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普通的鹿
对面没有回答她:“认识苗季吗?”
王英先是一愣,紧接着飞快地否认:“不认识。”
“苗季给你们福利院捐过钱,你是管账的,你不认识吗?”
王英还是摇头。
对面的人拿起桌上的电话拨出个号,说了句把什么东西拿过来。
片刻之后就有人敲门进来:“叶队,你要的东西。”
叶潮生接过来,转身把送来的东西放在了王英面前:“好好看看,这是方利的通缉令。”
王英低头,面前摆着一张纸,上面有两张熟悉又陌生的脸,还盖着朱红的公章。
叶潮生走回自己座位,说:“我听饶城那边说你没有找律师的打算。小吴,你给她说说她现在的情况。”
小吴闻言,手里的笔一停,一板一眼地说起来:“警方目前已经掌握了你们犯罪的基础证据,在逃的嫌疑人方利和方剑已经发出通缉令,不日将被缉拿归案。在此之前,越早交代你的犯罪事实,供出同伙的下落,将来在法庭审判时,才能争取较轻的刑罚。”
“方利跑了?”王英惊讶地脱口而出,“他不是送……”
“送什么?”叶潮生追问。
王英再次闭紧了嘴。
叶潮生轻轻敲了下桌子:“我们查了一下,你女儿在国外上学,一年学费不便宜吧?你前夫因为打架斗殴致人死亡判了十一年,现在还在监狱里。以你一个福利副院长的正常收入,怎么供得起你女儿的花销的?”
王英仍然沉默。
“你不想说也没关系,这个事情很简单。我们跟大使馆联系一下,把你女儿叫回来说一说,也是很容易的事情。”叶潮生唬她。
王英果然急了:“你们叫我女儿干什么?她什么都不知道!你们不要找她!”
叶潮生一副见怪不怪地腔调:“警察办案子嘛,相关的联系人挨个拉过来问一遍,总有愿意说的。只是到时候你女儿被叫回来了,再想回去上这个学,恐怕就不那么容易了。”
王英低下头,拼命绞着手指。指节被扯得泛白,泄露了她内心的激烈挣扎。
叶潮生坐在她对面,看着她无声的挣扎,像看一条在行将干涸的池塘里拼命拍尾的鱼。
半晌,王英开口:“方利是送孩子去领养家庭了。”
“说清楚,什么领养家庭?你们有手续吗?”叶潮生问。
王英摇摇头:“洪县的一家人,想生男孩生不出来。具体叫什么我也不知道,没手续。”
叶潮生略一思索,试探地问:“付给你们多少钱?”
王英比了手势:“八万。”
叶潮生一声哂笑:“黄慧被苗季领走,半年就要给你们十万,送养一个男孩才给你们八万。怎么着,你们也不重生男重生女吗?”
王英听不懂叶潮生话里的嘲讽,茫然地看向他:“什么半年十万?”
叶潮生不自觉地皱起眉:“苗季带走黄慧,每年给你们福利院二十万,有没有这回事?”
王英被说懵了:“他带走了谁?黄慧……等等……”
她突然想起了什么,低头仔细看看第一张照片:“你是说这个女娃?”
“我记性不太好,记不住脸……但我们福利院前两年确实少过一个女娃,也不知道是自己跑的还是什么,总之就是人找不见了。”王英回忆着,慢慢地说。
小吴停了笔:“人丢了你们都不报警找吗?”
王英喏喏地说:“那娃没户口,报警了我们也说不清楚……”
叶潮生打断她:“你们户籍信息上不是还有这孩子的照片吗?为什么还说没户口?”
王英茫然地摇了下头:“报户口的事情我不知道,都是方院长在处理。但我们真没给过苗季孩子。”
叶潮生:“你这会又认识苗季了?”
王英叹出一口气:“我们院里有几个病娃,做手术吃药,都是苗季帮着联系的医院和捐款的。”
“那苗季给你们的钱又是怎么回事?”
王英咬了下唇角:“都是作孽啊。”她顿住,眨了眨眼,说:“警察同志,能把这个灯挪一挪吗?我眼睛不好,这个光刺得我太难受了。”
叶潮生给小吴使个眼色,小吴站起来打开审讯室里普通的日光灯,关了王英对面的直射灯。
回到正常的光线下,王英穿回那层普通人的外皮,不过是一个上了岁数的,靠着染发遮掩斑白发根的普通女人。
“我们是个小院,按照规定,是不能收留这么多娃的,可是娃都被扔到院门口了,我们又能送到哪去呢?最早我们按照要求上报,报完就没动静了。就那么一次领导来过问了一下这个情况,说要调剂安排,最后也不了了之了。预算拨款都是按人头的,那多出来的娃咋办,更不要还要看病,吃药,做手术。”
王英吸了吸鼻子。
“我也忘了是具体哪一年了,反正有个小老板来做慈善,买了一堆书包文具啥的没用的破烂送过来。他走了以后,院里一个小女娃捂着屁股来找我说疼,我一问,发现坏事了。我就去找方院长。最后方院长拿回来三万块钱。”
王英揉了揉眼睛。把不正常过成了习惯,日复一日麻木地重复着。猛地一回头,才发现原来已经在泥潭里陷得这么深了。
“就是这么着开的头吧。我也不想,一开始接受不了。可是缺钱啊,院里的娃要看病,要做手术,都是要钱的事,没钱就得死。你说怎么办。”
“苗季……苗季也来过,挺多次。他手黑的很,没个轻重,那几个孩子都怕他。”
叶潮生:“他半年给你们打十万是怎么回事?”
王英踌躇:“这个事情……其实跟我没关系,那钱我没拿。”
叶潮生曲起指节敲敲桌子:“我是在问你怎么回事,谁问你有没有关系了?”
王英梗着脖子咽了下喉咙:“那个苗季没轻没重地把孩子弄坏了。方院长生气了,要他赔钱。他说一次拿不出那么多,得一点点给。”
叶潮生快把自己后槽牙咬碎了。他从口袋里摸出一根烟来,咬在嘴里:“你们福利院,一共有多少个孩子被安排去干这个?”
王英努力地想了一下,又轻轻摇了下头:“七八……啊不,□□个吧。”
叶潮生撩起眼皮子看了她一眼:“八什么九个?骗谁呢?”他把嘴里的烟拿下来,手指在烟屁股上狠狠搓了两下,厉声厉色,“那我再问你,照片上这几个孩子,现在都在哪?”
王英面露痛苦:“我,我不记得了……”
不是不记得,而是不敢记。好像只要把那些面目从脑海中抹掉,她们就不会在夜晚的梦里敲开门。
蒋欢在办公室把王英的口供录进系统,气得像头幼崽被人抢走的母狮子。
“你说他们福利院,真像她说的那么惨?”唐小池凑过来,“这事让他们说的跟那什么鲁滨逊似的。”
蒋欢白他一眼:“大哥,那是罗宾汉,鲁滨逊是荒岛漂流那个好吗?”
她打开网页噼里啪啦地输入几个字,“哐”地敲下回车,指着弹出来的搜索结果,对唐小池说:“看到了吗?她女儿的这个学校一年学费就是这个数,光靠她的工资送孩子去这种学校。呵,真要是像她说那么惨,她怎么还有脸拿孩子的卖身钱?”
同事从外面进来:“哎,轻点轻点,外头都听见了。叶队呢?”
蒋欢恶声恶气地回了句“里屋呢”,自己扭头转过去对着电脑屏幕生闷气。
唐小池站手闲,拿起笔录翻着看:“哎,你别说,小吴这字写的还是可以的。上回小汪跟我做笔录,回头我一翻,那狗刨的字儿,简直伤眼。”
他翻着翻着,自己“诶”了一声:“王英怎么说这个黄慧是走丢的?走丢丢都苗季家里去,拍电视剧呢?”
他突然觉得后面有人,回头一看:“哎哟,许老师来了。”
许月冲他点点头:“这是那个副院长的口供?”
唐小池:“是,叶队刚审完,这不拿过来正电子化呢。”他说着拿着口供凑过去,“许老师,这个女的说死在苗季家的那个黄慧是走丢的,不是他们送到苗季那去的。”
许月轻轻皱起眉:“她说什么时候丢的?”
唐小池说:“两年前。”
正在跟键盘较劲的蒋欢停了下来,背对着他们说:“那不就是苗季搬家到海城来的时间吗?”她滚了滚鼠标滚轮,“她说没说每次跟苗季接触的孩子是哪几个?”
许月突然明白了她的意思:“你觉得是苗季私下带走了黄慧?”
蒋欢推开键盘,转过来:“那会黄慧也就十岁吧,如果是自己跑,跑出去碰到苗季的可能性有多大?”
“苗季是福利院的常客,按说黄慧应该是认识他才对。”唐小池想了下,“所以有没有可能是黄慧主动跟他走的?”
许月点点头,却什么也没说,问了下叶潮生在哪,转身去敲小办公室的门。
同事正在叶潮生办公室里汇报调查徐静萍的结果。
徐静萍养父母的亲戚至今仍住在洪县,和派出所稍微一打听就联系上了。
“她养父母一直没孩子,后来起了领养的心思,就领了徐静萍。”同事拿着笔记说,“她养母的表姐说,也是拿她当自己孩子养的,该给的都没短过她。但是她养母脾气不好,孩子一犯错就爱发火,一发火就动手。她家的亲戚以前还劝过,说这个孩子是领养的,不能打,不然回头知道了心里要记恨……”
敲门声打断同事的话。
“进。”叶潮生说。
许月开门,一看小办公室里还有人,说了声“抱歉”就要关上门退出去。
叶潮生喊住他:“许老师进来听听吧,正在说那个徐静萍。”
许月从善如流地进来,坐下。
“刚说到哪了?”同事低头看了眼笔记本,“哦,她养母脾气不好,反正听那个表姐的意思,徐静萍没少挨打。她养父母本来以为是自己不能生才领养了这个孩子,没想到过了几年竟然怀上了。当时不是有政策吗,他家这个情况就算是超生了,按说不能生。可她养父母偷偷托人做了个b 超,一看是个男孩,就舍不得拿掉了。就这么着孩子生下来了,她养父在粮油站的工作就没了,还得交罚款。本来他们家条件还不错,男的是国企的福利好工资也高,女的平时给人做些零工补贴家用,日子过得去。后来为了亲生的这个孩子,养父把国企工作丢了,家里还要养两个孩子,一下子就有压力了。养父就学了车出去跟人跑长途大货去了。”
同事合上本子叹口气:“跑了两年,钱没赚到还出了车祸,伤到脊椎,瘫了。货主一看这家这么惨,只让他家赔了一半的货款。所以说这人的命啊,真是。”
许月静静地听了一会,这会问道:“她家自杀是什么时候的事?”
同事默默算了一下:“徐静萍十四还是十五岁那年,具体日子他们也记不清楚了。他们那边人爱用虚岁,户口本上的生日到底是几岁只有他们自己个人知道。”
“她养母烧炭,全家就她一个活了下来?”许月又问。
同事点点头:“养父出车祸以后,她家为了赔货款,把以前住的房子也卖了,搬到了一个一居室。一家四口都睡一个卧室里。养母为了省钱没交暖气费,自己买了煤回来烧着取暖。炉子就生在卧室里。第二天早上邻居在他家门口发现了昏过去的徐静萍,跑去一敲门,才发现这家子烧炭了。当地派出所的结案报告里写的是自杀,但我觉得也有可能是意外。出警记录写着,窗户是被虚掩的,没关死。可能是忘了关,也可能是本来开了缝,人睡着以后风把窗子带上了,这个都不好说。警察认为是自杀,主要是这家人过得太惨了。出事之前两天,徐静萍还跟她表姐说,这个日子快熬不下去了。”
许月看叶潮生:“叶队怎么看?”
叶潮生摇摇头:“不好说。没准还是有人把窗户关上的呢?”
同事露出一个惊悚的表情:“啥意思叶队?”
叶潮生说:“一家四口睡一个房间,徐静萍一个人醒了,跑出来,也没呼救也没开窗通风?”
同事没想到过这一点,呆住了,迟疑道:“可能中毒比较严重?”
叶潮生再次摇摇头:“现场的门是开着的还是关着的,邻居发现徐静萍的时候她又是什么状态,我估计当地派出所也没有核实过这些细节。现在这些已经不可考了,但要说是自杀或者意外,恐怕还要打个问号。”
同事摸了摸胳膊,不知道什么时候起了层鸡皮疙瘩:“要是她那么小就真能干出这种事……也太狠毒了。”
“她养父母去世以后呢?”许月又问。
同事说:“当时他家亲戚也是可怜这家子,说不是亲生的也好歹姓徐,应该照顾起来。她养母的表姐说,徐静萍自己主意很大,要去上中专。最后就是他家几个亲戚一人出了点钱,给她凑了一年的学费。后面她没回过家,也再没要过钱。她养母的表姐还去学校看过一次,没见着人,说是在上课,就被打发回去了。后来这也有十几年了,再也没联系过。逢年过节和忌日扫墓,也从来没见过她。亲戚是觉得她挺心狠,好歹一场养育之恩。”
叶潮生摸了摸下巴站起来:“大概情况我知道了,辛苦了。”
同事客气两句起身离开。
同事一走,叶潮生顺势在许月旁边坐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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