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白色的木
“你以为九盖那么好解决?会那么轻易被粗陋的手段拿下?”
林稚水据理力争:“我知道有很多谋略是精妙的,可现在的情况是,妖皇不清楚我们已经知道他底细了,就该以最简单的雷霆手段,打他个措手不及。”
嬴政反问:“以奇胜者,天时地利人和,人心把控,耐性比拼,智谋一环扣一环,哪有你这般用赌的?”
“越复杂的计谋,环节越多,其中变数就越多!”林稚水直言:“譬如二桃杀三士,假若晏子做此事前,先让小人去挑拨那三位猛将的兄弟情,煽风点火后再赐下二桃,难保中间会不会有意外,让他们发现有人捣鬼。”
嬴政皱眉:“个例……”
林稚水:“郑国和胡国是姻亲关系,郑武公想要夺下胡国,问大臣们,哪个国家可以讨伐,他最宠幸的谋士直言胡国,郑武公毫不犹豫把那谋士的头颅砍下来,送去胡国,胡国自此对郑国不设防,后来,被郑国占领。”
嬴政:“此为算计人心。”
林稚水反问:“这是算计人心,我杀妖皇一个猝不及防,为何不是算计人心?”
嬴政倏而站起,袖子一拂,装饰用的青铜烛台跌落,砰然碎裂。
林稚水不怕他,少年黑眸执拗地盯着秦始皇看:“为什么不能做?这确实不能称之为精妙谋略,可是它未必不能成功。”
始皇帝怒而失言:“人族大劫若如此容易被化解,朕何至于活祭十万兵马俑!”
作者有话要说:北冥有鱼,其名为鲲。鲲之大,不知其几千里也。
……
有鸟焉,其名为鹏,背若泰山,翼若垂天之云,抟扶摇羊角而上者九万里,绝云气,负青天
——《逍遥游》
第41章 徒费心力
此言一出, 万籁俱寂。
林稚水沉默看着始皇帝,始皇帝却是沉默地望着门扉,黑瞳里压抑着乌云。
“活……祭?”林稚水干哑着嗓音, “十万人?”
始皇帝不言不语。
林稚水:“活祭十万人?!”
轩窗轻掩,壁砌明珠, 通往殿中的路途, 雕着白玉小桥。桥下水银流动,周朝苍松翠竹点映幽静,凑近一看,方知苍松是木雕, 翠竹为翡翠。
天上有明珠作星辰,地上有水银代河流, 秦始皇陵修建得富丽堂皇,兵马俑们个个雕塑得栩栩如生, 秦朝能工巧匠确实有一双妙手。
可现在得知兵马俑是活祭而来, 林稚水只觉得汗毛倒竖, 彻骨寒意自窗缝门隙中钻来。
“是什么原因?”林稚水咬了一口下唇, 强迫自己和始皇帝黑沉沉的双眸对视, “您不是会搞活祭的性格, 一定有缘由, 才令您不得已做了这个行为!”
少年从案后探出来, 双手撑着桌案, 半个身子前倾,认真地看着秦始皇:“我不是秦民,您如果不想提,请告诉我,或者, 您可以直说,您不想说,我不会再逼问。但是,您不开口,我只当您默认我问了。”
始皇帝仍是静默。
“好。”林稚水说:“按照您的说法,兵马俑的存在必定是作用于现在,而作为受益者,我有知情权,我需要知道具体缘由,再来作出属于我自己的判断。”
嬴政眼中淤着冰冷的戾意,几乎能让人看到他为了止谤陨石上的刻字“始皇帝死而地分”,将陨石周围的住户全杀了——时的暴戾。
让人丝毫不怀疑他下一刻就要拔剑杀了林稚水。
——他是千古一帝,同样也是暴君,二者并不冲突。
少年仰着脑袋与始皇帝对视,万斛珠光落入眸中,腾而化作蜡烛的灯火,点亮天衢。“您非要我自己去猜,随便我误会您,或者产生别的想法吗?”
秦始皇剑已出鞘,又一松拇指,任由剑落回去,甩袖离去。
林稚水低声:“傲娇毁一生。”
走到殿门口的嬴政:“……”虽然是第一次听到这个词,却并不妨碍文韬武略都很优秀的始皇帝猜出来词语的意思。
他脚步顿了顿,而后,一步踏出,“砰”地摔上门。
动作之用力,声音之大,震得林稚水揉了揉耳朵。
好吧,好吧,哄。
毕竟,如果始皇帝真的生他的气了,根本不会那么情绪流于表面。
林稚水追了出去。
兵马俑小哥作为护卫守在门口,目不斜视。林稚水从他身边走过时,他嘴唇动了动,语速极快:“我们都是自愿的。”
林稚水停住,“你是不是知道原因?”
兵马俑小哥点头,却只是闷声说:“如果陛下不说,我也不能说。”
林稚水:“……你怎么只会这一句?”
小哥眼睛弯了弯:“伍长说我笨,容易说漏嘴,如果有人问起,就让我只说这个。”
林稚水拍拍他的肩膀,“我去追陛下了。”
少年撒开腿就跑,长长的影子缓慢缩短,消失在廊的尽头。
兵马俑小哥听着陵中唯一会出现奔跑声,忍不住扬了扬嘴角。
昔日秦皇宫,谁也不被允许大声跑走,至今,只有公子得此殊荣。
也难怪,这个墓室已经沉寂得够久了,充斥着岁月的腐朽,少年的存在好像把美好的日光掬一捧进来,鲜活,明媚,陛下会把他当自家子侄看待,是人之常情。
想到意外飘进耳朵里话,兵马俑小哥心中叹息一声。
唉,希望公子能哄得陛下开心,陛下他那哪里是生气,他就是一直视那件事为自己的失误,在小辈面前承认,十分难为情。
林稚水追着始皇帝的脚步,跑到了自己背书的地方。
猫猫扒着柱子,偷偷探头。
嬴政瞥见了,没好气道:“滚进来!”
“好嘞!”林稚水快活地进去,目不转睛瞅着始皇帝,也不说话。
嬴政抬手敲了敲书柜,流光溢彩后,缣帛似是换了一卷。“怎么不说话了?”始皇帝拿起缣帛,转过身,斜林稚水一眼,“刚才不是还逼问得很理直气壮?”
“我没有逼问。”话是这么说,林稚水的声音还是不自觉地小了一度,“我只是在行使我的权利——不是权势,不是货财,就是……我应该知道的情况。”
始皇帝凉凉地扯开一个笑,把缣帛一递。
“什么?”林稚水展开一看:“林稚水?我的?”
仔细去看,缣帛上记载了从他出生到现在的情况,有一些他自己都没记得那么清楚了,可是缣帛上却皆明明白白留下记载。
包括他刚说出的那句话,缣帛上竟也出现了。
唯一没有的,就是他的思想。
嬴政再递过来一张,是妖族太子的缣帛,和他的差不多。
“只要走入始皇陵中,朕的藏书阁就会将来者的一切记录下来。此为史官的能力。”嬴政平静地诉说,“其中能者可观过往岁月,弱者,想知晓一个时辰前的事情都难。开始只是史官,后来,他们改称为史家,史官只有史家名士方能担任。”
林稚水恍然大悟。怪不得始皇帝会那么了解他和妖族太子的性格,并且知道妖族太子的大名。
始皇大大玩代打,狐妖的性格却自始自终没有脱离本体,不然,以始皇帝的性格,哪里会玩猫戏老鼠,直接雷霆一击,绝不留任何侥幸。
林稚水喃喃:“史笔一言,公正无误,不编造,不错漏,不以心之所恶,恶意篡改事实。原来是这么个意思。”
他叹息:“陛下的史官真是厉害,若是现在的史官也能有这个本事就好了。”
这些都是情报啊!
情报是大多数胜利的基石,他能赢始皇帝,不也是提前知道了地形吗?那也是情报的一种。
始皇帝对此并不觉得可惜,他冷硬地纠正林稚水的想法:“没有的东西,就毋须多去想,把心思放在如何弥补短板上。”
林稚水乖乖听训:“是,陛下说的是。”
嬴政继续:“昔年,朕心有所感,人道圣剑亦有所预兆,便命史官执春秋笔,卦师择龟甲、蓍草,以历史缔结将来,卜问天道。”
尽管始皇帝说起来时没用什么宏伟场面词汇,林稚水仍是被牵着心神:“卜出来什么了?”
嬴政:“人族有大劫。”
林稚水眼巴巴等着后续。
嬴政稍顿,转过身去,把缣帛放回,“没了。”
“没了?!”
“嗯。”
“只能算出这么多?”
“不错。”始皇帝终于不再吝啬,多吐出了几个字:“兵马俑就是为此准备的。”
——为了使秦军能在大劫之中,再一次为人族而战。
林稚水一激灵:“现在就是人族危难的时候!”
这句话一出,林稚水思维就活络了:“是了,是了,妖皇会答应陪人族粉饰太平,确实有现任人皇以为的那样,碍于皇室手里那页非常厉害的战文。但,更多的是因为他自己受了重伤,灭人族的过程中,万一显露,容易引来祸患。”
这祸患,可以是人族,也可以是觊觎妖皇位置的妖族。
“等到妖族太子或者妖族圣女长成,就是他们撕毁协议的时候了。”
始皇帝回身,打量他:“脑子转的不错。”
林稚水眼睛一亮,忽又有些警戒:“您不会要说,‘可惜全错’吧。”
嬴政有被少年的反应逗到,失笑:“可惜,没错。”
林稚水假装舒气:“那还好,我脑子还没废。”
始皇帝微微笑,慢慢地,又敛了回去,“不过,朕醒过来后,发现天地间的灵气在流失,兵马俑现在只能是兵马俑了。”
林稚水眉头一跳:“只能是兵马俑……是什么意思?”
嬴政不言不语,半阖了眼。
人族大劫此事,是举国上下都清楚的。
那时候,妖族被压得只剩三两只龟缩山林,又由阴阳家构筑幻境,保证无人外泄。
而他,准备组建阴兵,为人族,为万世后的大秦,留下一支援兵。
作为一位皇帝,嬴政记忆力很好。他至今仍记得,秦皇宫外请求活祭的十万精兵,眼中的光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