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白色的木
好几个小孩打打闹闹过来,玩得尽兴了, 抬头向四周张望的功夫都没有。
伙计扬声:“嘿!小子们!”在他们看过来后,抓了一把糖撒过去,“福气来喽!福守门, 妖不馋!”
孩子们笑着闹着,一边大声感谢,一边举手接糖,日光模糊了他们的笑脸。
纪滦阳嚼着甜糖,微微侧头,正要和林稚水说去哪一家客栈住宿,翛忽一愣。
少年含笑望着孩童们,眼若铜鉴,倒映了晴天、白雪与诸人,隐微有光。
他在高兴?
为什么?
纪滦阳想不通就直接问了。
“啊?为什么高兴?”林稚水笑着,拇指上挑,青莲剑出鞘,折出一线银光,“因为他们让我的剑变得更有意义了。”
看过妖城,闯过妖洞,才更能体会到幼儿无忧的玩闹有多么可贵。
纪滦阳明白他的意思,却没办法深有感触,便挂着一如既往懒样的笑,调侃:“你再不收剑,那伙计该哭出来了。”
林稚水抬眼看过去,见着伙计紧张兮兮地抱着空盆子瞅他,洒然一笑,抱拳高声:“喜气洋洋,岁岁平安!”长剑应声而落,吻合鞘口
而在少年先一步显露善意后,伙计绷紧的肩线明显的放松了下来,便连笑容都真诚友善了许多。
对于眼前一幕,纪滦阳毫不意外,便像昨晚,他不也是被对方一笑一言一枝花,就打消了心防,将人邀请进孤儿寡母之家吗?
“林兄,在下发现……”
林稚水侧头:“什么?”
青年勾长的眼尾微微一翘,挑着浅淡笑意:“只要你想,就能很讨人喜欢。”
林稚水挑了挑眉,“谢谢?”
纪滦阳双手敛袖,稍稍歪头:“不客气?”
二人对望一眼,忽地相视而笑。
林稚水:“先去找间客栈吧,坐了一天的马车,我现在就想躺在一张大床上!”
纪滦阳深以为然。
两人牵着马车走,越走越有烟火气。周围一声声叫卖,一项项杂耍,饭馆里飘出来的肉香,香入三万个毛孔,钻进五脏六腑里,在你器官上打鼓。
几路回环转折后,渐渐的,又开始安静了。看道路两旁,是书斋、琴行与画坊,怪不得没什么杂声。
打脸总是来得那么猝不及防。
走过某间专卖文房四宝的小店时,透过缝隙,交流不甚大的传来——
“客人,我和你说,别看这些笔墨价格不便宜,这可是林稚水林公子最喜欢用的。就在升舍试开始前两天,他还非要托人到我店里买这些笔墨纸砚呢。”
“当真?!”
“当然!我在这里开了十年店了,还能骗你吗!”
被忽悠到的客人当即拍板:“这可是文昌第一的同款,说不定就沾染上了他的文气,给我包十份笔墨纸砚,我要送给我儿子女儿侄子侄女外甥外甥女!”
林稚水:“……”原来古代也会有代言造假吗?
纪滦阳五指遮住大半张脸,指缝中露出流转着笑意的双眸,“真是——天下谁人不识君啊。恭喜林兄了。”
林稚水斜瞥了他一眼,突然抬脚迈进小店。
纪滦阳笑了笑,也跟着走进去。
这间店的确够小,进来四个人后,一下子就看着拥挤了。
老板很是热情,一边帮着上一个顾客装纸笔,还能一边招呼他们:“一看二位就是要考内舍的人中龙凤,可要买文昌第一,林稚水林公子用过的文房四宝的兄弟姐妹?瞧这一管!林公子买纸笔的时候,挑的就是它旁边那管笔,这是多么重的福气啊!”
林稚水“哦?”了一声,笑吟吟问老板:“那……不知它多少钱?”
“不贵!一管百钱!”
纪滦阳随手挑了一支笔,拿在掌中把玩:“店家,你家的这是劲毫吗?”
“当……”老板转头。冷汗一下子冒出来了,“纪……纪公子!”
纪滦阳看似很好脾气,从眉梢眼角到唇角,都是盈盈一抹笑:“店家别紧张,我不是来找你算账的。虽然你以前冒用过我的名头卖纸笔,但我想,你应该不会在我拆穿过之后,再来一次冒充文昌第一吧?”
上一个顾客脸上惊疑顿起,本来掏出的钱袋也放回了袖中。
老板咳嗽一声,“纪公子说笑了,我……咳,我说的当然是真的,自从那次投机取巧,被纪公子教育过后,我就痛定思痛,痛下决心改正,不再干那些骗人的勾当,用心挑选店中货品。你看,就是因为投入的钱多了,我才只能将价位标高,不然岂不是只能喝西北风?”
顾客看看老板苍白的面容,脸上皱纹就像他脚底那双充满褶皱的软靴。
再看那边的两位学子,皆是风流俊才。
左边青年灰色大氅披身,光线斜斜照进来,点墨那般的星眸下,绯色薄唇似笑非笑地勾着。
更别说右边的少年,天生一双含笑多情桃花眼,令人望着心生欢喜,发丝有几根翘着,往那浪荡中,又添了几分潇洒。
颜控的世界就是那么诚实,顾客想也不想,就决定站两位学子,“店家,我突然想起来我家里还有点事要处理,这些货暂时不要了。”
店家脸色顿时从苍白变成了惨白。
林稚水心有不忍,“店家你放心,还不止呢!”
老板:“?”
少年咧嘴一笑,牙白唇红的模样,极惹人爱,却在老板眼中,是恶鬼索命。看着他用那笔沾了墨,在白纸上落字,再好的书法也经不住毛笔质量粗劣,墨水在纸面浮散,那字也是浓淡不宜,飘飘欲散架。
“顶多十文一管,不能更多了。”林稚水点评,“那林稚水如果用这样的笔,恐怕文试时,墨迹该糊成一团了,还想拿第一?”
你说扯大旗也就算了,质量过关,借他的名头恰饭,他顶多私底下找对方,晓之以情动之以理,也没必要当别人的面拆穿。但这种用劣质笔,以次充好,十文的档次卖出一百文的价格,败坏他的名声可不行。
老板咕咚一咽口水,瞄到顾客青青白白脸色,忽流大嗓门:“走走走!今天不开门!不卖东西!”
就要推搡几人出门,手即将碰到林稚水时,顾客猛然回过神,攥住老板的手腕,揪着他往外走,“走走,咱们见官去!”
老板眼中升起不耐:“见什么官?我做什么了?”
顾客:“你以假充真!”
老板眼珠一转,终于想到一个咬死不认的理由了:“我哪里卖假货了?它卖的就不是笔,是文昌第一的文气,你不也是听到是林公子用过的笔才买的吗?你怎么证明林稚水没用过我店里的笔呢!”
他也没办法说自己没卖过,毕竟就在这顾客之前,他已经卖出过不少“林生笔”了——他自己给这种笔改了个名字。
顾客被他的无耻气得胸口直跳。
纪滦阳凉凉道:“谁说这位阿伯是为了林稚水的名号了,他就是想来买一支笔,你就给他推荐了这种烂笔而已。”
得了场外指导援助,顾客更是打了鸡血似的,将人拖出店门,“必须见官,我可以随便花钱,但我受不了这委屈!”
老板踉踉跄跄,不得已跟着走时,就听得后边,那个在本处邑城上学的小子问他旁边的少年:“林兄,要去看看热闹吗?”
林兄???
林???
“砰——”
身子陡然一落。
他身边的顾客很是不耐烦:“你装什么脚软,快起来,今天必须跟我去见官!”
老板却已没心思去听他到底说了什么,只觉得耳边都是鸦鸟乱鸣,脑子里乱糟糟地,千百种散乱思维纷飞,忽来一声重咚,好似雷音崩裂了乌云,将最原始的画面展示在他面前——
他害怕的难道是那根本不认识的林稚水吗?
不,不是,他害怕的是……
老板还记得那天,约莫是一年前,他抱着从勾栏里暂租出来的流莺,摸她粗布底下光滑的大腿,在她娇声软语的崇拜声中,挥斥方遒,指点江山。
说地方官腐败,说三公九卿尸位素餐,着重说一下史官肯定是一个只知道讨好皇帝的软骨头——当然,都没有证据,他就是叭叭叭几句,和流莺吹个牛逼而已。
就在他喷完现任不够,顺带喷上一任史官,三十三年前的夏氏一族,定然是里通外敌,或者其他重大犯罪,不然怎会举族暴毙时,小铺大门被砰地一脚踢开。
光影明灭间,青年衣上祥云纹路晃着流光,那张执笔的温厚手掌按着他的脑袋,就是砰地砸在柜台上,耳边是流莺尖叫,血液汨汨红了视野,流莺那双往日他爱不释手的白嫩双腿抖得如同狂风暴雨中的花蕊,可老板已经没心思去起旖旎心思了,因为那纪滦阳砸了他的脑袋还不够,竟然生生用笔管戳穿了他的手掌。
外边小雨雾蒙蒙的,头顶上,青年的声线仍旧是漫不经心的:“听说,你用我的名头卖假笔?”
然而,老板却能感觉到,对方打量他的目光充斥着冰冷与看地面虫子的漠然。
如果有必要,纪滦阳不介意杀了他!
回忆骤然断掉,可那股森寒的杀意被想起来后,徘徊在胸口久久不散,骇得老板腿脚发软,牙齿格格响。
他一开始竟还以为是他的高谈阔论哪里戳到纪滦阳的死穴了,等听到他的话时,惊惧之中,又带着一股荒谬。
就为了这?
就为了一点名声,就想要弄死他?
疯子!这是个纯粹的疯子!
老板不敢招惹疯子,默默将当时的“招牌”下架,手掌上的伤口被人发现时,也只推脱是自己不小心伤到的。
而这次再借林稚水的名头,他是不怕的。
他又不是第一次做这种事了,纪滦阳学试前也正好来过他家买笔,当时听到他搞的噱头也没什么反应,可见是事不关己高高挂起的性子。
但是!
老板简直想嚎啕大哭。
往年他是榜上前十位一起做的,如今怕纪滦阳追究,只做了首名,谁能想到,天下那么大,这都能被他们撞到一起,结伴同游!
谁知道纪滦阳那家伙护不护短,这要是把林稚水的事情当成他自己的事情,再废他一只手,那他可就真的成废人了。
手掌心那一处也不知道是不是心里作用,又开始了刺疼。
老板悔得肠子都青了。
早知道……
早知道……
第81章 诡异邑城
人是拉到了府衙门口, 但是,得排队——前头正好有一桩案子需要判决。
府衙外头围着不少百姓,探头探脑地往里面看热闹。再看公堂上,跪着一皂巾男子和三五顽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