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予春焱
裴苍玉需要抬抬头才能看见她的脸,可她的笑声很大,像看雏鸟一样看着裴苍玉,挺着胸朝前走了走,把裴苍玉往后撞,又看着裴苍玉惊慌的脸笑。
她比裴苍玉要高大,她的皮肤是粗糙的灰褐色,手臂粗壮,抬起的时候肉轻轻地颤,她的裙子厚重,让她看起来更加巨大。她非常漂亮,她的脸像极了那些络绎不绝的文艺复兴画家笔下的维纳斯,她一举一动都洋溢着某种肉/欲的感觉,她的身上有肉桂香的气味,她的嘴唇汗涔涔,她连妆都不用画。
裴苍玉又飞快地瞟了一眼楼上,他对于这种完全超越自己世界的女人完全不熟悉,像是把幼虎丢进母狮群,分不清会发生一场交欢还是一场厮杀。
女人低头亲了一下裴苍玉的眼睛,他在女人们眼里向来是横眉凶狠又装腔作势的样子,是那种一眼看过去带着流氓气质的男人,但又惊慌失措。
她动作轻柔起来,拉住裴苍玉的手肘蹭了蹭,她低下眉眼,这是顺从的模样,裴苍玉顿时身上起一阵火。他舔了舔嘴唇,又看了一眼楼上,下定了决心似的,反手拉住了她的手腕。
女人笑了一下,他们拉拉扯扯地向过道深处走去,走廊两侧的小房间只挂了坠着珠子的帘,坠帘摇晃的时候能看见里面盘在躯干上的细瘦小腿。嬉笑夹着高昂的声音,吵吵闹闹,他们向深处去。
到了某扇帘前,她推了一把,裴苍玉跌跌撞撞地进了房间,下一秒就倒在了床上。女人又亲了一下他的眼睛,拍拍他的肩,裴苍玉愣了一下,发现她在让他起来。
于是裴苍玉站起来。
女人把头发拢了拢,然后弯下腰收拾床铺,她把床单接下来,那床单上有各种各样的汗渍,从板子上接下来时甚至发出一种撕裂的声音。
这房子潮湿得要命,裴苍玉在墙上摸了一把,摸得满手绿。
女人把接下来的床单扭成一团,像洗衣服挤水一样挤了挤上面的汗,出乎裴苍玉的意料,竟然真的有汗水滴滴答答地落下来。
她把床单扔去一边,翻了条更干净的,手臂一展铺在了床板上,然后她背对着裴苍玉开始接裙子上的腰带,她一边抽开腰带的绳,一边把腿踩在了床上,裙子边缘从她腿边散开,露出光滑的大腿。
她向裴苍玉伸出手臂,要接吻,裴苍玉愣了一会儿,摇了摇头。
他走了出去。
或者说跑了出去。
在昏暗的过道里头晕晕乎乎地跑,她是真的漂亮,裴苍玉觉得她无论如何都值得更好的人生,而不是在拧着嫖客汗涔涔的床单。但裴苍玉是无能为力的人,他是伪善的路过的人,只会感慨,只能逃跑。
他冲出过道,撞到了什么人的身上,那人满身酒气,二话不说抽了裴苍玉一巴掌,有女人扑上来试图拦他,男人顺带着连女人一起抽到地上。
男人极其熟练地从腰上抽出皮带,熟练地对折,熟练地挑出受力最顺手的一面,熟练地举起来,女人地蜷着腿向后退。
然后裴苍玉猛地跳起来,一脚踹到了男人的腰上。
男人被这一冲撞,啤酒肚晃了晃,朝前踉跄了几步,裴苍玉趁机会又一拳砸在他脸上,男人撞到了墙上,皮带从手里掉下去。
裴苍玉转头把女人扶起来,那边男人晃了晃脑袋,驱散眼前的金星,大骂一声捡起皮带,他的弹舌讲的极快,唾沫飞溅,一步跨到他们身边,对着裴苍玉的背狠命地抽下去。
裴苍玉突然挨了一鞭,像被劈了一样,顿时抽搐起来,他站都站不起来,那人把脚踩在他背上,又扬起了皮带,甩在了裴苍玉的脑袋上。
裴苍玉愤怒地扭着脸,手抱着头:“我/操/你……”边骂边往外挣,试图从那人脚下逃出去。
那人看着裴苍玉在他脚下扭,抬脚猛地一踩,第一脚把裴苍玉吐了口胃水,第二脚,他刚抬起来,裴苍玉像条鱼一样从他脚下溜出去,捂着腰站起来,还没站稳,就一脚踹在他膝盖:“操/你个傻逼……”
他一边骂一边踹,语句单调重复,周围人都要记住了。
那人倒在地上,在他脚下挨了几下,找了个空挡抓住了裴苍玉的脚腕,然后一拽就把人拉倒,裴苍玉咚地一声砸在地上,眼冒金星,恍惚之间看见那人骑到他身上,照着他的脸就是一巴掌。
裴苍玉觉得自己吐血了。
那人比裴苍玉高一个头,粗壮两个圈,他坐在裴苍玉腹部,裴苍玉几乎要被压死,他又不停地扇裴苍玉的脑门,把裴苍玉的脑门扇的红一片,泛出紫色。
裴苍玉眼睛看东西都重影,他看见那人大声地骂,以他打架多年的经验他明白,最重要就是出气,并不是把人打死,杀人不是他们这么个打发。所以那人现在在出气,边骂边打。
没有办法。
打架会输也是常有的事。
这场架裴苍玉输了,他打算躺平认打,他闭上眼睛,眼前一片血色,他觉得耳鸣,一瞬间有种幻觉,以为自己回到了街上的小巷,在朋友们相继离开,剩下他一个人之后,他在那条巷子里揍过人,也挨过揍,都是这么喧闹,眼前一片血色。
熟悉。
突然周围响起一阵轻呼,裴苍玉马上感到身上轻了,他茫然地睁开眼,看见一个高个子黄发男人几乎是把他身上的人拎了起来,横着拖到了一边,扔在了墙上。
黄发男人伸出苍白的手,盖在那人的脸上,抓着头发猛地撞了几下墙。和他看起来轻飘飘的优雅动作不同,墙上马上出现了一滩血,而那人的头很快垂了下去。
黄发男人伸着手指把那人的脸挑起来,裴苍玉揉揉眼睛,发现那人的眼睛开始流血了。
黄发男人站起来,裴苍玉看见他水蓝色的衬衫,雪白的裤子,心里一惊。随即男人正对着站在那人面前,周围的人都看过去,没有一个人说话,像在看一场行刑,连裴苍玉都觉得哪里不对。
白石动了动脖子,蹲下来,伸出手掐着那人的脖子,面无表情地开始加力。
“喂……”裴苍玉挣扎着从地上爬起来,看着周围的人,“他要杀人了……”
周围的人没有反应,只有个女人看了一眼他,不知道她有没有听懂,但她完全理解目前的状况,她只是毫无反应。她冷漠地继续看过去,白石面前的人已经开始翻白眼,他伸出手臂扒拉着白石的手臂,但白石如同钢铁一样一动不动。
裴苍玉摇摇晃晃地站起来,朝白石快速走过去,穿过一片冷漠的人,他们就像在等着杀人剧上演,他也看到了刚才领他进屋的漂亮女人,好整以暇地靠着墙看,悠然地打了个哈欠,像等一场戏。
裴苍玉觉得很可怕。
他扑过去,摔倒了,抓住了白石的手臂。
白石诧异地转头看裴苍玉血淋淋的脸。
裴苍玉抓着白石的手臂,他说:“别这样,白石。”
他语气轻柔,近乎恳求,但并不是想救这个快死的人。裴苍玉承认,他并不是个多善良的人,他不是为了救这个快死的人的命。
白石没有动,他的手力也没有松,精密运转的杀人机器都这样,他们能够处理多重任务,他现在就算没有松手,还是转头问裴苍玉:“怎么了?”
裴苍玉抓紧了白石的手臂,把水蓝色的袖子抓得皱巴巴,沾上他的血,他睁大眼睛,眼睛里一片水汽:“别这样白石。”
白石看了一会儿他,松开了手。
场内响起一阵低低的叹气声,紧接着又像解除了暂停键,各自回归吵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