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姜偌
停顿片刻, 丹枫接着道:“龙很勇敢,它热心,善良,立志走遍仙舟的土地,某天, 它背上行李,前往陆地……”
郁沐枕着丹枫的衣摆,嘟哝道:“能不能把主角换成一棵小树。”
“小树没有腿, 没办法冒险。”
“那你想想办法。”郁沐半梦半醒, 把头往丹枫衣服里一埋。
“好吧。”
丹枫托着郁沐的下巴, 把人从闷死的边缘捞出来,浅淡月光在他垂落的眼睑上投下闪亮的银晖,温声道:
“从前, 有棵小树,为了寻找水源最充足的土地,它踏上旅行。第一天,它路过一片森林,林中的动物没见过会走路的小树,它们好奇地来到小树身边,问,‘小树,小树,你是什么品种?’,小树很惊喜,说……”
说它是建木。
“说,他是一棵年幼的枫树,走在巡猎的命途上。”
怀中即将沉入梦想的人忽然动了动眼皮,“换一条命途好不好。”
他暂时还不想给自己换一个爹。
丹枫低头,“那就开拓吧,开拓一片含水量最高的、适于枫树生长的土地。”
“但枫树喜欢土壤疏松,排水较好的干燥山坡。”
“……郁沐。”
被三番四次打断思路,丹枫戳了戳身旁人的额头:“你确定还要我讲故事吗?”
“要。”郁沐偎过去,安慰般拍拍丹枫的胳膊:“我不打断你了。”
丹枫垂眸,见郁沐乖巧地躺好,枕着堆起的衣摆,半曲着腿,神情恬静而无害。
他酝酿几秒,拾起零散的思路。
从小到大,贵为龙尊,自记事起便在龙师的教导下学习如何承担龙尊的职责,丹枫无法从自身的记忆提取有关童年的片段——那些柔软、细腻、一提起就仿佛云朵般洁白的时光,是他从未体会的。
他只好凭借自己看过的寥寥话本,勾勒一个读给年幼孩童的睡前故事。
“很快,小树和动物们建立了友谊,它们盛情款待,用森林里最好的蜜露,当晚,小树要前往森林深处,却被拦了下来。
动物们说,‘小树,不要去,森林对面,有一个邪恶的敌人在等着你。’”
郁沐闭着眼,有点紧张地攥了下丹枫的袖子。
“小树很勇敢,它说‘我一定要去。’便捡起一根坚硬的树枝,大步迈向前……”
“它要孤零零地去吗?”郁沐忽然问。
“当然不。”丹枫道,他支着头,想了想:“很快,小树遇到了一只年幼的狮子,一只不爱说话的黑猫,一只乐观的狐狸,和一只冰冷的海鸥。
它们很快熟络,一拍即合,准备合力向敌人发起挑战。”
郁沐发出一点质疑的鼻音,很轻,然后,被自己的求知欲压垮,忍不住道:“森林里为什么会有海鸥?”
丹枫:“因为十点钟方向的二楼外,点着一盏巨大的海鸥夜灯。”
“哦……然后呢?”
“小树和朋友们跋山涉水,跨越了千难万阻,来到了敌人面前,那是一个巨大的、昏黑的宫殿,小树勇敢地点燃熄灭已久的篝火,看见了一只龙的眼睛。”
“不是说好主角是小树吗。”
“不想构思反派了,把废案利用一下。”
“……哦。”
丹枫接着道:“龙睁开眼睛,它无恶不作,劫掠森林中的宝物,身披坚利鳞甲,很快,除了小树以外的其他伙伴败下阵来,关键时刻,小树举起自己坚硬的长树枝,大喊。”
“‘龙,冲我来。’”
“然后呢?”郁沐迫不及待地睁开眼睛。
“然后。”丹枫面无表情道:“它就被龙抓走了。”
“?”
郁沐有点心碎,“为什么小树这么弱,明明是主人公。”
“因为主人公在成为主人公之前要经过漫长的历练。”
“真不是你不肯编故事吗?”郁沐道。
丹枫可疑地游移了目光,但他正襟危坐,看不出心虚来,“不是。”
郁沐有点失望,手臂支着,挺起身来,不甘地询问丹枫:“后来怎么样了,被抓走之后。”
“还能怎么样,龙把小树叼回洞穴里了。”
“为什么要叼回洞穴?”
“可能……”丹枫不着痕迹地打量郁沐,目光滑过对方的五官,“龙需要一张吊床吧。”
吊,吊床?
郁沐霎时如五雷轰顶。
“因为太弱小,所以要被做成吊床吗?”他难以置信,“你这根本就不是温馨的童话冒险故事。”
“我没说这是童话。”丹枫坦诚地应下郁沐的指控。
郁沐瞪大眼睛,片刻后,浅褐色的眼中流露出一点委屈。
“我的意思是。”丹枫抿了下嘴唇,改口:“龙只是把小树抓走,去做人质了。”
“为什么。”郁沐更疑惑了。
“想听下回分解吗?”
郁沐用力点头。
丹枫:“那就睡觉,明天我写好了,放你床头。”
郁沐有点不乐意:“你不给我讲了吗?”
丹枫欲言又止,神色沉凝,清冷的月晖沉入眼底,显出一点不近人情的冷冽感。
他应当在此处坦白地告诉郁沐,他已决意回到鳞渊境,为龙师昏聩的选择和自身不可饶恕的罪进行恕还,无论是被永久关押在幽囚狱,还是就此蜕鳞转生……他们或许都不会再见面了。
龙尊向来是独断的,他这一代尤其如此。
但,当被郁沐用那双平静的眼睛注视着时,他又吞回了即将出口的道别。
算了,他想。
他抱起郁沐,这次,对方没在挣扎——这人醉得不清,双脚离地的瞬间还会发出很细小的哼唧声。
丹枫跳下楼檐,落地,用鞋尖抵着卧室门,侧身进入,将郁沐放在被褥上。
“躺着等我。”
他制止郁沐掀被子坐起来的动作,说完,在药柜里找到解酒药,走向厨房,倒了一杯水,融进去。
厨房岛台上有一盏小夜灯,点开后正对冰镇柜,大概是方便夜半饿了来找吃的,灯光是很护眼的黄色,照在透明的水面,像融了一层浓稠的蜂蜜。
丹枫环视四周,十几个小时前,他还在这间厨房里,和屋主讨论一些严肃的话题,窗台的玻璃角有一点蛛网般的裂纹,是在飓风中被石块击中后砸出来的小坑。
手中的长勺柄搅动水杯,水面卷起小小涡旋,丹枫垂头,一丝不苟地等待药粉溶解。
一件小事被他拖的相当漫长。
终于,他回到卧室,适应了黑暗的龙目泛起湖绿色的暗光,锁住地上被褥里埋头的人。
或许是他磨蹭了太久,郁沐已经睡了。
凌乱的金发铺在枕头上,像一只稀有的、没个正形的刺猬,室内灯光黯淡,郁沐的脸隐在阴影里,嘴唇抿着,呼吸平稳。
看来,已经不需要解酒药了,丹枫想。
他缓步走近,犹豫几秒,将自己辛苦调好的解酒药放在一旁,跪坐在郁沐面前。
郁沐睡着的时候,非常没有攻击性,他长相不算凌厉,下颌线自此刻也不够锋利,睫毛敛下,在眼睑处投下一小片阴影。
空气流通的十分缓慢,屋外挂悬的圆月毫不吝啬自己的光辉,四周极其安静,丹枫一度失去了对时间的感知,直到郁沐翻了个身,背对他,他才有所觉察。
该离开了。
他的手搁在膝上,两次蜷曲,大概是试图触碰,但在不为人知的情绪影响下,最终攥成了拳。
他别开目光,起身,若有所思地抬首,直视着头顶漆黑一片的台灯,许久后,他轻手轻脚地离开了卧室。
——
第二天,郁沐是被玉兆里锲而不舍的通话铃声吵醒的。
他醒来时已经接近中午,前院施工的动静不大,主体已经被修复得差不多,园林造景的假山砖石在匠人工坊进行砌造,短时间运不过来。
家中难得出现了短暂的安宁,郁沐躺在床上,抓起枕头,埋住耳朵,以蒙蔽自己。
隔着棉花,工作台上的玉兆依旧在不断震动,发出嗡嗡的噪音。
很快,玉兆又响了两次,郁沐偎在被子里,不情不愿道:“给我拿过来。”
趴在灯罩上,小心觑着郁沐的兆青一溜烟,卷住玉兆,飞到郁沐面前。
郁沐仰面朝上,接通了,搁在耳旁。
是一个完全没听过的陌生女人:“你好,是郁沐丹士?”
“是我。”
“这里是丹鼎司职评小组,恭喜你在职业资格评选中获得晋升考核名额,请于今日中午一点,到岐黄署参加见面会。”
晋升考核名额。
郁沐空白的脑子费劲地一转,总算想起了这个——是之前去领工资时意外听到的消息。
原来是真的。
郁沐:“好的,我会按时到场,需要准备自我介绍吗?”
“不需要,这只是一次见面会,正式的考核会安排在近期。”
“近期是指?”
“最快两个月后。”女声用公式化的口吻道。
郁沐道谢后,挂断了电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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