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听涧
也许甚至用不着他们公安出手,那些利欲熏心的人就会主动替他们将组织消灭,然后志得意满地接收组织的遗产——这遗产当中当然包括鹿见春名,以及研究所的那些资料。
松田阵平显然对“zero”这个本来不应该有那么多人知道的真名作出了反应,这个词将他从刚才看到实验录像的惊惧之中拉了出来。
在看到刚刚的录像之后,松田阵平脑海里走马灯一样闪过了鹿见春名数次救他的片段。
摩天轮、再到不久之前的仓库,每一次鹿见春名都选择了以命换命。
潜意识中,也许鹿见春名认为他的生命是不值得被珍惜的。
——因为经历了这么多痛苦的实验,因为被迫承受过不计其数的死亡。
明明他自己才是那个深陷泥泞,需要被拯救的人,却仍然选择了背负一切痛苦,在地狱般的实验中煎熬,即使自身难以保全,还是努力地对他们伸以援手。
七年啊……鹿见春名挣扎了七年,被桎梏了七年。
这个认知让松田阵平觉得难以忍受,心口抽搐着疼痛了起来。
他下意识地扯了一下萩原研二的衣袖,但拉了一下萩原研二的衣摆之后,发小却完全没有作出反应。
松田阵平疑惑地偏头去看自己的发小,诧异地发现萩原研二的状态完全不对劲。
——那双如同紫罗兰一般的眼瞳是收缩了一圈的,瞳孔毫无焦距,视线散漫而没有落点。
萩原研二僵立在原地。
他没听到诸伏景光叫出的那一声“zero”,也没感受到松田阵平拉他衣摆的动作。
从录像中的内容在他眼前开始缓缓播放的时候,萩原研二就陷入了一片空茫之中。
所有的声音都在那一瞬间如同退潮一般远去,萩原研二的世界之中不再剩下任何声音,只有播放中的录像带,以及被截取下来的噪点与杂音。
萩原研二是在场唯一一个全程都没有将视线挪开屏幕的。
他完整地看完了每一段录像,将所有的细节都纳入眼中,视线始终凝聚在躺在实验台上的鹿见春名身上。
他的恋人浑身赤裸,但萩原研二的心中却升不起一星半点的旖旎来。
他珍视的恋人,就连只是扭伤了脚踝、生病低烧都会心疼地难以自抑的恋人,在实验台上却要经历这种痛苦。
这些拉不到底的录像是重叠在一起的剑刃锋利而闪烁着寒芒,莽撞而一往无前地扎进他的胸口之中,带来几乎要将整个人劈裂开来的钻心的痛苦。
从伤口处流淌出来的不是鲜红刺目的血液,而是如同实质的痛苦。
那种残忍的、完全没有人道的、痛苦到了极点的事,就算这个时候再怎么觉得无法忍受,萩原研二也无法说自己能够承受。
他不能,那么鹿见春名难道就可以吗?
从七年前认识直到今天,鹿见春名在他面前表露过很多真实,而萩原研二向来敏锐的观察力也能察觉到这一点——鹿见春名在他面前并没有伪装过什么。
他真实的内里并不入表现出来的那样锋锐,是融化中的冰,柔软但并不刺骨。
可这样的鹿见春名从来没有在七年中向他求助过……哪怕只是表露出一点都没有。
他的恋人在他的面前从来都没有露出痛苦难忍的表情,因为那种不死的体质,身上也从未出现过录像中那样恐怖至极的伤痕——不死者的体质悄无声息地将一切血腥都掩盖了。
录像中的宫野志保操纵手术刀的手很稳定,刀锋精准地按照预定的那样落在少年的肌肤纹路上,将灯光下惨白的肌肤切开,血液顷刻间就滚了出来,将银白的长发浸染成血色。
萩原研二却觉得这每一刀像是切割在他的身体上一样。
他的胸腔也随着录像中鹿见春名的身体一样被剖开,露出血淋淋的内里,流出红色的粘稠的疼痛。
他在那瞬间被巨大的疼痛侵袭了五感,几乎喘不过气来。窒息让他的心脏在瞬间被缩进,像是有无形的手掌握住那颗跳动的心,凶狠地施加痛感。
萩原研二知道鹿见春名对痛觉并不敏感。
痛感迟钝的少年感觉不到大多数疼痛,即使之前被爆炸中飞溅的碎片割伤、被子弹贯穿身体,鹿见春名也几乎没感觉到过什么剧烈的疼痛。
当然是会痛的,就算不敏感,被刀直接剖开身体怎么可能一点痛觉都感觉不到?
不会痛并不是掩盖这残忍实验的借口,更何况鹿见春名是会感到疼痛、会流血的……并不是他自己所说的那样的怪物。
原来在他不知道的时候,在那些轻描淡写的话语的掩盖下、在漫不经心的话语的粉饰下,鹿见春名一直在经历的是这样残忍的事情。
可即便如此,鹿见春名也从未因此而崩溃过,唯一的一次哭泣还是因为与他失约了。
萩原研二从未如此清晰地察觉到鹿见春名对自己的这份感情,但至少在这个时候……他宁愿自己不清楚这件事情。
不想让他珍视的人经历这些常人根本无法忍受的痛苦,不想让他被迫承受这惨无人道的人体实验。
每加诸在鹿见春名身上的一道伤痕,即使没有施加给萩原研二,他也切实地感觉到了好像自己也被一片一片隔开的痛苦。
明明很想哭,但眼眶却异常干涩,随之而来的是灼热。
他心口燃烧着盈满怒气的火焰,伴随着不断侵袭的痛感。
疼痛,能感知到的除了疼痛就是疼痛。
心脏发出尖锐的鸣声。
即使再舌灿莲花,言语的浅薄也无法抵消鹿见春名真实受到的那些伤害,他甚至无法真的和鹿见春名感同身受——那样的痛苦根本无法想象,只是用眼睛去看都觉得无比痛苦。
就连他自己都是这样,更不用说亲身经历了这一切、并且这种痛苦很可能还会继续持续下去的鹿见春名了。
萩原研二不可遏制地对那个组织产生了前所未有的刻骨的恨意。
恨意的种子从眼眶根植入他的胸腔之中,缠满肋骨,被怒火点燃,在他的身躯内燃烧起来,喉管之中因此而泛上了血腥味。
那个对鹿见春名作出这种残忍事情的组织绝对不能再存在。
他终于闭了闭酸涩的眼眶,像是要平复心中翻滚的怒气一般缓缓舒出了一口气。
“hagi?”松田阵平的神情严肃起来,“你……”
他想问你还好吗,但这话在嘴边酝酿了一下,就被咽了回去。
哪怕是松田阵平自己都因为这个录像而备受煎熬,心中怒火燃烧,更别说身为恋人的萩原研二了。
他只会比在场的所有人都要感到痛苦。
萩原研二没有答话,他缓缓转头,看向松田阵平,很想尽力对他笑一下——却发现自己连扯动嘴角的力气都没有。
松田阵平张了张嘴,最后徒劳地闭上。
他想不出该用什么话来安慰萩原研二——该死。这根本就安慰不了任何人,连他自己都无法平复起伏的心情,甚至不知道之后该怎么对待在他们不知道的时候承受了这么多的鹿见春名。
松田阵平死死握紧了拳,指甲陷入掌心之中,带来了刺痛。
原本美丽的紫罗兰色之中笼罩着阴沉的雾霾。
灰原哀还在盯着降谷零,看着他深吸了一口气。
这声轻微的气音吸引了其他人的注意力。
在在场所有人的注视之中,他选中了那个被命名为“实验录像”的文件夹,右键之后跳出了一排选项。
鼠标的光标缓缓移动,最终停止在“删除”上。
即使是在场所有人里和鹿见春名交集最浅的江户川柯南,也完全支持这个决定。
他当然明白这份录像就等同于组织的罪证,但要付出的代价会是鹿见春名。
即使落入官方手中,鹿见春名的命运也不会改变,他将仍然是个实验体,而官方的研究所甚至不会像组织一样投鼠忌器,给他自由活动的机会。
也粗鹿见春名会永远被用束缚带捆在实验台上,一次又一次地被动接受研究。
因为不会死,所以生命就不值得珍贵了吗?
至少江户川柯南不这么认为。
鹿见春名的生命确实可以重来,但也不可否认他确实失去了生命,即使这只是短暂的。
他不想再白白地送谁去牺牲了。
这不是组织和一条人命的天平,生命的重量是一样的。
就如同灰原哀说的那样,这是不能被打开的潘多拉的魔盒。
降谷零在这一瞬间想了很多。
只要交上这份实验录像,他数年来的卧底生涯大概马上就可以结束了。
也许在那之后的发展甚至不需要他们努力,就会有去他势力迫不及待地将这个隐藏在黑暗之下的组织彻底地连根拔出。
当然——也存在另一种可能。
也许在这份录像被交给公安后,实际上并没有作为组织所犯下的罪证被公开,而是被那些更加上层的人物小心翼翼地封藏了。
但这当然不会是因为这帮人良心发现想要保护鹿见春名这个不死者的安全,而是打算让本国独自占有这个珍贵的实验样本,企图能从鹿见春名的身上榨出更多的东西来。
死而复生,这是多少人梦寐以求的事情啊?当一个人的财富或者权势达到顶点的时候,就会越来越恐惧生命的逝去。
为了让自己能够一直活着享受现在这样奢侈的生活,这些人能够不顾一切——就比如组织幕后的那位先生。
谁都会为“不死”这件事生出觊觎之心的。
但降谷零并不打算让日本、乃至全世界的权势者如愿。
他深爱这个国家,他是正直的警察,对这樱花的徽章郑重地宣誓过。但他要保护的是生活在这片土地上的人民,是社会的大多数,是更多的普通人。
他选择成为卧底,在组织中潜伏至今,也只是想消除隐藏在黑暗之中的危机,让他想保护的人民能有安全安稳的生活,他的努力不是为了那些凌驾于众人之上的社会名流服务的。
说的不好听一点,降谷零是公安没错,但这并不代表他信任国家那些腐朽的官员。
他敢确信,如果这东西被那些高层看到,绝对会做出比组织更加残忍的事情。
认为官方的高层会更有人情味才是天真可笑的。
与其让这些人像贪婪的鬣狗一样一拥而上,趴伏在鹿见春名的尸体上啃食,不如就当这些录像从来没有出现过好了。
就当……今天的事情从未发生,这些录像也根本没有在这个世界上存在过好了。
这样,鹿见春名的安全就不会被那些蠢蠢欲动的人侵害。
他已经承受了这么多,不应该再继续遭到这种残忍的对待了。
鹿见春名绝不是什么可以消耗的实验品、又或者是实验动物,他是活生生的人。
所以鹿见春名当然也是降谷零要保护的对象。
即使鹿见春名拥有与一般人迥异的体质,也不该被利欲熏心的人如此对待。
就算这份录像能加快组织被覆灭的进度又如何呢?至少这一次,降谷零不想再牺牲鹿见春名一次了。
那个承受了实验这么久,只能在无边的通过构筑的地狱中徘徊煎熬的人,不应该继续遭受这种不公的对待,也不该被理所当然地当做牺牲品。
降谷零坚定地点下了“删除”。
文件目录种出现一个正在加载中的圆圈,几圈转动之后,这个被命名为“实验录像”的文件夹在灰原哀的账户之中彻底消失不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