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普通的鹿
☆、昨日重现 二十二
叶潮生从看守所回来,独自进了小办公室。
学校已经开学,许月上课去了。
外头的大办公室里还在搞“卷海战术”,许月不在,他们有拿不准的案子就要来找叶潮生,时不时地递进来一份案卷叫他看。
叶潮生也抱了一沓进小办公室。
只是他看了一会,就发起呆来。
叶潮生心里有一个阴谋论。
陈来的死已经被证明是有问题的,王新平的死也“意外”得很蹊跷。
他的直觉告诉他,这两个人的死之间一定是存在某种关联的。但这种关联随着两个人的死已经封入地下,该怎么从剩下的活着的人中抓出这种关联,他还没有头绪。
没等他想出名堂来,汪旭敲门进来。
“叶队,许老师昨天说要找几个割喉案的受害者家属谈谈,我联系上,了人也来了,可我忘了许老师今天上课……”汪旭为难,“要不你去谈谈?”
叶潮生利落答应,站起身来跟着汪旭出去了。
两男一女在会客室里等着。
叶潮生一推门,三个人就急急站起来。
中间的男人率先说话,带着颤抖的急迫:“同志,我听说叫我来是跟我儿子的案子有关系,是不是凶手抓到了?”
轻生、疾病、意外……世界上的绝大多数人都死而有因。
他们的死亡有一个详细而具体的原因,这个原因是一个句号。不仅是自身生命的句号,也是和人间关联的句号。
作为家人,虽然确确实实地失去了至亲至爱,但因为详细了解明白了死亡的原因和过程,所以“失去”这件事本身也能得以尘埃落定。
终有一天,活着的人会从失去的阴影下走出来。
可还有的一小部分人没能这样轻易地做一个了断。他们失去亲人,却不明白为什么就这样失去了。死亡不仅不是句号,反而化成了一个巨大的问号。
是谁杀了你?为什么要杀你?
疑问一日不得解答,死亡的阴影就一日投罩在活人的生活之上,像永远等不到春天的冬夜,像不知道何时才会散开的乌云。
叶潮生在对面坐下。
他进来前,已经了解三个受害人的情况。
一个受害者生前在地产公司工作,晚上和人应酬结束从餐馆出来,就在餐馆门口被当街捅了三刀。
另一个受害人是银行职员,下班回家的路上,在自家小区门口遇害。当时案子报的是抢劫杀人,因为随身携带的包被拿走了。
还有一个受害人只是工厂的普通工人,她去给孙子开家长会,从学校出来在公交车站等车的时候被杀。
三个受害人的致命伤口都在脖颈处,和王新平,马晴康明,以及大观山区的两个受害人,一模一样。
“我儿子死之前,好像是在竞标一个什么地皮……”坐在中间的男人抹一下眼角,“那个时候他忙得很,天天都在外面吃饭、应酬。”
旁边的女人回忆着:“我女儿那段时间是工作上有点问题。她还跟我抱怨过几句,说是客户资质不达标,她不愿意给放贷款承诺函。客户到处在疏通关系、找人,想搭上她。我那个时候还嘱咐她来着,千万不要为了利益做违法乱纪的事情。”
最后一个受害者家属是个上了岁数的老头,身上裹着一件发旧的棉服,缩在椅子里。
他用目光在屋里其他三个人的身上巡过一圈,沙哑着开口:“六年了……终于有人主动过问这件事了。”
会客室里的气氛顿时凝固下来。
“我们那会拆迁,那块地要扒了盖酒店……和开发商谈拆迁补偿价格。本来其它人都打算签协议了,我老伴说旁边同样的地段另一个开发商给的补贴价每平米比我们高了四千块钱。她到处劝大家不要签……”老人掏出一块手绢,响亮地擤了一下鼻子,“我早跟她说不要带头去搞这些事,回头把人家惹出毛了,账都要算到她身上……叫她不听我的……”
他愤愤地锤一下桌,又恨又无力。
叶潮生听见“酒店”两个字时,心脏跟着哆嗦了一下。
他坐在老人对面,缓缓开口:“开发商是哪一家?”
老人抬起头来,浑浊的眼睛里似乎不聚焦:“叶氏……”
叶潮生霍然站起来,吓了会客室里其它人一跳。
他顾不上自己的失态,匆匆走出会客室,直直上楼冲进办公室。
“小汪,查查那个地产公司职员生前正在竞标的项目是哪一个,同期对家有那几家。还有那个银行职员,她死之前手里的那个审批贷款的项目,是哪个企业的。”
汪旭被突然点名,手忙脚乱地记下。
叶潮生顿了顿:“你等下……你先去会客室送一下受害人家属。”
许月下了课,过来刑侦队办公室,意外地在大办公室里没看到叶潮生。
他敲敲小办公室的门,里面没人应,倒是汪旭过来了。
“许老师,早上受害者家属来过了,叶队问了。”
许月回头:“怎么样?有什么线索吗?”
汪旭挠挠头,先把手里的东西递上去:“我先联系了三个家属。叶队问了什么我还不知道,不过这是叶队让我查的。一个银行职员是做贷款后台审核的。她死的时候,手里正有一个企业贷款案在审核。我还没去银行查具体的内部文件,不过……”
汪旭犹豫。
许月低头翻手里的材料,没注意汪旭的神情,只说:“不过什么?”
“那个审核的贷款是叶氏的。”汪旭下意识地攥了下裤缝。
许月翻页的动作一滞,很快抬头:“哦,这样啊……还有呢?一次说完吧。”
汪旭像受刑一样闭了闭眼,继而语速飞快地说:“还有一个受害者是拆迁户,这个挺好查的。小唐哥替我跑了一趟,也拿到了其他拆迁户的证词。他们说受害者是牵头和开发商谈判的。当时其他人对价格的态度都比较摇摆,她是最坚决要求加价的那一个。只是她遇害以后,她们自己组织的谈判委员会也就跟着解散了。开发商最后还是按照原来定的价格补偿了……那个开发商也是叶氏。”
许月已经不惊讶了。
汪旭又说:“还有一个受害者,是另一家地产公司的。他遇害前,正在主导一项竞标项目,竞拍一块地皮。当时同时正在竞标的还有好几家,叶氏叶氏其中之一。”
许月点点头:“那份贷款的银行内部审批资料能拿到吗?”
汪旭想了想:“这个不难,我现在去走一下流程,下午下班前就能去拿。”
他说完还没有要走的意思,许月看他一眼,笑了:“你想说什么就直说吧。”
汪旭低了低头没吭声。
许月干脆替他说:“你觉得,好像这些人都和叶氏有这样那样的关系,你顾忌叶队,是不是?”
汪旭嗯了一声。
许月想了想,拍拍汪旭的肩膀:“你觉得可疑这也没什么,很正常,我也觉得很可疑。不过现在还远不到顾忌什么的地步。你想叶氏也算是大企业了,业务广泛,和这样那样的人有牵扯,这也不奇怪。”
汪旭动了动唇。
许月没等他说出来,自己又说:“再说了,就算真的有什么,你叶队也扛得住。”
汪旭迟疑地点了点头,不确定许月是说场面话,还是真心话。
许月语气很温和:“你该有这种觉悟的,不管是对同事,还是对你自己。做警察是你个人的选择,但不代表着从此和你相关的一切就会变得清清白白。你在宣誓那一天就该想好,如果有一天你的家人朋友犯罪了,你同事的家人朋友犯罪了,你应该怎么办,怎么自处,怎么面对。”
汪旭呆呆地摇了下头:“我……真的没想过这些。”
许月轻轻叹了一口气,脸上还是温和的笑:“那现在想一想也不晚。”
叶潮生坐在郑望的办公室里。
郑望一言不发,在办公桌后面吧嗒吧嗒地抽烟。
手卷的旱烟烧得极快,一指余长的烟很快就燃到了头。
叶潮生也急,耐心地等着。
郑望手里的这根烟终于被吸完。
他叹一口气,把烟头在烟灰缸里狠狠地碾了两个来回,弹尽指缝间的烟灰,重新靠回椅子里。
“你刚才说的这些,都有直接证据吗?”
郑望沉沉地开口。
叶潮生:“如果我有直接证据,您现在就该给我签逮捕令了。”
球又被踢回郑望脚下。
郑望再次叹气。
叶潮生再次开口:“当年这个事情发生的时候,老陆局还在。我是一直没搞明白廖局是怎么被摘出去的,不过这都不提了。但现在既然发现陈来的死因蹊跷,不是自杀,很有可能是他杀,那么自然应该重新调查。相关人等停职等待调查,也是符合规定的吧?”
郑望焦躁地在口袋里掏了几下,什么也没掏出来。这才想起来刚才抽的是他今天的最后一根烟——最近他被老婆逼着戒烟,每天只能抽两根。
叶潮生从进来坐下到现在不到二十分钟,他已经把一天的配额都抽完了。
郑望调整了一下坐姿:“我要考虑一下。这不是件小事。”
叶潮生直视着他,不依不饶:“陈法医死得不明不白,还背着伪造物证的罪名。他一死,绝大部分责任都被推到了他身上,这个不是小事。他的妻子女儿这两年来一直以为自己的丈夫、父亲是畏罪自杀,受人指指点点,这个也不是小事。”
叶潮生最后说:“郑局,陈来也是我们的同事,我们的兄弟。”
郑望实在是个心软的好人。
从马勤抢人质那件事,叶潮生就看出来了。他确实不够硬气,顾虑很多,瞻前顾后。不像电视里总演的那种警察,总能面对选择破釜沉舟,孤注一掷。
但郑望也是个好人。他有责任感,有良知,还在守着一个警察应有的底线。
叶潮生觉得自己这样逼郑望,实在有些残忍。如果调查到最后没有结果,那么直面上级和同事的责问质疑的是郑望。
但他不得不来逼郑望。
割喉案查到关键的地步,他已经能隐隐约约地看到那根连起一切的线了。
如果他的推测成立,叶氏果然有高层牵涉进这个案子,那么他必须要赶在自己不得不退出这个案子之前,把案子的侦查主导权交到更可靠的人手里,比如马勤,比如郑望。
郑望微不可查地叹一口气:“行了,你把资料留下吧。我再看一看。”
叶潮生起身出去了。
下午下班之前,四楼下了正式的文件,由郑望牵头,省厅监督监察,重新启动有关法医陈来在侦办案件中涉嫌物证造假的调查,同时当年涉案的相关人等,包括廖永信同志在内,停职等待调查。
文件一出,全局上下哗然。
郑望去省厅开会了,人不在。
叶潮生说要出去见证人,也跑了。
剩下刑侦队里最大的是马副队。有好事的想打听,跑去临时办公室门口探头探脑,被马勤一顿臭骂赶了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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