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一只贝壳
“王妈?王妈……”
头上扎着蓝棉布的妇人快步走过来,俯下身擦着孙氏头上的汗,低声道:“小姐,怎么了?是不是渴了?”
孙氏道:“孩子怎么样?有没有……”
王妈笑道:“是个女孩儿,健康得很,不缺胳膊也不缺腿儿的,很好的。”
“那就好。女孩好啊。”
孙氏是个柔弱的女人,确实是喜欢女孩子,没说什么假话骗人。也许别的姨娘会重男轻女,放在她这里却绝无可能。
“我抱抱她。”
王妈道:“好嘞,小姐小心些,刚出生的……”
这句话还没说完,窗户突然吱呀吱呀地响了起来。
窗下的丛草里,一道影子正匍匐在地,仿佛正在延长,一点点舔舐光的空间,想要进到屋里里来。
王妈的手一顿,疑惑道:“我记得我刚关好窗户。”
孙氏不太在意道:“也许是风,再关上吧。”
王妈道声好,把孩子放在孙氏旁边,快步走到窗边。
“小姐,幸亏刚才没有风,新生了孩子的人是不能见……”
“孩子!我的孩子!王妈!”
突听一声凄厉的叫喊,王妈瞪大眼睛扭回头去,脸上还带着迷茫的表情,刚转过身去,就被一根红线死死地勒在脖子上,哐当一声倒在地上,软软地顺着墙滑了下去。
这边再一看,孙氏也早就不省人事,斜趴在床上,一只手向外伸出,似乎想抓住什么,现在却也只是软软地垂在床边。
床幔拂在她手边剧烈地晃动着。
床边不知道什么站定一个身着红衣的妇人,皮肤苍白,额头上青筋爆起,瞳孔呈现出一种诡异的紫色,面上涂着大红色的胭脂和口脂,眼睛浑圆突出,这样的打扮之下,虽然可怕吓人,却竟然还剩些残缺可怕的美丽。
而她僵硬的脖子上,在喉咙的位置刻着一道红痕,好像是被彩笔划了一道,又好像是匕首捅出来的鲜血,竟然还在隐隐流动。
她用带着长指甲的手抱着的,正是一个襁褓,也就是孙氏想夺回来的东西。
妇人抱起婴儿,也不管她的母亲,也不管墙角的王妈,拔腿就跑,腾空而起,一掠数丈,穿过窗户逃了出去。
血红色的影子以极快的速度向帅府外逃窜。
所谓是阴风过境。
就在这时,瓦片上突然咯吱作响,一个矮小的影子落到地上来,用手一撑,踩着墙面上去,又翻身而下追了过去。
园子里的树木、桌椅、亭台楼阁飞快地后退,朱标跟在妇人身后紧追,以他如今的武功水平,也能追得上这些妖鬼之流。
朱标跟着这不知道是什么的东西,越走越远,一开始其实是急于把孩子抢回来的,可是发现她迟迟没有伤人,反而要往外跑,也就起了跟着走的心思。
若是团伙作案,就会麻烦得很,万一留了什么后手,难免不会被偷偷阴一招。
跟着跟着,妇人跑到了菜市场去。
一到菜市场,妇人就换了身妆扮,摇身一变,也没什么特效,就换上了绿衣黄裙,怀里抱着孩子,边走边拍,好像真的是个好母亲。
朱标低头看看自己身上的绸缎衣服和娇生惯养出的没有茧子的双手,又看看菜市场的麻衣棉布,想了想还是又上了屋顶,悄悄地跟着追。
地上摆着许许多多的摊子。
卖猪肉羊肉的肉摊和卖白菜土豆的菜摊、卖彩色头花和布匹的首饰摊、药材摊子热热闹闹地挤在一起。
屠夫、老婆婆、年轻女子和许多妇人,挎着篮子、提着袋子、背着麻袋,在房子和街道里穿来穿去,到处都是大声吆喝的声音。
长街的尽头,有老农牵着一头黄牛,赶着一群鸭子过来。
熙熙攘攘正是众生百态。
妇人左转右转,进了一个破旧的院子里去。
这屋顶朱标要是敢踩上去,也就一定能掉下去。这样的茅草顶,没有被风卷走才真奇了怪。
他只有下去,在地上滚了一圈,努力让自己变得灰了一点,才蹭着木篱笆边跟进去。
茅草屋上的茅草全都离家出走了,只顽强地留了几根,七零八落地铺着,干巴巴且黄乎乎。
地下有个水窖一样的东西,妇人抱着孩子,轻轻拍着她,哄着她,钻进了这洞里。这孩子心也大,不愧是老朱同志的种,一声不哭,什么感觉也没有,就这么被抱了一路。
朱标想跟着过去,却听啪的一声,就被门关在了外面。
第12章 秦淮河岸
朱标被关在了门外。
这“水窖”建在地底下,一阵阵往上吹着阴风,即使关上门,从门缝里露出来的风也寒冷无比,叫人的骨头缝里都刺痛。
恐怕是这鬼东西的巢穴。
现在她带着孩子进去了,朱标没有再隐藏自己的道理,当下就准备撞门。
就在这时,院外突然冲进来一道白色的闪电,快得离谱,一个急刹车停在朱标脚边,把地都刹出四个坑来,噗噗地溅出许多泥土,正是六出白顺着气味赶来了。
朱标立刻用手向下虚虚一按,示意它别叫出声,又指了指那扇破旧的木门,喊它进去。
六出白会意,兽类的脚垫子上有肉球,走起路来悄无声息,自然在前面充当先锋。朱标紧跟着从半开的门后钻了进去。
门后乌漆漆的一片,风凄惨惨地嚎啕,好像被鞭子抽了似的,仔细闻闻,还有隐隐约约的土腥气。一条长长的土制楼梯,顺着门缝外泄进来的光向下延展,不知道尽头会有些什么。
朱标因为眼睛的缘故,在黑暗中也能看十分清楚,六出白嗅觉敏锐,也不怕黑,就这么向着下面赶。
妇人这边,一路都熟悉得很,直接顺着楼梯游走进了最底端的屋子,这地方从外面看着破旧不堪,里面却别有洞天。
地板是木头的,飘着清香,天花板上挂着层层叠叠的樱桃红、石绿、鸡油黄、烟蓝、大红等色的纱幔,四脚坠着绒嘟嘟的绣球,好像成熟的果实一般压在绳子上,向下垂着。桌椅板凳还有屏风都很秀丽,炉台上点着香,发出袅袅的香气。
乍一看如同彩色仙境,曼妙至极。
这样一个破败的地底洞窟,竟好像玉楼金阁。
孩子就被放在角落的绣床上。
妇人换了一身打扮,款款走过去,不看去看她的脸,还挺像是一位大家闺秀。她用水盆洗了手,拿手帕擦了擦,小心地抱起婴儿。
“乖乖,你饿不饿?”
婴儿动了动,突然大哭起来。
妇人赶紧把她抱起来晃了晃,发现不对劲,明白是尿了,于是打开布包,找了一片布出来,也不嫌脏,替她换了块尿布。
“乖乖,快睡吧,睡一会儿就天黑了。”
说着说着,她就咯咯笑了起来,嘴角咧开几乎到耳边,舌头吐出来直有几寸长,滴滴答答地流口水,淋湿了一片床褥。
也不知道她是饿了,还是高兴的。
“孩子,孩子,真不错。”妇人笑道,“这是我的孩子……不对,不是我的,应当是她的,她不能生,只有我能生!我能生……对,这是我的孩子……”
孩子看着她,竟然还不害怕,只吐了个泡泡出来。
妇人俯下身,对着她重重地吸了一口气,喃喃道:“好香的肉。这人气也好重,不愧是朱家的孩子。”
帷幔深处突然伸出一只嫩白的手来,真是好像葱段一样的颜色,指节如玉,轻轻撩开水红色的纱,一步步走过来,走的是唱戏时才有的步子,如同一缕袅娜的清烟,柔软而妩媚。
她有一双含笑的大眼睛,嘴唇很薄,但是并不显得刻薄,脸上的肤色虽然发一点黑,却只会让人觉得更美。
她一出来,妇人的神智就仿佛恢复许多,嘴和舌头都收了回去,也不笑了,似乎是不想让她看见自己这副模样。
女人款款走过来,一手抚上妇人的背,一手摸上她的腰,整个人黏在她身上,神情温柔,眼神专注,眨也不眨地盯着妇人看,好像只能瞧见她似的。
妇人显然也很喜欢她,安抚地拍拍女人搭在自己身上的手。
“姐姐,你就忍一忍吧。”女人柔声道,“这孩子是要送出去的,不能吃也不能养着。若不是那些符纸,这孩子也偷不出来。”
妇人叹道:“你看她刚生下来就白白嫩嫩的,想必长大了也是个漂亮姑娘。我当然知道你说的话,但是……但是这孩子是我唯一看着生下来的。”
女人劝道:“姐姐可以等日后再看一个,拿来玩一玩,吃一吃,岂不是简单得很?”
妇人点点头,把孩子又从绣床上抱起来,刚要递给女人,就惨呼一声。
只见她的大腿上咬着一只白乎乎的狗。
六出白咬得相当用力,妇人腿上立刻渗出血来,阴湿了裤腿。
这血既黑又臭,连六出白也忍不下去,立刻松了嘴,转而又跳起来又去咬她别的地方。
朱标也掏出匕首来,拽着空中的丝绸,借力蹬了一脚墙壁,捅向女人的肚子。
女人先是一惊,随后又轻蔑一笑,不屑于匕首这种凡铁,后发现朱标眼里似有金色微光,捅的地方也颇为巧妙,才慌了神,立刻往地下一蹲,矮了半截,化作了原型。
只见那套鹅黄色的衣服涌动几下,噗的一声落在地上,里面突然钻出一条水缸粗的黑蛇,迅速盘了几圈,吐着信子去咬朱标。
原来是条蛇精。
她这样害怕的原因,也正是因为朱标扎的就是七寸。
她伸长去卷,朱标就躲,尾巴去抽,朱标也躲,在地上爬行,朱标还能躲。不管她怎样做,每次都挨不着他分毫,反观朱标,却次次都能瞄准七寸。
“你,你这小子。”黑蛇嘴里发出嘶嘶声,“这样重的人气……你是朱元璋的儿子?”
朱标不说话,打架还说什么话。
黑蛇看着朱标身上几乎凝聚成实体的人道之气,心里突然埋怨起妇人来,怨她也不仔细看看,就这样让人跟到家里。
心里虽然不满,嘴上却还是要抹蜂蜜的——“姐姐!姐姐!快来救救我!”
妇人却也抽不开身,她被狗咬得非常痛,只能回道:“这狗好奇怪,我抽不开身,它一咬我,我的功力都好像都被咬下来一口似的!”
女人暗道她没有脑子,连只没有完全成精的狗也搞不定,只有用尾巴重重一拍地面,加快速度,冲了过去。
朱标紧跟其后,匕首甩出去,正正好好钉在她的七寸上。
匕首扎得很深,几乎只露了刀柄在外面。
黑蛇痛得大吼一声,娇柔的嗓音再也不见,背上鲜血横流,顿时流了一摊,头却扭转过来,翻身咬住背上扎着的匕首,使劲一拽,把它拽了出来。
朱标心生警惕,人已经因为刚刚的动作跃到了桌子上,这下手也撑在桌面上,蓄势待发。
谁知道黑蛇拔出匕首来,用嘴咬着,一下子就扎进了妇人的心口里去。她显然还担心朱标的匕首不够厉害,又用自己的尾巴尖补了一下。
霎时间鲜血的血液溅在了墙上。
朱标傻了。妇人也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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