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白色的木
旁边就是流水, 挟着奔势从高处落下, 月光一照, 反射的银河亮明了前副院长狰狞的面孔。
“你以为老夫是你长兄, 会对你轻拿轻放?”
尽管如今已经安静了许多, 内里还是那个气愤之下敢咬屠户的小女孩, 半点不气弱:“你才不配和我哥哥相提并论,师德有亏,如今还绑人威胁学生,真是老天没眼,才令你多做了几十年误人子弟的老师。”
说的时候, 牙根咬紧,生怕露出一点颤音,示了弱。
前副院长扬起手,就要抽她大耳刮子,巴掌落下时,林濛脑袋猛地往前一冲,白亮的牙齿狠狠咬在前副院长手上。
“啊——”前副院长吃疼,“臭丫头,松开!”
另外那只手狠狠一搧,直将人脑袋磕向山石,“咣”地发出一声闷响。林濛头昏眼花,脸上也是火辣辣的疼,鼻腔有热流涌出。
前副院长踢了她几脚,有些怕她再来一口,退后几步才露出讽意:“你尽管逞凶,等到那林稚水杀了李路行,再被李家弄死,我就送你下去陪他们。”
也好让他们清楚,算计他们的人是谁!
恍惚间见到了那两人懊悔不已,追悔莫及,恨得想要杀了他,却碍于阴阳两隔,只能看他在人世逍遥的模样,前副院长比三伏天喝了冰水还苏爽,生拉硬拽林濛赶路时,身上的肉都快全抖起来了。
林濛脚步虚浮地跟在身后,走了一段路,就哑着嗓音:“我脚疼。”
前副院长不睬她。
又走了一段路,女孩儿走得东歪西倒,“我不行了,我好累。”
前副院长瞥她一眼,加大了拉拽的力道,逼着人跟上他的步子。
踏过一处低矮的沟,林濛脚下一绊,摔在地上,老学究要扯她起来,她也软绵绵地:“我扭到脚了。”
前副院长这才正眼瞧她,露出冷笑:“小兔崽子,跟我玩心眼?怎么,指望拖时间,有人来救你?别想了,林稚水根本不知道是我做的,他还和李路行约了决斗呢!起来!别想装!”
女孩儿抿直唇角,被拉着绳子拖起来。踉跄地往前走,眼角余光打量着四周,只见一片葱郁的夏日色调,分不出来是哪个地方。
走了一段凹坑不少的泥路后,两人都听得身后传来一道女声:“二位善信,贫道有礼了。”
前副院长刮了林濛一眼,小声:“别多话。”
回身后,只见一位坤道,满头青丝束在冠下,羽衣素带,手执塵尾,清幽沉静的气质格外引人注目。
前副院长稍退半步,将林濛——自己报复的重要工具挡在身后,“有事吗?”
坤道微微一笑,仿佛没看到对方的警戒,“贫道观这位女善信与吾有缘,她可是善信的仆从?”
前副院长硬邦邦地:“是。签过卖身契。”
坤道只是对他笑了笑,又望向林濛,“是这样吗?”
林濛瞧一眼对方不甚强壮的身躯,不想连累这人,只略垂头,“对,我是他的家仆。”
坤道看向前副院长,“贫道徐瑶阶,可否以一卦来换她随吾修道?”
“徐……”前副院长忽然失声。
国师徐瑶阶,号今弘子,谁人不知,谁人不晓。
少女忽地一口咬他手上,趁他吃痛,从旁边扑过去,扑到徐瑶阶脚边,“他是拍花子!他撒谎!”
前副院长扭曲着脸抬手,只见上边虎口牙印处,渗出艳红的血。
早知道荒山野岭也能碰到国师,他就不偷这个懒,堵上臭丫头的嘴了!
前副院长动作极快地取出战文,就要撕开,手腕就被轻轻柔柔的塵尾一击,登时一片麻软,战文从手中脱出,跌落地面。
塵尾扬起,搭回国师臂间,她依然温温柔柔地笑:“善信犯罪了,请去官府自告。”
老学究僵着身体,手无意识地猛扯衣服下摆。
徐瑶阶眼中掠过了然:“自告者,视情节轻重,予以从轻、减轻或免于处罚的判定。”
老学究眼神闪烁,有所意动。
他不傻,如果眼前是其他人,直接杀了就行,可是,他打不过国师,而如果自首能保住一条命……
“噗——”
利刃入肉的声音响起,前副院长呆呆低头,那是一把匕首,再熟悉不过的尖尖。意识扩散中,恍惚感觉到心脏仿佛虫蛀的木头,缓缓龟裂。
他有些后悔了,后悔明明干了绑人的事情,还迂腐地不搜身——也不知道该死的臭丫头,究竟把匕首藏哪儿了。
尸身轰地倒塌,国师含着惊讶的双眼与对面人狠意未散的深黑眼瞳相对,“你……”
“他该死。”林濛是趁着两人对峙,悄悄绕到前副院长身后。还得感谢这位国师,牵制住了对方几乎九成的注意力。
林濛用力一拔,匕首抽出时,血液飞溅,有几滴溅在她下巴上。
想要用她来伤害哥哥的,都该死!
少女一垂眼,将那股狠劲收敛回骨血里,黑睫轻扇,又是一副岁月静好模样,“你要抓我去官府,尽管抓。”
倘若文字世界的人在,必然要惊叹他们真不愧是兄妹,血脉至亲。一个将攻击性化为一往无前的气势,喜欢细绳上起舞,另一个静若处子,动如狡兔,该下狠手时,绝不犹豫。
国师却是从袖中拿出一方帕子,“擦擦,脸上有血。”
林濛没有接,略带疑惑:“你不擒我?”
国师笑了笑,“陛下定法,有参照周礼,其中之一便是:凡报仇雠者,书于士,杀之无罪。你过于心急了。不过,情有可原,贫道为何要擒你?”
林濛抿了抿唇,蹲下去,别扭地重新把匕首插回靴子内袋——她的双手还被绳子绑在一起。“我会去官府上交他的名字,表明他是我的仇人。”
被绑架,对方还要算计他哥哥的命,真是货真价实的仇人。
徐瑶阶大概是第一次见这样的靴子,好奇地多看了几眼。
林濛:“……我哥哥给我准备的。”
就在从活死人状态中清醒过来的第四天,哥哥就把这双靴子和配套的匕首交给了她,还教她怎么用。
尤其是他第一次外出归来后,更是把锻炼身体,习用兵刃这两样列入日程表,叮嘱她,宁可稍微放慢一点文课,也必须把武课练好。还特意跟隔壁杀猪的商量,每天把活猪留一头给她杀。
——有活物练手,到真的出事了,事后干呕害怕,总比动手时迟疑强。
“我哥哥说,人不犯我,我不犯人,律法要信,但是,以防万一,防身的东西也要准备。”
如今,就派上用场了。
就是可惜自己对于学武实在没有哥哥的天赋高,认真练了大半年,还是被一偷袭就倒。
徐瑶阶想到人族真正的景况,轻轻点头,“令兄深谋远虑。”
少女高兴地笑,露出粒粒小白牙。
徐瑶阶又把帕子往前递,替她解了绑。“贫道方才所说,你可有意愿?”
林濛接了帕子,擦拭血迹时,小心地避过帕角细线缝的“道”字,“您不是看出不对,在找借口接近我和他?”
徐瑶阶轻轻摇头:“起心入道,不得妄语。”
事关拜师,林濛又问:“您是想我和您修道?听闻入道要断尘缘……”
国师好笑:“贫道是谁?”
“国师……啊!”
“贫道尚未能彻底断尘缘,如何能要求你去做,何况,是否修道,看你意愿。贫道自幼学道家学说,及笄当年对道法心生好奇,又入了道门,皆是随心而为。”
道家和道门,有所相通,但要说它们是完全一样的,可是胡说八道了。
林濛微仰起脸,水灵灵的黑葡萄倒映坤道人影,“那,您想教我什么?”
“卜算。”国师说,“女曰巫,男曰觋,你是天生巫体。巫者,卜吉凶,预将来,沟通天地,舞雩降神。”
少女皱眉想了一会儿,“您说的天生巫体,是不是指预知梦?”
——预知梦,也是林稚水听到她能做梦预知将来,说出来的称呼。
“不错。只是你无法运用它,只会在事关你,或者你至亲大事时,偶尔天赋爆发,借由梦境感知。当你能掌控它之后,大到国运吉凶,小到个人来日,皆为掌中卦。”
林濛垂袖,往地上一跪,“濛愿随师父学习!”
“好!好孩子,快起来!”徐瑶阶心中高兴,话语中也就显了出来:“天不绝我人族,你为巫体,于卜算请天道一途是天生的灵性,必然很快登堂入室。随贫道回皇城,它是灵气汇聚之核心,正适合你修行。”
林濛道:“师父,我是被掳出来的,和您去皇城前,能否回去留信一封,告知家人我的去处?还有一位长辈,他教我文课,收我做入室弟子,也该说一声。”
“应该的。”国师微微颔首,对于入室弟子之事,只如同这时代的人一般,不放在心上——不同技艺拜不同师父,对于他们才是常态。“不过,贫道有极为重要的事情去做,出来时并未带龙雀,身上又无银钱,你不如先跟在贫道身边几天,待本座办完事,回皇城,你再用龙雀寄信给家人?”
“这里是哪里?”
国师说了个地名,林濛一算,得,这三天前副院长一定走的是水路,还是下水,能日行百二十里,如今,她就在离金光县三百多,近四百里的地方。
她又没办法自己回去,安不安全的另说,兜里没钱,与其她徒步行回金光县报平安,还不如等国师办完事,用龙雀报信来得快呢。
将情况一说,国师就欣然带着新出炉的热乎徒弟去办事了,在那之前,还不忘将前副院长的尸体就地掩埋。
“师父,我们要去哪?”
“骊山。”
骊山有秦始皇陵。
徐瑶阶此次出来,有两个任务,其中一个就是查看“受命于天”的出现,和秦始皇陵有没有关系。
皇帝对于这一句话非常敏感,甚至已经到了忌惮的地步,徐瑶阶不怀疑,如果他发现了那个拿着失踪的传国玉玺,并且得到天道认可的幸运儿,肯定会将他,或者她,更或者它,杀掉,以正皇位。
毕竟,皇位是他家的。
一到地方,徐瑶阶陷入了沉默。
林濛压制不住情绪了:“秦始皇陵呢?”
那么大个陵墓,怎么就没了?!
怎么就只剩下一个深坑了?!
徐瑶阶:“……”没事,至少可以确定,传国玉玺和秦始皇陵有必然的关系。一个出现,一个就消失,肯定有鬼!
可惜她算不到,就连来找秦始皇陵,也只是因为此前的“车同轨”异像,过来碰碰运气。
既然没有头绪,那就做第二个任务吧。
——请妖皇退兵。
不久之前,妖皇九盖亲自领百万妖兵,昼夜行军,侵入人族边境。
当初这消息传回京时,正值大朝会,从上至下,满朝文武几百号人,个个脸色煞白绀青。
好在妖皇在进入人族腹地后,很快就地扎营,停下了一切动作,没有进行攻击。
他扎营围困的地方,正是始皇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