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矢车菊的断章
“我想到了!”他喊道,“那个、我要做黑手党的最下层成员!”
在这个苍白男人的面孔上,浮现出从未有过的、纯粹而期待的喜悦笑容。
“就是,是那种!什么都做的跑腿角色,有的吧?!”太宰一股脑地往下说:“可以去调查盗窃枪支事件、调停官员老婆与情人的家庭关系,还有、那个,处理黑手党事务所后面的哑弹!——这种身份,一定是有的吧!!!”
被那个闪闪发亮的眼神盯住,管事以紧张到干哑的嗓音,流着冷汗回复:
“……有,有的。这种底层身份,您要多少、都——”
他简直是吞咽了口水,才说出话来。
“只是,‘哑弹’……这实在是…………”
在这个人几乎以为自己必死无疑的时候,太宰哼了一声,嘟囔了些什么“算了反正也刚拆过一个”之类的话语,姑且算是放过了他。
片刻前那个坐拥黑暗、深不可测的男人仿佛原地消失不见了似的,坐在桌子上几乎要欢呼起来的、分明是一个骤然被天降惊喜砸中、得到梦寐以求之物的小孩子。
太宰心满意足极了:
“在计划完成前,居然还能有这种机会。”
他笑容满面地说。
“我啊。”
“说不定是这个世界上、”
“最幸福的男人呢。”
第64章 46
——2006年5月3日——
这是这一年刚刚入夏的日子。
也是,轰动了全日本的那个视频、发送之后的第二天。
凌晨约四点十五分的时候,24小时便利店的店员,站在柜台里,低头盯着柜面的玻璃、理了理自己的刘海。
“………………”
从那个模糊玻璃上、映照出她睡意朦胧的眼睛。
这个时间点,学生、上班族、压路族、流浪汉……无论是谁,都窝在自己的藏身之地,静静酣睡吧。
站在这个柜台后面的,只有店员一个人。
睁眼望着空虚静默的店铺,冷白的光源投映在各个柜台上。
只需用微波炉加热的便当盒上,从那个塑料包装上面反射出刺眼的冷光。
提前制作好的厚玉子烧早已冷透,再走两步,走到冷柜边,便能挑到打折的速食。
等到早晨,人们活动起来的时候,想必会很受欢迎吧。
(……会吗?)
从店员的心底,静静浮现出这样的疑惑。
本来看上去如此日常的情景,却宛如有怪物隐藏于污脏水面之下一般、令她无端感到恐惧。
(那个视频)
(到底是不是、真的呢)
自然垂下的双手,忍不住想要摸一摸口袋里的手机。
同时,她不由自主回想起昨夜家里的那番争吵。
继父勉强看完了视频,若非思虑到手机的价格,想必早在第一时间就将其砸碎在地面上了。
不仅如此,还要唾弃些“不知所云”、“耻辱”、“政府不作为”、“惊世谎言”等等之类的怒骂。
哥哥向来和继父不和。见此场景,则撇着嘴,阴阳怪气地讽刺些“您有什么必要动怒?难道说做了什么见不得人的事情?”这样的话。
继父听了,简直被气得脸红脖子粗,一巴掌拍在几案上、惊得茶杯一并蹦起来。
“你这个孽子——!!!”如此怒吼着。
哥哥并不惧怕他,只冷笑着:“怎么?您莫不是做了什么亏心事?”
那个声音里埋藏着积蓄已久的怨恨:
“说吧,您是不是又把钱全偷去赌马了?”哥哥嗤笑起来,“反应这样大,您该不会害怕身上背负着一只诅咒吧?”
明明哥哥也是不信鬼神的人,这时候却毫不犹豫地说:“不如我们倒数到一,一齐把手机亮出来怎么样?”
在那张脸孔上,写满了大仇得报似的畅快。
“若是当真能看到人心与诅咒,说不定也是件不错的事情呢?!”哥哥狞笑着,“当年母亲若是…………”
(疑心似鬼)
(互相猜忌)
——她从家里逃了出来。
在冲到兼职的便利店的这一路上,类似的大小争执,也不知道听到了多少。
积年的旧怨。
曾经埋藏在心底的愤恨。
本以为能够遗忘的憎恶。
长大之后、掩藏在那张莹莹笑脸背后的,丑恶的东西。
无论是什么,都宛如一滩污泥被搅浑了一般,从看似平静的水面之下,翻腾出叫人恐惧的变化。
她机械般换好了自己的衣服,同接班的店员做好了交替。
那双精神不足的睡眼,呆呆凝视着柜台。
从玻璃的反射中,望见自己无神的眼底。
难以用语言形容。但是大家都知道、已经有什么正在发生变化了。
就连平日里笑容相对的店员同事们,在面对面交谈、接班的时候,那个笑容,仿佛也僵硬了起来。
眼里写满了“不知道你是不是会诅咒别人”一样的话语,戒备而心虚地闪烁着。
(之后的生活)
(又会变成、什么样呢?)
店员空洞地叹了一口气。
(总之)
(不会比现在还差吧……)
就在这时,她听见店门轻轻一推,挂在门沿上的风铃碰撞一下、发出清脆的响声。
这个声音令店员回过神来,条件反射招呼道“欢迎光临——”
走进来的,是一个年轻人。
上身穿着黑色贴身长袖、外面套了个写着夸张东京标语的短t恤,紧身牛仔裤故意卷起一边裤脚,从那个走路的姿态看来、那双沾着点儿灰泥的球鞋恐怕也不怎么合脚。
这个人头顶扣着个低低的棒球帽,帽檐上写了个大大的红色“japan”,但是也磨损了。似乎戴了不少时间似的。
从店员的角度,看不清对方掩藏在棒球帽下的面孔。
“喂、我说,”年轻人走过来,动作歪斜地往柜台上一靠,伸出带着手套——好像故意耍帅一样的铆钉半指手套——并拢食指和中指、斜斜一挥。
“给我来盒烟。要那个、peace牌子的。”
仿佛被这个名字逗笑了似的,年轻人闷声笑了起来。
店员完全不明白笑点在哪里,但是出于职业素养,仍维持着笑脸、点头去取烟。
(这个打扮和动作)
(还有那个粗鲁的措辞)
(毫无疑问)
(是附近半途辍学的小混混吧)
她从柜台里抽出一盒peace香烟,思绪仍在浅显地打着转。
(……就这么成为黑帮底层小喽啰的话)
(今后该,怎么办呢)
烟盒放在柜台台面上,推到年轻人手边。
这个看不清楚面容的青年微微低下头来,用两根手指在兜里掏来掏去,摸出几个脏兮兮的硬币。
店员脸都要笑僵了:“……这个、客人,您的付款额恐怕还不够……”
年轻人噘着嘴“啧”了一声,转身冲着店门外招了招手。
在他侧过脸去的一瞬间——
(裹在脸上的)
(是绷带吗?)
店员没来得及核实这个想法,另一位客人,在凌晨关顾了这家东京千代田区的不起眼便利店。
走进门的时候,便将初夏凌晨微凉的空气也一并卷了进来。
这位看起来年长一些,穿着成套却布料廉价的咖啡色西装,哪怕在这个时间点,也好像加班才结束似的、左边腋下夹着公文包。
不知是否特意染过的白色头发梳成刻板的三七分,脸上戴着副上世纪出厂一样的老套黑框眼镜。
眼镜片后倒是一双罕见的漂亮蓝眼睛————不。店员短暂同客人对视了一眼,迅速确认了:那个恐怕是混血带来的血统优势。除了眼睛的颜色之外,不含其它的了。
从那双没精打采而微微垂下的蓝眼睛里,实在看不出任何吸引人的亮点。
(这就是一位)
(加班工作到通宵的普通上班族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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