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姜偌
他的双手被刑械锁住, 合拢, 精密的机巧吸附在一起,使他只能保持垂手的姿势。
身后, 两名手持阵刀的云骑紧跟着他, 景元带路,接近镇恶门后, 沉重的青铜大门缓缓敞开,由数道锁链纵横连接的高塔在幽寒的深井中悬立。
是幽囚狱的中枢,勘录舍。
巨大的阴狱湿寒森冷,空气中蔓延着铜器的冷涩与生硬味道,加上外围海水的浸没, 整座囚笼昏寂无光,令人心惧,呼吸困难。
由于还未受审, 无法对罪行进行定夺, 即便是十王司, 也不能绕过流程将罪人押入深牢。
因此,在景元的示意下,十王司的武弁将郁沐带到了负一层阴寒狱深处、正对勘录舍的一间临时牢房。
“在此静候, 莫要生事,否则,十王司会提前采取监管措施。”
武弁锁上牢门,留下一句话,便离开了。
乳白色的隔断屏障模糊了视线,这是一种特殊的工造技艺,作为狱门,牢内人无法向外窥探,牢外武弁却能将内部罪人的动向掌握得一清二楚。
或许此刻,某位将军正站在勘录舍外围,暗中监视他也说不定……
郁沐敲了敲手腕上的刑具,确认这东西的硬度后,环视四周。
这是间很小的囚室,靠墙处摆放着一张长条铜凳,除此以外不具备任何其他生存所需的设施,不存在格栅窗,除了牢门外的青铜荧灯,没有一丝额外的光亮。
这里逼仄、昏黑、阴森、湿冷、阴风阵阵——简直是郁沐最讨厌的环境。
他心头不免染上几分戾气。
到长凳边坐下,被锁了一路的手腕有些发麻,他转身,背对门外,手腕突然化作柔软的树枝,从刑具里钻了出来,再合拢,恢复成完好无损的肢体。
他揉着手腕,泄愤般踩住落在地上的刑具,头靠着墙,像一丛委屈的、砖缝里长出来的蘑菇。
希望丹枫快点来,在他耐心告罄、失手砸了这里之前。
郁沐支起一条腿,下巴磕在膝盖上,百无聊赖地数着砖块,没过一会,隔壁牢房突然传来一阵虔诚的吟唱。
“药王慈怀,建木生发。莳者同心,同登仙道。”*
“说是语时,莳者九万九千九百九十九人俱,皆断生老病苦。”*
‘药王慈怀……同登仙道。”
嗯?
郁沐捕捉到了关键词,抬头,敲了敲墙,对方并不理会。
“说是语时,莳者……皆断生老病苦。”
“喂。”
郁沐无奈地捶了下墙,他认可这位药王秘传囚徒的虔诚之心,人在狱中不忘传教,堪称敬业,但,能不能把最基本的东西学好再来呢?
这样多误导下一代人。
他纠正道:“是莳者一心,同登极乐。”
“……”
隔壁传来激烈的反驳,是个年轻气盛的青年,“不可能,药王大人就是这么说的。”
“《千手慈怀药王救世品》不是这么写的。”郁沐一脸认真。
牢房对侧:“你又没写过,你怎么知道。”
郁沐有气无力地辩驳,“我就是知道。”
这本书,药师从小给他读到大的。
“哼,该死的巡猎走狗,竟妄图混淆我的信仰,以言语侵蚀我对药王的虔诚之心,我不会上当的。”
他义愤填膺地、用更大的声音吟唱:“药王慈怀,建木生发。莳者同心,同登仙道!”
巡猎,走狗?
谁?他?
郁沐服气般捂住了额头,过了一会,敲墙:“你在这背多久了?”
“巡猎的走狗,不要和我说话。”对方讥讽。
郁沐:“……”
“不过,告诉你也无妨,哼,作为一心追随慈怀药王的莳者,吾已在此歌颂药王近三百年。”对方自豪道。
哇,真厉害,他想。
这家伙居然已经坚持不懈地背错三百年了。
郁沐敷衍地鼓掌,以示称赞。
不再理这个沉浸在自己艺术里的家伙,他将目光转向更远处。
上次来幽囚狱时目的明确,一路上并未打探其他牢房中关押的犯人,眼下还算空闲,他突然想起,自己在找龙时,翻过十王司的囚犯镇压图。
幽囚狱中,品阶上配和他交流的,是一位造翼者军团的首领,和幽狱之底的步离战首,呼雷。
按理来说,郁沐应该趁机去瞧瞧那条可怜的步离人,但……他不喜欢狗。
狗会掉毛,刨树根,还会吃一些莫名其妙的东西,不符合他的做人美学,最重要的是,步离人的狼毒很难清理。
要是待会丹枫来救他,被对方闻到该怎么办?
郁沐翻来覆去地躺了一会,因为没有钟表,狱中时间流速体感又慢,百无聊赖之下,他还是决定找点事。
闭上眼,意识顺着延伸的青铜装置的缝隙在巨大的牢狱中穿行,很快,他找到了呼雷。
它在渊狱之底的囚室中,石头和孔洞的缝隙中残存着难以消除的血腥味。
此处阴寒,充满冷狱的腥气,沉重的锁链束缚住那健硕狂猛的狼躯,封存的枷锁扣住它的嘴筒子,迫使它匍匐在地。
注意到有东西来了,呼雷的双眼骤然睁开,爆出憎恨般血红的光,狼爪磨动,铁链的哗啦声回荡在空寂的囚室。
很快,它面前的地砖上,噗地冒出了一颗幼苗。
幼苗的嫩绿叶片十分柔软,带着植物特有的清香,叶片微微下垂,仿佛在打量眼前的怪物。
呼雷瞳孔下移,略带疑虑,它探首下去,轻嗅时,鼻息喷在幼苗上。
幼苗:“……”
一秒后,一根粗壮的、完全不符合幼苗外观的棕色树枝从砖缝下迅速抽出,狠狠抽在狼吻上。
呼雷顿时趴在地上,头晕目眩。
“离我远点。”
幼苗恶狠狠的,声音透着非人的森冷和怨怒。
呼雷龇牙,奈何刑具束缚,只能透过狭窄的缝隙,看清对方若隐若现的森森尖牙,很快,它伏在地上,爪尖深深犁进砖石中,野性十足的双目里有几分属于人类的怀疑和犹豫。
“你……是你?!”
它终于确认了来者的身份,浑厚的男声里满是意外。
幼苗得意地上下摇晃——这条狗不算笨,终于认出他了。
“早上好,呼雷,在这里住的习惯吗?”
它点了点叶片,宛如颔首的问候。
呼雷收敛了鼻息,即便过去见面不多,但他所知的小道消息里,建木的确不大欣赏步离人。
当然,呼雷只觉得建木品味不好——瞧,步离人这样雄健、狂猛、英武的族类,必定得到慈怀药王的青睐!
正在郁沐以为对方会给出一个符合步离人智商的回答时,只见呼雷的森森狼目眯起。
“您没死?”
幼苗:“骂谁死了呢,我活的好好的。”
“伟大的建木,那您这是……”
呼雷盯着黄豆大的苗叶,毫不掩饰自己的疑惑——虽然,它先前已经因为自己旺盛的好奇心挨了来自建木的、痛痛的一巴掌。
“也被关进幽囚狱了?”
“……”
幼苗的叶片伸直了,慢慢立起,是一个恼羞成怒的姿态。
呼雷发觉了面前树的心情变化,尾巴夹起,悄悄向后退了两步,要不是锁链牵着它,它保准拔腿开溜。
建木抽狼真的丝毫不手下留情。
然而,囚室一共这么大,它还是躲闪不及,被狠抽两下。
呼雷呜咽一声,趴在地上,盯着面前黄豆大的幼苗,因为体型差距过大,它变成了憨憨的对眼。
“我是来考察的,我和你不同。”幼苗晃着叶片,解释。
呼雷信了,频频点头,狼头在地上蹭动,恍然大悟:
“我懂了!您是来带我出去的?”
“还是您要征服罗浮?”
“难道说,是药师降下神谕,要彻底覆灭仙舟?”
幼苗一顿,心道,都不是。
他只是不小心被抓进来的无辜(划掉)可怜路人,在受审前闲逛打发时间罢了。
呼雷揣摩着建木的想法,悟了:
“我又懂了!”
“您是特意来向我传达镜流的死讯,对吗?”
镜流?
嘶。
他突然想起来,呼雷是被镜流送来吃牢饭的。
“……”
幼苗缓慢地晃晃,以一个神秘莫测的频率。
呼雷立刻开口:“我又又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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