玄关尚且还有能落脚的地方,再往里走,整套房子简直像被一场小型的九级台风反反复复地过境扫荡了好几遍。随便在哪下脚,都能踩上点碎片渣子。

  挂在电视墙上的液晶电视躺在地板上,四分五裂;小型的双人沙发被划得稀烂,内里的棉絮从破口处乱七八糟地翻出。

  玻璃茶几被掀翻在地,近半厘米厚的玻璃盖板被砸得粉碎;周围散落着原本大概放在茶几上的杂物,遥控器,没吃完的零食和瓜子,几本女性杂志。

  厨房的情形比客厅更甚。橱柜门都大敞着,空空如也。原本应该被收进橱柜的餐具器皿,此刻面目全非地躺在地上。

  唐小池拿着分局拍的现场照片,在流理台边比划:“这里,那个带指纹的塑料水杯就是在这发现的。”

  叶潮生点点头,在厨房转一圈,进了卧室。

  这间卧室不大,一张双人大床占去大部分空间,高大衣柜靠墙立在床的左边。卧室窗户在床的右侧,窗下摆着一张梳妆台,此刻也是一摊狼藉。

  分局的同事搓着手凑过来:“叶队这边要没什么事,我就不在这妨碍你们了吧?”

  叶潮生正对着床尾墙上的一块地方出神,闻声头也不回:“噢行,麻烦你带我们跑一趟了,回头帮我跟你们黄局问个好。”

  场面话描补完,分局同事立刻脚底抹油,留叶潮生继续对着墙发呆。

  “怎么样,有什么发现?” 许月不知道什么时候无声无息地钻进来。

  叶潮生闻声,下意识就往他脚上瞄。

  许月笑了:“穿了,在门口小唐给我的鞋套。”

  心思被人看穿,叶潮生“嗯”了一声,飞快地转移话题:“许老师,你来看看墙上这个印子。”

  他手指着墙面上一个小坑。

  米白色的墙纸显然是经过什么东西撞击,被砸出一个三角状小指甲盖大小的坑,受力点的位置被蹭上一抹浅浅的粉红。

  许月低头在周围仔细找了一圈,从墙根捡起一片碎瓷,带着火烈鸟粉的釉面。

  “像不像这个?”

  叶潮生接过瓷片仔细端详片刻,又举起来跟墙面的颜色比了比:“应该就是这个东西砸的——不过这颜色不是窑里烧出来的釉色,像是后面涂上去的,不然也不能把颜色蹭到墙上去。”

  许月挨过来看,一时之间两人离得极近。

  清新的柑橘香气,混着冬日里冷空气独有的味道,带着些涩意,丝丝缕缕地往叶潮生的鼻子里钻,像一柄利剑,大刀阔斧地驱散了他鼻腔内的腐臭异味。

  像被一只手“啪”地按开了某个开关,叶潮生的大脑在瞬间翻涌起一堆莫名的念头——他今天喷的香水好像跟昨天的不一样……现在当老师的都这么讲究吗,还每天换香水的。他以前也没这么讲究吧?

  对方看完便走开,好闻的气味立时随之消散。室内的异味如跗骨之蛆,再次层层叠叠地缠上来。

  他的注意力这才被拉回到现场。

  叶潮生压下心里乱七八糟的想法,揉揉鼻子:“墙上这个坑八成是凶手打砸现场留下的,这个砸痕的位置应该可以用来估算凶手的大概身高。”

  许月显然跟他想到一起去了,往后退两步,矮下身比划了一下。

  叶潮生则在一地狼藉中仔细翻找了一圈,眼尖地捏起一个同样染着粉色的,巴掌大小的球状瓷质物:“这个……这俩好像是同一件东西上的?”

  许月闻言再度凑过来看。他没带手套,只能就着叶潮生的手观察,和瓷片对比。

  柑橘味道再次涌来,轻柔安抚着叶潮生被异味摧残的嗅觉。浅浅的香气在一室异味里显得如此可亲,以至于当许月再次远离他身旁时,他心里竟隐约生出一丝失落。

  “……嗯,是同一件东西上的碎片。如果凶手是拿着这头然后砸到墙上,上面说不定会留下指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