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普通的鹿
汪旭一进来就问:“叶队呢?回来了吗?”
蒋欢指指门:“刚出去,你这会追出去,没准还能在大门口堵上他。”
汪旭摆摆手,一副心力交瘁的样子:“算了,我等他回来吧。”
蒋欢好奇:“你不是去见烧炭案死者的弟弟了吗?怎么样?”
汪旭一脸愁深:“别提了,我算知道为啥花禾区分局压根不采纳她弟弟的证词了。”
“为什么啊?”
“受害人的弟弟智力不太行,”汪旭指了指自己的头,崩溃地说,“只能进行非常基本的交流。一提他姐就急眼,嘴里翻来覆去就一句话——盆,不是姐姐的,就没了。估计花禾区分局就是因为这个,才没有把他的话当回事。”
蒋欢张着嘴半天合不拢:“啊?那小民警没跟咱么提这事啊?他不是还说什么,受害者家属觉得自己姐姐不是会自杀的人吗?”
“那小子八成是有私心,随口说的糊弄咱们呢。”小吴在旁边说,“你想啊,他要一开始就跟咱们说,受害者家属有智力障碍,万一咱们也和花禾区分局一样呢?我猜他是心里一直惦记着这案子呢,刚好咱们又翻到这个案子,他啊干脆就把这个事情瞒下来,让我们先查。”
蒋欢摇摇手里的笔:“可就算是智力障碍,证词也不是完全不可信啊。他只是有认知障碍而已,又不像精神病患者那样会出现幻觉。再说,一般智力障碍者很难撒谎,因为他们无法建立复杂的逻辑。我觉得……万一他说的是真话?”
汪旭靠在椅子上半天没出声。过了会,他突然抬头看向小吴:“你说,他怎么知道那生炭盆不是他姐姐的呢?”
小吴从没想过这个问题,被汪旭问得一愣:“他……他好像就一直说不是,也没说怎么个不是法。”
“因为咱们也没问过啊。”汪旭摇摇头,站起来,“咱们还得去一趟。”
陈翔家所在的小区叫做佳境天城,很有些名副其实。
这会才二月的天,小区里已经能见着绿了。唐小池好奇心旺盛,凑到花池边看了一眼,扭头小跑到已经走在前面的叶潮生跟前:“嚯,叶队,这小区物业可真舍得下本钱啊。”
“怎么了?”
“你知道他们这绿化带里种的什么树吗?”唐小池兴奋,“欧洲山松啊!这东西可得进口,普通小区可种不起这东西。我家老头子当年费老鼻子劲弄了一小盆做盆景,恨不得当祖宗供起来。”
他抬头啧啧打量小区:“羊毛出在羊身上,你说这个地方的物业费,一平米至少得八九块了吧?”
叶潮生听他这么说,也不由得四处看了一眼。
小区里的建筑密度很低,都是多层建筑,绿化面积大,几台凉亭小桥池塘巧妙地将几栋楼分隔开。如今海城地价被炒上来了,在临近中心区的白银地段上这么铺张挥霍的地产商近乎绝迹。
陈翔家就在小区最深处的那栋楼,四楼。
他俩都是便衣,也没惊动物业,只在门口向保安出示一下证件就进来了。
两个人在楼前分头行动。
这栋楼的正面方向,几乎没有能直接看到四楼的地方。离得最近另一栋居民楼恰好错开,组成一个大大的斜角,只能看到这边的楼体,看不见窗户里。
叶潮生刚沿着楼前的步道走了几步,唐小池从楼后面匆匆过来:“叶队,你过来看看。”
两个人绕到楼体后面。
单行单道的狭窄马路与小区一墙之隔,马路对面伫立着一栋近十层高的烂尾楼,像城市表皮的一块巨大疮疤。
叶潮生和唐小池从佳境天城出来绕到小区背后,直奔马路对面的烂尾楼。
唐小池灵巧地从烂尾楼前的铁围栏中间钻过去,矮身拍了几下裤脚上蹭上的土和锈。
“头,这楼开始盖的时候,你还在上高中吧?”唐小池随口问。
叶潮生点点头。他上高中的时候这块地皮就在开发,等他大学毕业回来时,这楼已经烂得无人问津了。
整个烂尾楼只有主要的楼体被开发起来,配套的停车场等设施用地,仍是一片荒芜。外围用铁围栏很不走心地围了一圈,四处是能轻松钻进一个成年人的大洞。
这个楼开发得早,地段也很不错。可惜后来因为资金断裂,开发商跑路,就被扔下了。中间不是没人打过这个楼的主意,但是原开发商跑路后欠的那一屁股债算不清楚,没人敢接下来,只能不了了之。如今立在这里,同周围的街景格格不入,像一块无法痊愈的创口,诉说着这个城市曾经粗糙而急切的发展和扩张。
唐小池在一处草从前蹲下来,随手捡起一根树枝,拨拉着地上的垃圾:“我估计天气暖的时候,应该还有流浪汉在这住过。”
叶潮生走过去一看,唐小池面前是一个破烂的帐篷,底下还塞着几张报纸。
“走吧,进去看看。”
烂尾楼的一楼没有窗户的设计,只在四个角留了通风口以备接入通风设施。
两个人不约而同地掏出手机,打开闪光灯。这点可怜的光源只够照亮他们的脚下。
幸好这栋楼占地面积不算太大,两个人在黑暗中摸摸索索,总算找到上楼的楼梯。
楼梯不宽,还没有装扶手,最多容两人并行。左右两边黑黢黢,都是空的。
叶潮生有点嫌弃地冲唐小池伸出手:“抓好,看着脚下,注意安全。”
唐小池有些受宠若惊地抓上去:“叶队,你这手怎么这么凉啊。”
叶潮生不搭理他。
两个大男人手牵手,一步一停地沿着楼梯往上爬。爬到一半时,终于渐渐看到光了。
踩上二楼时,彻底天光大亮,像从深渊返回人间。
从墙体上巨大的窗洞望出去,对面就是佳境天城小区,直直对着陈翔的家。唐小池转了一圈,找了个合适的角度,掏出手机,打开摄像头。
今天天气好,出了太阳。手机镜头长焦倍镜调到最大,连对面人家窗户上的贴的准备迎接新年的窗花,都能看清纹样。
叶潮生叶转过来:“这边是对着的应该是陈翔家的卧室。”
唐小池点头:“是,这个小区是三室一厅。客厅在那一面。这边三扇窗的房间应该是主卧室,两扇窗的那间估计不是书房,就是客卧了。”
风从未封闭的楼体外呼呼地刮进来,在空荡的楼厅见钻来钻去,发出阵阵啸音。
叶潮生叮嘱唐小池:“我上去看看,你留在这里。注意安全。”
如果一切正如许月推测的那样,那么这个楼简直就是观测陈翔一家的最佳地点。
叶潮生几乎可以想象得到那个令人毛骨悚然的画面。
一双眼睛,透着层层的镜片,在漆黑的夜里,遥遥地注视着不远处无知无觉的一家人。
…… ……
汪旭和小吴再次开着市局的破车,往花禾区去。
烧炭案里的成年女性死者叫夏淳,她去世以后,她弟弟夏菏身有残疾又无人照料,被送进了花禾区养老院,和一群孤寡老人住在一起。
他们在福利院的休息室里找到了夏菏。
夏菏见到去而复返的两个警察,很激动,“啊啊”地喊起来。
汪旭拉住他,连说带比划,一字一句地问:“盆,是你姐姐的吗?”
夏菏听懂了,疯狂的摇头:“不是不是!”
“好,你别急,慢慢说。”汪旭拍拍夏菏的肩膀,试图稳定住他的情绪,“盆不是你姐姐的,你知道是谁的吗?”
夏菏先是在自己胸前比了一下,又在头上比了一下,嘴里含混不清地说:“大,大鞭子……”
汪旭听不懂,愈发着急:“大鞭子是什么?”
旁边站着一个老太太,扶着一个四脚的助走器在旁边看热闹。
她拉拉小吴:“他是个傻子,你们这么跟他讲话,那说不清楚的。你等我给你们找个笔来,这个傻子会画画的,画得可像了。”
老太太说完,吃力地扶着助走器就要挪走。
小吴赶紧拦住她:“我这有,有笔。”
他从自己内袋里掏出一根圆珠笔,又随手摸出一张不知道用途的纸,来不及细看,递到夏菏面前:“用这个,你把大鞭子画出来。”
夏菏接过纸笔,仔细地画起来。
老太太在旁边叹息:“这个傻子可惨了,就指着一个姐姐活,结果姐姐也没了。”
小吴趁机和老太太攀谈:“您知道他姐姐啊?”
“知道啊,咋不知道呢!我以前也住那条街,经常在他姐姐家买水果。”
老太太说起去世的夏淳一家,唏嘘不已。
“那闺女可怜啊,她男人也生病,又不待见她这个弟弟。她顾得这头顾不了那头,只能给她弟弟在隔壁街上的群租房里租个十块钱一天的床,每天定时给他送三餐,就这么凑合着过。这闺女一个人拖着两个孩子一个傻弟弟,还有个半残的丈夫。唉,其实她大儿子马上就能挣钱了,再熬一熬,这日子就有盼头了。这闺女怎么就想不开呢,好死不如赖活呀。”
小吴听得心里沉甸甸的,沉默着没说话。
夏菏抬起头,“啊”了一声,举着手里的纸就要往唐小池怀里塞。
唐小池急忙接过来。
纸上画着一个女人的侧影,活灵活现,一条长长的大辫子从脑后垂下来,手里还抱着一个盆。
小吴惊讶地低头打量夏菏:“这傻子……看不出来啊……”
老太太吃力地挪着四脚助走器,要凑过来看。
唐小池连忙把这张纸递到她面前:“这个人是谁,您认识吗?”
老太太推推唐小池的手:“远点远点,老婆子眼花这么近瞧不见。”
唐小池被她抻着手,伸得老长。
老太太仔细打量了一会:“这个不是那个,那个闺女,诶叫啥来着——” 她想不起来,于是皱着脸回头张望一圈,扯起嗓门:“老张,老张——张老头——”
不远处餐厅门口,一个背对着他们背着手的老头闻声转过来,也扯着嗓子对吼:“干哈?”
“你过来——你记性好,你来看看这个!”老太太喊。
老张头腿脚利索,两步跨过来。他摸出怀里的老花镜,扶着眼镜仔细看了一会,肯定地说:“这就是那个社区服务站的闺女,前两年就不干了。”
汪旭:“是不是姓徐?”
老张头连连点头:“哎对对,叫徐啥静还是什么的,哎哟,名字记不得了,人是能认得的。”
汪旭摸出自己的手机给蒋欢打电话:“快把徐静萍的照片给我发过来。”
半分钟后,他收到照片。
“大爷大妈,您能再看看,是这个人吗?”汪旭把手机举到两个老人面前。
“对,是她,没错。”老张头只看一眼就非常确定,“诶这闺女怎么把头发给剪了。哎哟那大辫子可惜了,多漂亮啊。”
汪旭和小吴心照不宣地对视一眼。
汪旭拿着画像,半蹲在夏菏面前,再次和他确认:“夏菏,这个人是谁?”
夏菏磕磕巴巴:“大……鞭子,拿了这个盆……”
汪旭这才明白过来,原来他说的是大辫子。
他耐心地哄着夏菏,又问:“盆是大辫子的吗?”
夏菏点头,重重地“嗯”了一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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