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普通的鹿
小警察的语气带着一点急切:“这家出事前一个月,女儿在上学路上出了车祸,大腿骨折,一直行动不方便。男的又有肾病特别怕冷,所以一直以来他家都是用电炉子取暖,不生炭,因为生炭热得慢,还老得起来开窗户换气。这是当时认为是自杀而不是意外的主要原因——平时都不用炭取暖的,肯定是为了自杀,专门买了炭盆回来。”
小警察端起杯子喝口水,继续说:“但是受害者的弟弟不同意。一是他觉得他姐姐不可能是遇到点事就要自杀的人,二来是他从来没听他姐姐提过要买炭盆的事。但他的想法都不太立得住,没有过硬的证据。想自杀的人也不一定会和亲人讲自己的计划,当时就被分局刑侦队否掉了他杀的可能。”
那两年花禾区分局管刑侦的是黄光亮。
小警察有点愤愤:“我那会是新来的,又是基层派出所,也没资格说太多,这个案子快快就结案了。但是这个血氧浓度的问题明显就是说不通的。如果按照分局认为的自杀来推断,应该是女主人等到一家人都睡了,才点了炭盆。正常来说应该是一家人在一个屋子里。但现场里,我们是在外间发现了女儿。就算是女儿中间醒了,起来求救,那也应该是头冲着外面大门的方向,可在现场她是头朝着里间的方向。”
“这倒是啊,”蒋欢也听出来不对了,“就算是中途醒来,想要呼救,但是体力不支倒在半路,也应该是朝着外屋大门的方向啊。”
叶潮生点点头,一时没说话。
小警察小心翼翼地观察着对面叶队长的表情,又说:“叶队长,我能问一句,你们现在问这个案子是?”
叶潮生抬眼,没接他的话,反问道:“他们家出事前,和什么人来往过吗?”
小警察摇摇头:“邻居说没太注意。他们那条街人员复杂,流动性也高,住那的基本都是租房子的。打工的,卖点水果蔬菜的,还有好多是群租的。每天来来去去进进出出,没法注意。”
“那社区服务中心的呢?”叶潮生又问。
小警察一愣:“社区?这个……社区可能会经常去吧,那会正好是防火防中毒宣传期,又赶上年底,有时候社区还送个温暖什么的,应该有去。”
“这家人的邻居还住在那吗?”叶潮生问。
小警察摇头:“隔壁出事以后他们就搬走了,说晦气。”
叶潮生扭头对蒋欢说:“再联系一下这个街道社区,问问这个情况。”
“好。”蒋欢一口答应,走了。
小警察抿了下嘴,又问一次:“叶队长,你们是想重新调查这个案子吗?”
叶潮生看着他脸上的期待,想了想,说:“可能和我们正在调查的一个案子有点关系。如果这个案子真的有疑点,我们会接手过来重新调查的。”
小警察笑了,点点头:“叶队,谢谢你!她弟弟知道,一定会高兴的!”
送走了千恩万谢,恨不得当场给叶潮生烧三炷高香的年轻民警,叶潮生折回办公室,在办公室里看了一圈,没找到许月。
他随手拉住小吴:“见到许老师了吗?”
小吴回忆了一下:“许老师好像接了个电话,然后就出去了。”
叶潮生点点头,回小办公室给许月打电话。他连打两个都没人接,打到第三个时,刚响了一声就被人挂断了。接着进来一条短信——和老师谈事,一会给你回电话。
许月收起手机。
袁望坐在对面,用一种不大满意的神色看着他:“是那小子吧?他怎么跟个刚生出来的奶狗似的,一会见不到人就要找?”
许月笑着摇摇头:“是我的问题,我出来的时候看他在忙,就没跟他说。上次在他面前焦虑发作了一次,他一直很担心我。”
袁望被这夹着狗粮私货的护短解释噎了一嗓子,负气地沉着脸没说话。
许月端起面前的茶杯,轻轻啜了一口。
还是上次叶潮生和袁望见面的那间茶馆,同一间茶室。只是这回坐在袁望对面的人换成了他。
许月跟着叶潮生从苗季家的现场返回办公室不久,就接到了袁望的电话。袁望在电话里说雁城局要重新调查方嘉容一案里的侦查始末,特别是陆纪华的死。袁望叫他出来面谈,于是许月就匆匆地来了。
许月放下杯子:“所以,就是雁城局那边又想重新调查?”
袁望“哼”了一声,开口就骂:“一群吃饱奶就忘了娘|胸|脯|什么样的混蛋玩意儿。案子破不了的时候哭爹喊娘求爷爷告奶奶,这他妈案子破了几年了,又让几声猫叫勾得坐不住了,都是些什么狗东西!”
许月少见袁望被气得爆粗,想笑又强忍了下去,说:“我是没想到海城这边的媒体报道,还能闹到雁城去。不过现在互联网时代嘛,上头又抓得紧。他们紧张,怕真的有问题,先赶紧自查,这也是正常的。没事,让我去我就去。反正我也确实什么都不记得了。”
他摊了下手,语气里轻快。
袁望一来把事情说一遍,许月心里就了然了。雁城局说是要调查整个案子的刑侦过程,但只叫他一个人去,没有叫当时同在专案组参与案件侦破的袁望。这背后是什么意思,就再明显不过了。
雁城局看了那报道,还有陆琴的绝笔,也怀疑上了他。
袁望盯着他看了几秒,有些试探地问:“真的还没想起来?”
许月迎上他的目光,磊落地任他打量:“方嘉容那会给我用的药,剂量太大太猛,已经有永久伤害了。我出院前以后找了家私人医院做过脑断层扫描成像。医生说我的血流和代谢显像都和健康人不一样,还有纹状多巴胺运转体的数量也明显少于正常人。其它的功能区域可能多少也会受影响。”他顿了顿,总结道,“是真的记不起来了。”
袁望没太听懂这些医学用的专业术语,但也听出来不是什么好话。
他长叹了一口气:“是老师对……”
“老师,”许月打断他,“您没有对不起我,相反,我很感激您。”
袁望讶异地看着他。
“如果当时您不来找我,谁知道我现在在哪呢?”许月说。
袁望听出他话里的潜含义,一下子皱起眉:“胡说!如果我没有找你,那你现在就做着一份普通的工作,像普通人一样成家立业,生儿育女,这会孩子都满地爬了!”
许月摇摇头:“不可能的,老师。”他抬手在自己太阳穴的位置点了点,“我在很早很早的时候,还没有方嘉容的时候,就不能算正常人了。您就没想过,为什么我会选择学这个吗?”
他低头看看自己手背上的疤。伤口早就愈合了,摸一下一点感觉都没有。但他还是会疼,有些东西,一旦刻到了身上,就会跟一辈子。
“老师,咱们都是研究这个的——童年,父母,家庭,情感,对一个人到底会造成什么影响,其实你跟我都很清楚。许之尧能养出个什么东西呢?”许月笑了一下,“当初你推荐我参与引线行动,不也正是因为这个吗?”
许月很真诚地看着袁望:“老师,这段时间我突然意识到,这个经历对我来说其实是个好事。人看不到黑,就不知白;不知白,也就没有黑。我很幸运了。”
许月打着机锋,可袁望听懂了。
袁望心里憋着一口说不出来的闷气,想骂人,想骂许月,更想骂他自己。
许月伸手拿起袁望的杯子,把已经凉掉的茶泼掉,掂起茶壶又倒了一杯热的,重新递到袁望跟前。
“既然叫我过去配合调查,那我就去吧。”许月说,“如果可以,我也想知道她死的时候到底发生了什么。”
袁望喝着许月倒的茶,一听他说这话,再次眉头一皱,斩钉截铁:“肯定和你没关系!”
许月笑了,却没说话。
袁望无奈,再次叹气,转而像个儿子即将第一次离家远游的老父亲,细细地交代起许月去了后该注意的事。去年雁城局换了新局长,正是撸起袖子准备烧火的时候,据说人很是有些锱铢必较,又不大通情理。
师徒两个絮絮叨叨地又说了一会,才叫来服务员结账。
许月要买单,袁望看着他刷卡签字,忽然想起一件事。等服务员离开,他犹豫着开了口:“你现在还在学校宿舍住吗?”
“没住了,下学期就申请退掉了。”许月说着,脸上浮出一层可疑的羞涩,“我现在……跟潮生住一起。”
不等袁望开口,他又匆匆解释:“那里离市局近,而且下学期我教的课在南校区,那边也……”
袁望摇摇手让他闭嘴。太糟心了,不能听。
许月在出租车上给叶潮生发了条信息,说自己这就回去。
他在市局门口下出租车时,无意间抬头,恰好看见叶潮生在办公室窗口往外看。一看到他从车上下来,人在窗边闪了一下就没了。
再看到叶潮生,是在市局大楼的门口。
叶潮生匆匆从里面迎出来,语气有些焦灼:“袁老找你什么事?”
许月四下张望一圈,拉着叶潮生走到一楼大厅的拐角:“袁老说,雁城局那边可能是听到了网上媒体的风吹草动,想重新过一遍当年一一二五案的侦破流程,叫我去一趟。”
“袁望也去吗?”叶潮生问。
许月摇摇头:“只有我。”
叶潮生的表情一下凝重起来。
许月倒是一脸无所谓,轻轻拍拍他的手以示安抚:“没那么严重,就是叫我再去问一次话。网上传得风言风语,他们紧张也是正常。”
叶潮生正要开口说什么,别的科室的同事路过,看到他俩,挥手打了个招呼:“叶队!”
叶潮生敷衍地冲对方点点头,丢下一句“先回办公室吧”,率先转身上楼。
两个人一前一后进了办公室。
蒋欢一见叶潮生,猛地扑上来:“叶队,我联系上社区了!他们说,徐静萍在职的那两年,下社区宣传服务,都是徐静萍去的!”
“就她一个人?没有别人?”许月拉住蒋欢问。
蒋欢很确定:“没有别人。因为那两年本该和徐静萍搭档的女员工刚好怀孕,怀完又生,生完又坐月子,接着又带孩子,拖拖拉拉地好几年没有正经干过什么活,所以社区的人记得特别清楚。”
蒋欢拉着许月,又把前边派出所民警来说的案情和疑点详细地转述了一遍。
许月越听,眉头皱得越紧。
叶潮生不知什么时候走开的,这会拿着一个资料夹过来,后面跟着唐小池:“这里还有个案子,时间地点,案情,也有问题。”
许月拿起来,蒋欢凑过来一起看。
唐小池在旁边说:“我把许老师给的那份资料里的旧案过了一遍以后,扒出来这个案子。也在花禾区,四口之家,分局认定是丈夫先杀了妻子和两个孩子再跳楼自杀。六岁的女性受害者是这家人领养回来的,领养的福利院,正是徐静萍曾经做过义工的那一家。”
“这个案子也有疑点吗?”蒋欢问。
“有,”唐小池说,“在自杀的男性受害者做的血液检测上,血液里的酒精浓度高达0.28。他自杀是从家里阳台跳下去的,阳台的围栏一米五,男性受害者身高才一米七六。”
许月一下子听出了不对:“0.28还能爬这么高的阳台围栏?”
蒋欢没明白:“为什么不能爬?”
汪旭在旁边解释:“暂时性酒精中毒的血液酒精含量的临界点是0.20。到0.28这个数值,基本上醉酒者已经失去运动能力了。栏杆这么高,他没可能爬得上去。”
蒋欢听罢惊讶道:“那这么大的漏洞,分局都……没人看得出来吗?”
有人在旁边说了句“就他们那个黄光亮,不出这种事才奇怪”。
蒋欢回头一看,是马勤。他一身寒气地从外面进来,手里拿着一份案卷:“刚从花禾区分局档案室拿过来的,热乎的。”
几个人围着马勤,看着他拆了案卷上的封线,打开牛皮纸袋子。
黄光亮在花禾区分局主管刑侦期间,为了追求破案率,不知道敷衍糊弄了多少个案子,多少条人命。如今他被一把掀了下去,屁股底下这些糟污跟着就捂不住了,像化雪后的土地,一样一样地被露出来。
马勤带回来的案卷,正是他们在讨论的。
案卷记录显示,现场没有发现任何外来者的痕迹,脚印,指纹,什么都没有。
蒋欢看着那个大大的“无”字,无语地吐槽:“齐红丽那个案子,他们不也说在现场什么都没找到吗?谁知道是不是真的什么都没有。”
法医的尸检报告被拿出来,几个人传阅了一圈,又送到叶潮生的手里。
许月凑过来想看,叶潮生便一言不发地把报告放进了他手里,自己转头去看别的资料。
从许月跟叶潮生说自己要去雁城局配合调查后,叶潮生就有些怪,拉着脸,平时私下里的那点小动作今天也全没了,骚话也不说了,端正得像个正人君子。
“我的天!”唐小池在那边突然喊起来,像发现了新大陆:“这简直是三流狗血都市剧的情节啊!”
他们一回头,唐小池站在汪旭旁边,正对着汪旭的显示屏大呼小叫。
“哎,你们听听这个判决书——”唐小池说,“法院经审理认为,陈翔与彭晨的亲子鉴定符合司法程序,真实有效。鉴于彭雪无稳定经济来源,且存在重大生理疾病,无法履行抚养义务,故陈翔应承担其子彭晨的抚养义务。”
陈翔,就是酒醉杀害家人后跳楼自杀的丈夫。
众人不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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