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凤九幽
沈万沙咂舌,悄悄与卢栎说话:“还真有事啊……”
卢栎看了看下首端坐的侯夫人张氏。张氏自始至终腰背笔直,眉目端肃,阳光透过窗格落在她脸上,她唇角紧抿,下巴精致,整个人坐在那里,就是一幅画。
岁月好像对她格外怜惜,阳光下这抹身影,有少女的美好,也有少女身上没有的,经历时间沉淀的安静自若,两厢揉在一起,有种惊人的魅力。
卢栎觉得她好像一点也不紧张,只是冷眼看着这出闹剧,淡定又超脱。
……
庞氏即说有证人,当然要过堂问问。李推官一下令,马上有差吏问了庞氏地址,前去找人。
小南来的很快。她眉眼普通,穿着一身粗布衣裳,看起来好像过的不大好,一进来就‘扑通’跪下,与李推官叩头行礼。
李推官拍了下惊堂木,“庞氏状告侯夫人张氏弑夫,说崔侯爷死前,你曾奉夫人令,去药铺买了五钱砒霜,可是如此?”
小南抖了一下,“是。”
“侯夫人可有说这砒霜是用来做什么的?”
“说是药耗子……”
“你可曾见过侯夫人用砒霜杀人?”
“没……没有……”
“即是没有,为何同庞氏说侯夫人弑夫!”
小南头磕到地上,“奴婢没有亲眼见夫人弑夫,可这买砒霜的时间,还有不容分说将奴婢转卖……奴婢不是傻子,便猜有问题。奴婢本不欲与旁人说的,只是年前偶遇庞姨娘,庞姨娘心好,见奴婢过的不好,便拿银子接济……庞姨娘以前最得侯爷爱重,二人之间情谊最深,奴婢便将这些话与姨娘说了……”
李推官听完,沉吟片刻,转头问张氏,“夫人怎么说?”
张氏看了眼小南,“这丫头当时做错了事,行为不端,我将她撵走,她对我有恨。”
也就是说,丫鬟小南对张氏不满,戴着有色眼镜看人,故意攀污。
庞氏指着张氏尖叫出声,“你不就是见不得庶子好!小南与杰儿相好,一个丫鬟,与了杰儿便是,你却偏偏故意拆散,将小南转卖,还怪别人对有恨,别人不应该对你有恨么!一个姑娘家,终身最重要!”
说完感觉自己话有些偏,庞氏赶紧往回拉,“幸亏小南品性纯良,不与你一样长了副冷酷心肠,说话从来凭良心,绝不会恶意攀污!”
杜妈妈最看不惯庞氏得瑟,见李推官没说话,平王一行人也没有插话意思,站出来道:“姨娘总算说对了一句,说话要凭良心!”
她直直盯着小南,“你喜欢大少爷,可知大少爷看不看得上你?你是长的美还是哪里特殊?你好好用自己脑袋想清楚,是因为你是夫人贴身丫鬟,与人家有用,人家才看上你了!你要背主,咱们能治,可夫人心善,不想一个大好年华的姑娘这么陷进去,你虽不美,可手脚麻利也有上进心,去了别人府里当丫鬟,像以前一样做事,总有欣赏你的人,再不济,嫁与平头百姓也能得个好日子,夫人这般苦心,你不感恩便罢,却来倒打一耙,真是好丫头!”
“杜妈妈真是好一张利口,说的跟真的似——”
“好了!”他推官一拍惊堂木,问张氏,“可以叫崔杰过来问话么?”
张氏颌首,“可。”
于是崔杰就过来了。崔杰相貌还不错,只是一双眼睛长的太过灵活,给人印象有些不好。
李推官指了指小南,问崔杰认不认识,崔杰答:“认识。”
再问是否与丫鬟相好,是否见到张氏下毒弑夫,他目光游移片刻,“我不觉得小南是品性不端之人,当年之事也是我冒失了,真喜欢,可直接与母亲讲,自己凑上前却是不对……夫人有没有弑,弑夫……我没看到,不敢随意回答。”
他话音一落,庞氏直接骂出声,“你这个绵软不争气的,等着让夫人欺负到死吧!”
……
沈万沙看着看着,眉毛皱的死紧,凑过来压低声音,“这证据……好像也不太硬?而且她们是不是有点跑方向?”
卢栎点点头,看着张氏身影,微微叹气,“是,但庞氏这么闹,于夫人很不利。”
证据不算多,但气氛已经炒上来了,现在是没问出什么铁证,但小南能被庞氏说动,崔杰看似不偏不倚不敢随意说话,实则倒向庞氏这一边……庞氏能得到他们两个助力,可能也会有其它助力。
今日这番场景,庞氏明显筹谋已久,准备不会少,只要一个接一个问下去,没准就会出现有人‘亲眼看到侯夫人下毒了’,只是当时害怕,不敢说……
卢栎有点着急,考虑是不是要站出来说点什么,被赵杼按住了手。
“嗯?”他转头看向赵杼。
赵杼冲他摇摇头,“且先看着。”
卢栎随着他的视线看向张氏,见张氏还是一如既往,淡定安然,一点也不紧张不担心。她不可能看不透庞氏动作,可她还是如此……
是不是有准备?
卢栎认真回想,张氏是个聪明人,聪明又有主见,只是示于人前的形象总是温婉端庄,对有些事又极不在意,所以让他有她被欺负了的错觉。
古代,一个寡妇,能独自支撑偌大侯府,能为儿子谋算好前程,能让整上京城的人不小看,不欺负……是很厉害的。
卢栎明白了赵杼隐意,缓缓呼出口气,安静下来。
……
因官府未立案,李推官此来并非正式过堂,所以正厅不是禁地,任何人来不得。下人不敢擅闯,主子们却是敢来的。
卢栎看到崔治过来了。
他脚步非常急切,还拉着夫子宴安,二人走到东侧窗格前就停了下来,没有露头。大概这样还是看不到里面,崔治顿了顿,又拉着宴安匆匆改变方位,顺着后门走到正厅后侧小格间。
位置非常凑巧,卢栎将两人看的很清楚。
沈万沙扯扯卢栎袖子,笑眯眯冲他眨眼:“他们看不到咱们,咱们看的清他们呢!”
崔治很着急,“怎么办?我娘她……”
宴安顺着窗格看过来,正好看到张氏端坐侧影,目光一顿。
半晌,他才轻轻与崔治说:“君子慎独,你小心说话。”
崔治长长吐了口气,“夫子说的是,我着急了。”
宴安透过浅浅窗纱看着正厅里的人,“天网恢恢,疏而不漏,世间之事,只要做过,必有痕迹。没有完美无缺的谎言,夫人没做过的事,任外人如何诬陷,也会有漏洞……她们欺负不了夫人。”
“这宴夫子倒对夫人有信心……”沈万沙正喃喃感叹,眼角瞥到一抹身影,“小栎子你看,那边也来了个丫鬟!”
第283章 万全
这个丫鬟有些不同。
她身穿素青比甲,腰系浅青丝绦,鹅蛋脸净白,柳叶眼微敛,素手端着一个托盘,托盘上放有一只茶壶并两只茶杯,透过阳光可以看到茶壶气孔冒出来的淡淡白烟……看样子,她是来给世子崔治送茶水的。
说她不同,是因为她的神态气质。她睫毛很长,眼角微微往上翘,微敛的眼皮遮住三分之一的瞳孔,明明灵透非常的眼睛,这么一遮,就显得内秀了。她一举手一抬足,都透着规矩,但这规矩,并非说她呆板,而是说她举止优雅,非常符合古代对下人训练的结果,看起来感觉很舒服。
这丫鬟,与往常见惯的大多数丫鬟不同,明明身上有股灵透之气,却不显山不露水,若非仔细观察,谁都不会觉得她可能在有意藏拙。
沈万沙会引着卢栎去看,许就是环境单一之下,注意到了这人的不一样。
卢栎拎着茶盅,眼梢微微翘起,“有意思……”
“嗯?”沈万沙有些不明白,“什么有意思?”
卢栎:……
“你让我看这个丫鬟——”
卢栎话还说完,沈万沙就笑眯眯指着丫鬟腰间的浅青丝绦,“那个很漂亮啊,你不觉得么?暗色中沉哑,向阳处泛隐隐灿光,质感垂坠……可是今年苏杭新出的料子呢!”
卢栎:……
他怎么忘了,做为商人,最容易引起少爷兴趣的,是新鲜,价值高昂的东西。
所以沈万沙没觉得这丫鬟不对?
卢栎把视线转向赵杼,赵杼冲他点点头,同时唇角微扬,快速的朝他眨了眨眼。
赵杼也看出来了,果然还是他们俩最心有灵犀!平王非常满意。
卢栎:……
槅窗那连,崔治唤那丫鬟为梅香,“放下吧,我现在没心思喝。”
梅香屈膝福了福身,把茶水放在桌上,并没有离开。
……
正厅这边,果然不出所料,庞氏一扯两扯,叫上来的证人越来越多。最终有一个在小厨房做事的媳妇子嚅嚅嗫嗫开了口:侯爷死前,她亲眼看到夫人往一碗汤里放了砒霜,最后这碗汤,送到了侯府房中。
李推官神色凝重:“你亲眼看到的?”
“确是奴婢亲眼看到。当时夫人挥退下人,亲自下手为侯爷整治饭食,最后往汤碗里……”媳妇子声音有些抖,重重垂着头不敢看别人,“奴婢当时偶然路过,正好看到这一幕,吓的不敢出声。夫人走出小厨房,唤下人过来,将饭食端给侯爷,还说担心侯爷不高兴,不让下人们说这饭菜是她亲手做的。后来府中就戒严,再后来侯爷就去世,奴婢,奴婢就一直不敢说……”
她这话一落,四下立刻安静,气氛凝重,落针可闻。
杜妈妈冷嗤一声,“别说你这话是真是假,就算你真看到夫人往汤碗里放了什么东西,你怎么就知道那是砒霜?侯爷日日与姨娘厮缠,身子不好,夫人关心也是正常,没准只是强身健体的补药呢?”
那媳妇子往后缩了一步,“侯爷待夫人不好,夫人会有恨意,咱们都理解,倘若后来侯爷只是拉个肚子什么的,没有丧命,奴婢自然不敢这么猜……”
杜妈妈待要继续诘问,庞氏冷笑一声,“终归纸包不住火,老天有眼,有些人行事再隐秘,也会被碰巧路过的人看到。这媳妇子看到不多,只看到了夫人下毒,没准就有别人看到侯爷的确喝了那碗汤。杜妈妈一再而再而三的阻拦,是心里有鬼,不想让大人破案吧!”
她说最后一句话时,还朝堂上李推官福身行了个礼。
李推官捻着胡须,有些头痛。
还真是问出要命的东西了……接着问下去,这侯夫人就危险了啊!
可他看过去,张氏依然端坐,面上连个表情都没有,非常淡定……这意思是都靠他这个推官?
再看平王与卢先生,两个人也都作壁上观,没一点说话的意思,也看不出他们站在哪边。
李推官心内愁的不行,表面上案子还得继续破下去……他缓缓问了几个问题,挥手叫人继续往正厅带人证。
……
崔治一直透过窗槅看着这一切,慢慢的,他嘴唇紧紧抿起,眉宇间闪过一丝坚毅之色,好像心下做了什么决定。
宴安看了他一眼,拍拍他紧张绷起的肩膀,“不要急。”
自己亲娘在那头,眼看着就要被定罪,崔治纵使年少聪慧,行格也算稳重,还是忍不住着急。他知道夫子说的都对,他也知道应该要相信自己娘亲,可他就是……难以自控。
宴安也理解,拍了两下就不管了,静静看向正厅这边。他站姿挺拔从容,气质若竹,慧炽双眸除了看到张氏侧影有些波动外,没有任何表情外露。
梅香站立的方向,正好对着宴安的右脸。宴安左侧眉宇间有长长疤痕,右脸却是完美无缺。修长的眉,清俊的眸,悬胆的鼻,如玉般的肌肤……
此人有了些年纪,眼角已有细纹,但岁月的沉淀让他气质更佳。宴安,是一个看第一眼,就很难让人有讨厌情绪的人。别人就算不惊艳于他的相貌,也会惊艳于他的气质。
梅香睫羽垂的更深,素手倒了杯茶,慢走两步到宴安面前,“先生喝茶。”
宴安眉心微蹙,“我不渴,你放回去吧。”
梅香咬咬唇:“先生勿需着急,庞氏……斗不过夫人的。”
“什么叫斗?”宴安缓缓转头,眉心微蹙,眸色炽利,“庞氏婢妾,乃奴,奴告主,死罪!她本就不配与夫人站在同一台面上说话,‘斗’之一字,太过抬举!夫人根本不需要与她斗,只消随手一压,她就只能有一个下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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