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二狮
“道理其实很简单。”邵麟缓缓开口,“假设是你毒害的罗伟,那你势必不可能还怀着他的孩子且不愿意打胎。罗伟父母都在农村,家里没钱也没有房子,你给她家生孩子,你什么都得不到。更何况,陈武说罗伟最近一两个月才开始胃口不好——也就是说,他是在你怀孕后才开始服食氟西汀的。所以,如果你是凶手,那罗伟必不可能是这个孩子的父亲。”
“从最一开始,你就在暗示警方这个孩子对你非常重要,来引导警方去相信你与罗伟家庭和睦夫妻恩爱,以排除你的作案动机。”说着,他瞥了一眼受害人一号夏熠,“你强调自己备孕已久,却没有在家准备叶酸与验孕棒。同时,网侦调查了罗伟的手机搜索记录,没有发现任何‘妻子怀孕’、‘新手父亲注意事项’的相关信息。”
“当然,我也曾考虑过罗伟是不是用电脑搜索的,但根据他手机的浏览记录,罗伟是手机搜索引擎的频繁使用者。而且,你家的电脑非常老旧,智能机却都是最新款,所以我合理推测,罗伟确实没有查过怀孕相关的话题。”
“哪怕怀孕的消息在三个月内不能与外人说,罗伟第一次当父亲,不可能什么都不搜。同时,他最好的兄弟陈武对你怀孕的事也一无所知。所以,罗伟很可能,压根就不知道你怀孕了。”
“可相反,何鑫旺不仅在罗伟死后第一时间与你有过交流,他还说——罗伟是在他店里公布了当父亲的喜讯,而且,何鑫旺还说罗伟当时非常开心,还想请他喝酒——这就很矛盾了。一是与‘罗伟没有任何要当父亲的行为’矛盾,二是与陈武的不知情矛盾。如果罗伟因此兴奋到要请何鑫旺喝酒,怎么可能还瞒着最好的兄弟陈武?”
“所以,何鑫旺当时撒了谎。他试图用普通人得知妻子怀孕后的表现来圆这个谎,却不幸漏洞百出。所以,他为什么要撒谎?因为你怀孕的消息,是你告诉他的,而不是罗伟。”
“至于你为什么告诉何鑫旺你怀孕了,却不告诉自己的丈夫,原因还用说吗?”
邵麟顿了顿,语气里没有任何情绪,仿佛只是在冷静地复述:“你与罗伟的感情,很早就出现了裂痕。或许是从罗伟希望你减肥开始的,也可能是你认为罗伟这个人没有未来——你家中有许多自我提升的书籍,你还会花钱参与各种线上课程,副业收入逐年提高,变成罗伟的几倍。然而,罗伟所有的闲暇时间依然都在打游戏、刷视频,不求上进。你开足马力追求更有质量的生活,可这个男人一直在拖你后腿。甚至,为了孩子与健康,你逼着他戒烟,他表面答应,实际却敷衍应付你……”
邵麟分析至此,王秀芬已然无声地以泪洗面。
“所以,你看上了同样年轻,单身,但远比罗伟有远见、还有钱的小吃店老板何鑫旺。只是不巧,你意外怀孕了。”
“之前,你说自己因为减肥过度而出现了卵巢问题,可能会影响受孕,所以这个孩子来之不易,想生下来——我认为你说的是实话。只是,你本可选择更合法的方式,将这个孩子生下来,再去追求自己的幸福。”
“离婚的话,我出轨在先……财产会判给他……事情传开来,老何这边也名声不好听……”女人一边抹眼泪,一边哭得伤心。也不知是哭她自己嫁给爱情却终究错付,还是哭她心思缜密机关算尽最终功亏一篑。
王秀芬泣不成声,邵麟却面无表情:“所以,你是在怀孕之后才起了杀心。毕竟,只需让罗伟服药死于一场‘交通意外’,就能名正言顺地开始自己的新生活,就连那欠何鑫旺的五十万都不用还了,一举两得。”
“碰巧,你的减肥药与戒烟软糖,都是水果味咀嚼类软糖。所以,就在今年二月份左右,你偷偷把给罗伟的戒烟软糖,换成了纤S减肥药。而罗伟戒烟本就是为了应付你,完全没有起意。”
王秀芬再次瞪圆了双眼,活见鬼似的看着邵麟。
“根据你与微商洛老师的交易记录,从去年九月起,你总共买了两瓶戒烟软糖。陈武说,你每天都会允许罗伟吃一颗,且罗伟吃了小半年左右。可那天上访,你给我看了包装,这软糖一盒只有90粒,当时那盒还剩下三分之二——也就是说,总共消耗了120粒左右,仅仅是三四个月的用量。罗伟身边上上下下都没有搜出含有氟西汀的食物,纤S减肥药也不像胶囊粉末那样能轻易融入饮食之中。除了你掉包了这个戒烟软糖,并声称换了个口味,我想不出其它的投毒渠道了。”
王秀芬哑口无言。
“当年纤S减肥药爆雷,你肯定是好好做了氟西汀的功课。所以,你刻意向警方隐瞒了罗伟的荨麻疹史,在我们上访那日,藏好了家中常备的抗敏药——这代表你清楚地明白氟西汀与特非那定不能组合服用。虽然从法医学剂量来看,这起事故很容易被判成一场药物组合致死的意外,但你有杀人的目的,人确实因为你的行为死了,所以,别找借口了,这就是一场谋杀。”
邵麟一口气说完,心头顿觉畅快淋漓。
太久了,真的太久了……
长久以来,他深陷于对自己无能的反复自责,就像一个在黑夜中迷路的人。终于,他再次找到了往日的一座里程碑。
很快,警方的人接手现场,把王秀芬带去做笔录了。
邵麟刚出门,就被夏熠喊住。
“邵老师!”
“你、你——”夏熠抓抓脑袋,奈何词汇量有限,一时半会儿找不准词来形容他此刻的心情,只能憨憨地憋出一句,“你好厉害啊!”
他就傻傻地站在那里,一双眼睛亮晶晶地看着邵麟,目光清澈,带着期待,又饱含真诚。
邵麟这辈子见过太多人太多的眼神……哪怕面对穷凶恶极的亡命之徒,他也能刀枪不入,应对自如,却唯独承受不住这样的目光。
那目光似野火,恣意又热情。
邵麟有点不好意思地别开头,但眼角下意识地弯了起来,露出一丝他自己都不曾察觉的笑意。
“我觉得你吧,”夏熠摸摸下巴,眼神精亮,“坐办公室里监督人填表……实在是有点屈才了!”
邵麟懒洋洋地回了一句:“是吗?”正常人填表也不需要监督吧?
夏熠趁热打铁,找了个没人的地方,低声八卦:“我真觉得邵老师真不是一般人啊。和我说说呗,在欧洲那几年,你到底是做什么的?”
他之前找人查了邵麟的档案,但对方反馈一切都没有问题。正如他从邵麟单位调档查到的一样——邵麟跳级生,16岁就考上了燕安大学,本科念了一个学校里炙手可热的2+2海外交流项目,大三去了S国,毕业后又赴欧洲读了心理学博士。
邵麟全国一流的本科,博士却上了一所野鸡大学,夏熠听都没听说过的那种,最后,邵麟做了两年科研,似乎也没什么科研成果,就回国了。
这份简历相对普通,放在学术圈里远远称不上优秀,但夏熠就是有着一种毫无由来的直觉——他不信。
邵麟无奈地看了他一眼:“你真想知道?”
夏熠小鸡啄米似的点头。
邵麟勾了勾手指,对方连忙凑了上来。
于是,他在人耳畔吹了口气:“卖芝士烤红薯。”
夏熠:“…………”
……
那天晚上,邵麟一个人坐在床边。
他眼看着助眠香烧得只剩半根小拇指,终于拉开床头第一层抽屉,拿出两盒从未被拆封过的盐酸氟西汀。思忖半晌,他将胶囊一颗一颗从锡箔板里扣了出来。包装丢进可回收垃圾桶,药物丢进有害垃圾桶。
逃避解决不了任何问题。
第二天上午,邵麟打车去了城里一片别墅区。虽说小区离市中心只有半个小时的车程,但整体绿化做得极好,高大的樱花树开得如火如荼,像极了一片粉云,将矮小的两层楼建筑隐匿其中。
“叮咚——”
红木大门被推开,邵麟礼貌地打了个招呼:“贺老师。”
“进来,快进来。哎,你这孩子也真是的,怎么还带了东西?”
虽说是在家,但男人穿的也颇为考究,一身精心熨过的衬衣,外面套着一件价格不菲的白、蓝、红三色的北欧风毛背心。他眉骨略高,鼻子刀削似的,嘴唇薄而锋利,笑起来有两道淡淡的法令纹,年龄大约在四五十左右。
这位正是燕安大学知名心理学专家贺连云,S国心理学协会前副理事长,千人计划招聘回来的心理咨询高级督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