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白色的木
学子哭丧着脸复述刚才的事,末了,补充:“幸好他后天肯定没法考中,等明年我升入京城内舍,正好和他错开。”
未曾想,老爷子听完后哈哈大笑:“这后生,有意思。”
“爷爷?”
“南唐元宗李璟戏弄过冯延巳,问他——”老爷子露出看好戏的神色,“吹皱一池春水,干卿何事?”
学子瞬间脸色涨红。半是出于学识被比过去羞的,半是被这样说,气的。
老爷子半点不管孙子内心的波涛汹涌,脸上满满的感兴趣:“那后生叫什么名儿?林稚水?”他停顿两三息,“林……稚……水……这名字我好像听过。”
“嗐,林家傻子的大名,有几个人没听过?”
“不,不是因为这个。”老爷子苦思冥想,直想到第二天傍晚,在全家吃饭时,忽然一放筷子,“想起来了。”
学子茫然:“什么?”
“林稚水。”图南书院这位院长神色肃穆,“十年前,他参加过学考。”
“十年前?他才五岁!那他肯定没过吧!”
老爷子摇摇头,“学考第一。”
“可惜他考完没几天,便……而学考名额只保留一年。”
听完,学子更是羞愤欲死。
人家十年前就考过了,自己却自以为是地教训人,简直……简直不知所谓!
老爷子看孙孙:“我给你们先生明天放个假。”
“放假?他不是要监考?学考推迟了?”
“不,我亲自去。”
第2章 他赢定了
尽管林稚水对自己充满了信心,但考试前的复习,还是必要的。
今天有整整一天的复习时间,他正好练练字,把手感找回来。
两三个时辰后,林稚水停下笔,揉着手腕瞄向妹妹——她团起拳头在膝盖上,僵直坐着,生怕发出声响。林稚水练了多长时间字,妹妹就坐了多长时间。
林稚水无奈地按按眉心:“你怎么比我还紧张?”
小女孩把身体绷直成一根弦,几乎是立刻:“不紧张!我不紧张,哥哥也不紧张!”
“嗯,我不紧张。”林稚水想到之前意外窥到的几次妹妹揉腿的场景,从椅子上站起来,“差点忘了,家里没有合适的笔墨——有时间陪我去买那些东西吗?”顺便舒展舒展筋骨,
“有时间,”妹妹翻出钱袋子,数了数,“哥哥,我们还有六百三十四枚大钱。”
六百三十四钱,林稚水买不起那些动辄成千上万的名笔名墨,但中等的却正好合适。
“店家,这管笔多少钱?”
“一百钱。”
“帮我……”
一道声音横插进林稚水和店家的谈话里:“店家,这管笔帮我装起来,多谢。”
林稚水望过去。嚯,不是昨天晚上被他用诗词小小刺了一下的大兄弟吗?这明显找茬的样子,看来是已经知道“赠词”的个中深意了。
林稚水懒得和他计较,去看另外的笔,“店家,这管……”
那大兄弟再次打断他的话:“店家,这笔我也要了。”
林稚水抬眼看他,他温和地笑:“我们真有缘分,总是看上同一支笔。”
“是挺有缘分的。”林稚水说。似乎并不在意这事,又去看另外的笔和墨。
“店家,这笔……”
大兄弟再次抢先:“帮我装起来。”见到林稚水和他对视,一言不发,顿时感觉自己扳回一城,仿佛昨晚受到的气都消散了不少。
他甚至能平和地做足胜利者的姿态:“林稚水,你想买什么笔?我送一管给你,敬你鲁莽的‘勇气’。”
“送我?”林稚水尾音高高扬起,“这位……”
“寇渔。”他扬眉吐气地说出自己的名姓。
林稚水:“想不到寇渔兄如此富有,刚挥霍完大笔钱财,就要赠我良笔。”
寇渔几乎笑出声,睨向林稚水的眼神犹带几分怜悯:“一点小钱,哪里称得上挥霍呢。”
店家把笔装好,面上兴高采烈的过来:“客人,统共十金二百钱。”
寇渔脑子嗡一声炸了:“多、多少?”
“十金二百钱。”
“怎么会那么多!我买的笔不是百钱一管吗?”
店家:“客人,你买的笔,前两管是百钱一管,最后那管,名为‘诸葛笔’,价值十金。”
寇渔当然听说过诸葛笔,它又被称翘轩宝帚。有“笔工诸葛高,海内称第一”的美名,又好又贵,可他怎么会去花钱买……寇渔顿住,猛然想起第三次截胡林稚水时,对方暧昧的反应。
他被算计了!
寇渔脱口而出:“你没有钱,看什么十金的笔!”
林稚水投过来的眼神仿佛在诧异他为什么会那么说。“我就看看,只看不买。”
寇渔:“……”
想到那十金的高昂价格,再想想自己日渐消薄的小金库,寇渔牙一咬,心一横:“店家,我……”
林稚水故作惊讶:“寇兄是想要把笔退了吗?”又点点头,自问自答:“是该退了,毕竟十金呢。”
寇渔感觉脸上有火在烧,“你胡说什么,谁说我要退了,我是想说,我出来没带那么多钱,想请店家帮我留着,我找家仆将十金送来。”
林稚水:“寇兄果真财大气粗。”转头,对店家:“这管笔,这锭墨,帮我装起来,多谢。”
寇渔一看,依然是一两百的价位——他果然是故意的!
林稚水拿好笔墨,和妹妹走到门口时,并不意外地,身后传来怒火冲天的:“林稚水!”
林稚水平静地回头:“嗯?”
寇渔脑子一热:“打赌吗!我也下场参加学试,我要是名次比你差,我自愿退学!你要是名次比我差,哪怕考上了,也退学。”
林稚水:“你不是已经成为外舍生了?”
“那也能参加,只不过,如果考不进名次,就会被退学。考上了,有多少人参加,就往后顺延多少名。”
林稚水:“既然退学是本来就有的代价,我为什么要答应你。”
寇渔:什么叫本来就有的代价?说得好像他一定考不中一样!
寇渔气极,非要和林稚水一较高下:“那我再添个彩头,我输了,送你一锭月团墨。”
价值三百金的月团墨。
寇渔说出口后,当时就有些后悔了。这东西可稀罕了,研开后,书写文章有清心静气,助人不骄不躁的功效,他自己都不舍得用,偶尔才取下一点点研磨成墨。
他强撑着瞪林稚水:“答不答应!”
林稚水当然答应。
寇渔:“好,明天的学试,我一定去!”
*
庚子年丁亥月辛酉日
宜:祭祀 祈福求嗣斋醮沐浴
妹妹打好清水,认真梳洗完毕,往案桌陈列三四时令瓜果,清茶。
随后,点香,肃然参拜。
“太上老君,玉皇大帝,后土娘娘,文曲星君……”女孩儿闭眼,把自己认识的神仙名号全念一遍,“保佑我哥哥考试顺利,名列榜首。”
林稚水此时已坐到考场中,借由研墨慢慢宁静心神,并不担心考砸。被困在身体里十年,他没别的事情可干,便不停脑内模拟文章,推敲字句,因着爹娘找来的温养身体的宝物,连吃饭喝水睡觉的时间都不需要。
考卷发下,和十年前没有差别,一卷白纸,一列题目。
*
题:凤凰。
规范文体:无。
时辰:巳时一刻至午时三刻。
*
凤凰!
发现题目居然是书写凤凰,寇渔一扫之前的担忧,满心欢喜。
写文章这种事情,并不是只要坚持写就会进步的。有的人原地踏步好几年,有的人进步不明显,有的人不进反退,更有人机缘巧合天时地利之下写出绝妙好文,却在一飞冲天后没办法将其化为己用,反而心态崩塌,才气如沙塔倒倾般退步……
寇渔可不敢保证,自己这次就不会马失前蹄。
好在,他押中题目了。
寇渔磨好墨,执笔,将自己早已做好,精心雕琢的和凤凰有关的叙事诗誊写到白纸上。
随着他的抄写,灵光隐隐浮现其上,源源不断,到后半篇,已是犹如实质。
寇渔:我,稳了。
考官们多次将目光停留在寇渔的位置上。院长抚了抚胡须,含笑点头。
考官在的地方有着特殊设置,里面的声音传达不到外面,副考官放心说了:“依我看,寇老的孙子是这次板上钉钉的第一名了。”
其他考官附和:“别的考生文章虽也有灵光浮现,确实不如寇老孙子所引动的精纯。”
寇院长:“他都第二次考了,比其他考生成绩好,实属正常。”
副考官摆摆手:“寇老,不是我说你,对子孙也别太严厉,该夸的就得夸。我看寇渔这回灵光升到三尺三,比他上回参考时,涨了一尺一,看来这一年的学习,他十分用功啊。”
感谢才气,让他们不用看到内容,也可以提前预估出谁才是本次考试的冠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