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ranana
发完水,军官满意地点了点头,坐到了卡车的副驾驶座上去。一个士兵坐到了司机位,启动汽车,有人欢呼,有人鼓掌,有人起了个调子,众人推搡着跟着这个调子唱起了歌。
“胜利就在前方!露西亚!露西亚!等待归家的喜讯!洗干净你的屁股,擦干净你的脸,往你的奶。。子上抹上南瓜奶油!”
悟醒尘问了句:“现在要去哪儿?”
榕树被切成十份,被士兵们从路上搬开了,军官朝士兵们挥手致谢,汽车开了起来。
没有人回答悟醒尘,欢快的歌声唱得更响亮了,手铐和手环碰撞着发出清脆的响声,为归家的喜讯伴奏着。
汽车开出了雨林城市,进入了平原。歌声稍弱下去了一些,几个原先还勾肩搭背,高唱凯歌的战俘们争执了起来,一个朝另外一个脸上吐唾沫,一个立即扑上去狂揍对方。一群人全被一根绳子拴着,一个人稍有动作,大家伙儿都得跟着左摇右晃,免不了踩了谁的脚,撞了谁的眼窝,谁的胳膊肘,战俘们都是不依不饶的急脾气,歌也不唱了,打了起来。
军官回过头,透过一扇玻璃窗看他们,笑眯眯的,他手里多了台相机,他给战俘们拍照。
悟醒尘缩在角落,尽量护住脑袋,在一片谩骂争斗声中,他听到军官喊道:“喂,小子!23号营到了。”
悟醒尘忙挤到车边,往外眺望。卡车行驶在23号营里,整片营地一览无遗,三顶白帐篷还在那儿,监牢不见了,土坑也不见了。一片焚烧过的土地上竖着一根白色的旗杆。
“呸。”
悟醒尘感觉有人往他背后吐了口唾沫,他没有回头,他仍看着23号营。他试图在这片平原上找到一些泥土被填补过的痕迹。他找不到。
那黑洞一样的坑穴,那悬浮在黑暗中的尸体,如意斋,或许真的都是他的幻觉。根本没有什么地道,没有什么神秘的地下黄金国度,没有如意斋。只有死亡缠绕着他。他不知道他是怎么活下来的,可能他没有喝很多下了药的水,可能他的意志力足够顽强,不过,思考这些已经没有任何意义了,他想,他们是在被运往刑场的路上,不然一车的战俘还能被送去哪里呢?
卡车经过了德州巴黎疗养院,车上的争斗平息了不少,只有零星几个战俘还在互相喷对方口水,骂着黄***,白皮猪猡,黑猩猩之类的字眼。
“小子,难不成你想回疗养院?”那个驼背的男人又挤回了悟醒尘身边,问他,“那个地方,出来了可就回不去了!”
悟醒尘没接话,男人咂吧着嘴,又道:“再说了,回去干吗?在这儿想干什么就干什么,多自由!”
悟醒尘道:“战俘也有自由可言吗?”他看着男人,又说,“战俘会被处死,没有了生命,还有什么自由可言?”男人咯咯直笑,他的笑声,他的外形都让悟醒尘厌恶,他扭过头,不看男人了。
卡车来到黑方的地界后停下了,开车的士兵下了车,打开后车的挡板,战俘们一一下了车。接着,那士兵重新拴上挡板,把车开走了。
军官从副驾驶座伸出手,他的手里抓住一个什么东西,卡车开出一段距离后,军官挥了挥手,战俘们手上的手铐忽而全都松开了,掉在了地上。战俘们开始解身上的绳索,悟醒尘不解道:“他把战俘都放了?他……他真的是白方的军官??”
一个人道:“白痴,这样战争才能永远继续下去!”
绳索也都解开了,战俘们各奔东西,四散开来。悟醒尘还没回过劲来,站在原地,还出神地望着那卡车远去的方向。战俘们随时可以倒戈,战俘们随时都可以被放回自己的阵营,这一切都只是为了让战争持续下去,为了让这个营地继续存在,继续收容那些社会上的危险份子,那些无药可救的病人。
驼背男人一拍悟醒尘,道:“嘿!你当战俘还当上瘾了?”
悟醒尘摇了摇头,他的目光落在了疗养院的招牌上。他问道:“是回不去,还是你们没有人想要回去?”
驼背男人一皱眉,悟醒尘从他身边跑开了,他往疗养院跑去。
有人在他身后高喊:“他干吗?”
有人回道:“他疯啦!”
悟醒尘知道,按照新人类的标准,他确实属于“疯癫”,他属于战争营地,他理应接受疗养院的诊疗建议,在这里待到死,但是他不想在这里待下去了,一刻都不想。
安东尼,大海近在眼前了,跑啊!
他身后,似乎还有人这么喊着。
悟醒尘撞开了疗养院的大门。
白色的长廊上静悄悄的,没有一个人,悟醒尘喘着粗气,他真的回到了疗养院,他进来了,回来了!可接下来要做什么,他不知道,他还没想好。询问新的治疗方案?申请回家治疗?或者转移到离家近一些的疗养院?
长廊上响起了舒缓,轻柔的音乐。
德彪西的《月光》。
悟醒尘松了口气,他还保留着关于音乐的记忆,他还记得这温柔的乐曲的名字,他想他疯得还没那么厉害。他还有救。
一个女医生从一间房间里走了出来,笑眯眯地和悟醒尘鞠了个躬:“悟先生是您啊,这边请。”
他见过这个女医生。悟醒尘忙走到了女医生面前,女医生伸出手,他也伸出手,两人握手。悟醒尘笑着说:“医生,您看,我没有疯狂到无可救药的程度,这首乐曲我知道,是德彪西的,我感觉很好,真的很好。”
女医生微笑:“请进,请进来说话。”
悟醒尘着实松了口气,进了诊疗间,说道:“我以为出去了就不能再进来了,不是这样的,是那些疯子不想再进来,您看,我再进来了,说明我没有疯。”
“如果您有需要,疗养院一直在这里。”女医生说。
那么,到了播放乐曲《在感伤的情绪中》的时候了。
女医生请悟醒尘坐下,对他道:“您的终端似乎损坏了,疗养院无法及时追踪您的健康状况,您是否同意现在对您进行血液采样呢?”
悟醒尘点头如捣蒜:“同意,同意,您采样吧,您会知道的,我好转了,真的,我见识了一切丑恶的幻象,我没有被它们打败,我活了过来。”
女医生静静听着,听完,说一声:“稍等。”走了出去。
片刻后,她回进来了,她给悟醒尘倒了一杯水,采了50毫升血样,收进口袋,笑着看悟醒尘:“那么,您最近有什么烦恼呢?”
诊疗室内绿草茵茵,音乐轻柔,悟醒尘放松地坐在沙发上,问道:“我想我现在唯一的问题是需要知道该如何区分现实和幻觉。”
女医生说:“现实是毋庸置疑的,幻觉是稍纵即逝的。”
悟醒尘说:“我在营地里看到了如意斋,很长一段时间,他没有稍纵即逝,但是他应该是我的幻觉。”
“您是指您声称的和您一起在您的公寓中陷入昏迷的如意斋先生吗?”
“是的,他确实不在战争营地吧?”
“战争营地没有这样一位先生的记录。”女医生说。
“战争营地不是随随便便就能进来的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