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矢车菊的断章
工藤新一皱着眉,从弹幕里抽茧剥丝一般分析着情报。他几乎感到些无语,为这个世界的复杂与噩梦级攻略难度:从不同人的视角,这个世界好像分成不同的【剧情】似的。如果把没有他们这些纯白空间外来者介入的世界称之为【if线】的话,那么上一次失败的就是【一周目】了。问题是……弹幕里偶然出现的【主世界】又是个什么玩意儿?他觉得自己简直是在剥洋葱,但是工藤看着屏幕里太宰的神色,看着他掩饰过了却依然流露出的窒息般的痛苦,不用破案工藤便明白:一切的原点,必然与这个“织田作之助”有关。
这下工藤虽然以自己的理智冷静为傲,并且在心底里暗暗吐槽过另两个成年人被怒火冲昏头脑的不靠谱,可他也有点忍不住开始感到恼火。为什么就不能好好沟通交流呢,拿着枪肯定会把那孩子吓到吧?工藤理所当然地想着,丝毫不觉得自己戴上了什么了不得的滤镜。……这时候他倒是想不起来太宰身为港口黑手党首领的身份、也不记得自己一周目是怎么被迫出局的了。
这种有悖理智的感情冲动非但没有随着时间向前推移而平缓下来,反而燃烧得愈来愈烈。尤其是屏幕里太宰的神情随之发生变化,这个周目里太宰并不知道“纯白房间”的存在,因此无法推测出外来视线的窥探、更不知道还有这么多人在默默地为他祝福,希望他能够幸福一点……真正的幸福一点。而在不知情的前提下,太宰并没有试图去掩饰自己真正的情绪,或者说,他掩饰了,却无法行之有效地遮掩住。
就好像某种无人知晓的默契,又或者这里是某个遮风挡雨的安全港湾。身处于Lupin、身侧坐着织田作之助的时候,太宰治只是太宰治而已,他不是时之政府的掌权人、咒术界的颠覆者、黑衣人组织的继承人,……也不再是港口黑手党的首领。他微笑,而那笑容深处泛起苦涩;垂下眼睫的时候几乎有些愣怔了,在骨髓里扎根的疲累令他独自饮酒时带着肉眼可见的迟滞;而在面对枪口时,谁都可以看出来——太宰脸上强撑的笑容,薄如一层纸壳。
纯白房间的三人,几乎在同一时间,感到同等程度的苦痛。
或许,在这三人之中,工藤新一反而是接受速度最快的那个人。
初次见面时,他眼里的太宰就面色惨白、悄无声息地倒在了车厢后座。工藤从那时起便不能自已地诞生出对这个孩子的保护欲,哪怕在经历了这么多事情、亲眼见证了太宰治的手段之后也没能停止。或许,他对此有着自知之明。或许,就是因为这第一面。太宰呼吸着一氧化碳而濒死,他濒死……却没有发出一声呼救。就是这第一面,工藤由此触碰到了太宰平时深埋于心底的某种渴望。
对于琴酒来说,他眼睁睁看着他的先生于无声中溃不成军,好像对面平静举起的不是一把枪、而是钻心的藤蔓,尖刺从中探出,把那颗冷硬的心脏扎了个粉碎。他起先不敢置信,甚至愿意相信这是先生的某种策略与伪装,不惜付出这样的代价,都是由于对面是个难缠的敌人而已;可琴酒终归不能隐瞒自己的眼睛。属于杀手的冷静本能也在头脑深处一再发出警告:不是的。……不是的。若是先生想的话,早就有数十种办法杀死持枪的那个男人。可是他没有。先生没有去杀死胆敢冒犯他威严的人,……那么,就算再怎样痛恨,琴酒也不会这样做。
琴酒抬起墨绿色的眼睛,隐在漆黑礼帽的阴影下,一言不发地注视着他的先生。
那双惯常被称为“恶犬”的冰冷眼底,浮现出狼一般的狠绝。
至于五条悟,……五条悟倒是笑了起来。
他在许多小细节上简直与他的老师是同一个模子刻出来的,由此也继承了不少属于太宰的习惯。越是痛越要微笑,这不过是其中一个微小的共同点罢了。
他向后仰靠着坐在椅上,明知道无法从座位上站起来,此时却慢吞吞换了个姿势,交叠了双腿,把十指交叉着放在膝上。
穿着高级黑色西装的五条家家主,就这么噙着笑意,仰起头来望着他的老师。
“你还没给我调过酒呢……老师。”
五条悟自言自语地抱怨着。
“现在想想,就连那个小偷都和你在酒吧里喝过酒、差不多吧,反正被我逮到就是在那里嘛。总之,这可有点不公平。”
那双摘下了漆黑眼罩的莹蓝六眼,一眨不眨地盯着屏幕。
拥有360度全视角的六眼,拥有足以计算出无下限咒力的大脑,五条悟不需有多费力、就从记忆深处翻检出曾经的图景。
一幅幅图画从眼前翻过,无一不栩栩如生、无一不完好如初。这是五条悟这二十年来惯于去做的事情,也是唯一能够给他带来慰藉的事情,……至少回忆里的老师不会突然从面前溜走、再也消失不见。五条悟脸上依然带着惯有的轻飘飘笑意,只是有一瞬,这笑容突然加深了些许。
——明白了。
老师执意要走的原因、无论如何也抓不住老师的原因。
老师欣然赴死的原因、除了最后却始终不曾真正选择死亡的原因。
老师提起“横滨地标大厦”时微妙的笑意。
老师操控着整个咒术界的权势、又毫不留念放手的理由。
老师执着于寻找“无效化道具”的目标。
还有、
“在别的——本来的世界,我和你是朋友。在这个酒吧喝着酒,聊些无聊的话打发时间。”
屏幕里,老师微笑着这样说。
五条悟同样微笑着,从脑海里翻找出曾经的那一幕。
秋夜。骤雨。
东京咒术高专的宿舍门口。
来自【主世界】的五条悟与来自【if线】的太宰治默然相对。
“你该不会。”
“继承了另一个自己的——记忆吧?”
那时候,太宰治平静地问。
“另一个自己的记忆,你最好还是不要、感同身受了。”
太宰曾这样诉说着他的忠告。
“说得这么轻而易举,难不成你也继承过另一个自己的记忆啊?!!”
那时候,五条悟气急败坏地反驳。
而听到这样的反唇相讥,太宰他、又是怎样回应的呢?
“……、………………”
对了、对了。
那时候的老师,沉默着,没有回答。
——原来是这样。
——原来是这样啊!!!
五条悟单手捂住脸,不管另外两人讶异的视线,哈哈大笑起来。
他明白了。他全都明白了。
借助全视角的六眼同时观测直播与屏幕,借助计算力堪比机械的大脑复刻旧日场景。
两相对比之下,五条悟身为最后来到纯白房间的那一个,现在却成为了掌握了全部情报的那个人。
原来……想留下老师的我,与想同朋友告别的老师,是这样相似。
五条悟为这份共同点深深露出了笑容。
而就在这时,工藤指着屏幕发出了惊呼:
“太宰先生——穿沙色风衣的那一个,”高中生名侦探喊道,“我找到他在哪里了!”
第214章 42
太宰治——来自武装侦探社的那个,降落在港口黑手党本部大楼门口。
他看起来并不为这个结果感到惊讶,哪怕他站在这间昔日曾辉煌光耀过、也不知见证过多少腥风血雨的本部大楼门边。太宰曾十分熟悉这个地方,多少次摇摇晃晃、心不在焉地从这道大门里走进去,过长的漆黑风衣在他少年时瘦削的肩膀上空荡荡左摇右摆;他手里拿着游戏机或属下的枪或记满了腥臭血液的机密文书,那时候他右眼上还缠绕着绷带,那时候他认为这个世界上没有什么超出他预料而值得期待的事情……直到这绷带被什么人解开。
而此刻,曾经彰显着权势与地位的、港口黑手党的大门,早就化作了齑粉。
柱子被切断了,装饰品被打碎了。所到之处留下来的是空空如也的弹夹和满地的子弹、被斩断的枪支以及遍布四处的尸山。*
用一句话来概括,说成是人间地狱也并不夸张。
唯独站在这里、好像早已经融进阳光里的这个男人,一眼看到这幅地狱构图,反而挑起嘴角,冷冰冰地、不带任何感情地笑了。
这简单的一笑瞬间冲散开男人身上轻浮、不着调、滑稽不靠谱的表色,残忍割裂了太宰苦心孤诣构建出的保护层,显露出他内里鲜血淋漓的血肉。他几乎不费吹灰之力便融入进这个地狱里。另一边,被本部大楼警铃惊动、从旁边四栋楼紧急抽调的黑手党下属们从他身旁匆匆走过,纷纷敬畏地低下了头——他们不需要用眼睛确认,只从这个男人身周的气氛便知道,经由此人之手而以一己之力打造的地狱,绝对不比面前的图景更仁慈。
这个身穿沙色风衣而站在大门处的男人,是黑暗世界里的“同类”。
太宰没留给这些持枪黑手党一眼。他冷冷笑过了,便自下而上仰头望了眼最顶层,不知是在注视着顶层的首领办公室还是未曾加装以栏杆的天台。他看起来并不那么着急,明明这一次的二周目他已经错失了先手,武装侦探社的“势”、织田作之助的“人”、中原中也的“力”,他都再没有时机去布置,太宰看起来倒也并不显露出焦躁的模样。一周目残留下来的毒药和解药依旧在血管里冲撞,时间线重启并没有更新他的身体状态,叫他产生轻微的目眩。可是从太宰单手插兜站在原地的动作,又绝对看不出眨眼前仍身处于纯白房间之时,他还因站立不稳而向前踉跄。
思考了一秒钟之后,太宰毫不犹豫地开口:
“药研藤四郎、五虎退。来我身边。”
——这句话几乎是立刻地产生了效果。
由于没有锚点而迷失在时空缝隙里、主动用本体攻击时空乱流以获得情报、付出了最后残余的神性来祈祷福祉,两位刀剑付丧神本已放弃见到审神者最后一面,只静默地等待着碎刀。
可是,这句呼唤真名跨越了时间与空间,形成了连接刀剑与现世的“缘线”。
原本什么都没有的空气里突兀地浮现出一个漩涡,两个伤痕累累的少年从那里跌跌撞撞地冲了出来。
如此违背常理的一幕,却没有引起任何人的注意。
太宰平静地注视着这一幕。他没有为刀剑们与旁人不同的降临方式提出疑问,也并不惊讶这两把短刀遍身狼狈的状态。他并不斥责原定战力的流失,只是等这两人勉强站稳了之后,静静问道:
“换回了什么?”
两个少年同时抬起头来看着他。
药研抬起手来,抹了一把额上流下的鲜血,把视野擦拭干净。
那双紫葡萄色的眼睛微微眯起,好像要露出一个笑的模样,却再难以发自内心的微笑了。
——刀剑付丧神付出了自己的神性与人性。
现在勉强支撑着他们行动的,唯独只剩下属于冷兵器的本能。
“‘缘线’。”
药研藤四郎开口说。他说话时十分迟缓,显然是付出代价的后遗症。
五虎退则伸手慢慢摸了摸身边白虎低垂下来的头,拽下一片制服内衬,给白虎简单包扎了一下深可见骨的伤口。
他抬起眼睛时属于刀剑的本质表现得更为明显,那双金瞳里浮现出来的、分明是源自于利刃的金属刀光。
可是在说话的时候,短刀依旧表露出些许对主人的眷恋。这份依恋与亲昵像是已镌刻在刀铭上,不是支付出去的代价足以抹消的。
“重新、系紧……了。”
五虎退轻声开了口,补充着说道。
“……”太宰沉默了一下。
他没有必要去询问“缘线是什么”、也根本不用思考“缘线到底系在了哪里”这种问题。
归根结底,他就是太宰治,太宰治就是他。
那个家伙做出的选择……换做是他,也是一样的啊。
有一秒钟太宰不能自抑地羡慕起此时正身处于Lupin的那个笨蛋。他的鼻尖又嗅到酒吧里微醺的酒香,就连萦绕在空气里的烟草香味都是令人怀念的;下一秒他又听见黑胶唱片轻悠悠转动起来,爵士女声伴随着小提琴与钢琴声,歌唱着离别、离别,……离别。歌声在空中盘旋着上升,而这次的告别没有子弹、毒药与言不由衷的谎言,漫长到跨越了时间与空间,有个胆小鬼终于得以说出了他的“再见”。
要是他还能再任性一点就好了。太宰想。他也想和织田作一起喝酒啊?真是羡慕那个家伙……
可是不行。为了“太宰治”所渴求的那一个幸福结局,他还不能停下。
向前、向前。
向前走——
把千千万万具“太宰治”的尸体。
都抛在身后。
绝对不要回头。
想到这里,太宰对自己摇了摇头。他从那么一两秒的疏忽与走神中回过神来,平静和冷彻重新回到他的身上。太宰看起来比周围这些形色匆忙的黑手党更像是黑手党,柔软的神色彻底从他面容上消失不见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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