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殷笑永
结果, 只是自我感觉良好过头了而已吗。
耶底底亚回忆了一下, 修正了“过头”二字,认为自己如今大部分情况下的反应符合一般人的表现。
沢田纲吉却有话要说。
“我只是吐槽而已啦,”他摸了摸后脑勺,很诚恳地道歉, “医生你千万不要放在心上。而且我并不认为这样反应的医生很奇怪,硬要说的话, 倒不如说是果然这就是医生会说出的话吧。”
“每个人都是不一样的, 就算面对同样的情况, 做出的决定也不会一样。医生这样的反应, 反而让我觉得很真实很亲切呢。”
社会中符合“普通人”“一般人”之类的定义, 大概也只是各种刻板印象的集合, 真要把这些定义落到每个具体的人身上, 人们自己就会先乐得直不起腰。
生来拥有自由意志的人, 从不质疑自己的独一无二。或者说, 人的一生,就是从“自命不凡”走向“庸庸碌碌”再回归“我就是我”的求真之旅。
这样理所当然的主人翁意识,连盖提亚都已拥有,而耶底底亚,却还在摸索着寻觅。
真好啊。
他怔怔望着沢田纲吉,望着他认识过的每一个人,由衷地发出羡慕似的感叹。
耶底底亚忽然明白了阿蒙为何会向他提出这样一个问题,假如连他自己都能轻易否认对自己意志的判断,那被他的意志所定义为错误的毁灭人理,阿蒙当然不会认可这样的决断和命令。
遵循着王所设下的规则行动的魔神,比起现今仍犹豫不决的王,自然更认同之前理性绝对的王的结论。
祂们深信王的正确,正因如此,才会如此坚定不移地推进人理毁灭的工作。耶底底亚明悟了这点,却依然怀着如孩童般懵懂的茫然无措。
既然每个普通人是不一样的,那他,到底要怎么才能成为一个人类,怎么才能满足盖提亚、满足魔神们的期许?
他实在是不懂,就像隔着玻璃凝望海上的滔天浪潮,任由海浪汹涌翻腾,任由他如何渴望,依旧找寻不到打破那面墙的良方。
拥有这样想法的他,能称得上是,稍微进步了一点吗?
“盖提亚,你会不会对我……有点失望?”
正拿着木梳为王轻柔地梳理长发的盖提亚闻言有点讶异,祂说:“不,王,正好相反,我对此非常、非常的欣喜。”
耶底底亚的头发又多又长,每日清晨都要花费一段不短的时间细细打理。他作为所罗门时,尽管同样拥有多得惊人的长发,但那时的他并没有这个烦恼,与众不同的长发是魔力充盈蓬勃的象征,在日夜活跃的魔力影响下,它们通常很会管理自己。
但现在,耶底底亚不得不为自己非常叛逆的头发苦恼了。
他倒是想剪,可惜盖提亚祂们似乎不太赞成,最终,耶底底亚还是顺了祂们的意愿,留下了这头如云朵般浓密蓬松又柔软的长发。
耶底底亚不觉得自己的头发有什么值得这么小心仔细对待的地方,但他在这些无足轻重的小事上,向来不会和魔神们唱反调。
盖提亚的动作轻到耶底底亚几乎没有什么感觉,他听到盖提亚声音平稳地接着先前的话语继续:
“事实上,王,我很感谢您的宽容,您明明不需要如此……重视。”
与其说是“宽容”,倒不如说已经接近“纵容”的程度了吧。分明祂们一直在给王添麻烦,还多次做出称得上是以下犯上的僭越之举,放在过去,这样的冒犯须以死谢罪。
但正因为每次试探王都选择了退让和包容,才让祂那颗不知满足的心,一日比一日更加贪婪和大胆。
祂想要的越来越多,欲望无节制的膨胀,想知道王对祂到底能容忍到什么地步。是的,一直都是祂们,在大逆不道地逼王做出选择。
这算什么?在人类当中,估计也是会被唾弃“恩将仇报”的行为吧。王对祂们如此仁至义尽,而祂们却忘恩负义,软硬兼施地要将王从他的避风港内哄出,要王给祂们一个答案。
可是,那又如何,谁叫祂们是魔神呢?所谓恶魔,不就是不讲信用没有道德还喜欢哄骗人交出灵魂的恶的化身吗?
盖提亚注视着背对着祂坐姿端正的王,指尖挑起王的一抹长发放在唇边,虔诚地给了一吻。假如魔术式也有灵魂,那么,祂早将自己的灵魂献上,既然如此,王也得将对应价值的筹码下放,才算得上公平吧?
耶底底亚察觉到自己魔术式私底下搞的小动作了吗?这不好说,也许,偶尔也得允许走下王座无需再保持英明神武的王犯点小迷糊吧。
是人类的话,犯错就不可避免,有的错误一犯就无可挽回,而有的错误对结果无伤大雅。管他是心知肚明也好,稀里糊涂也罢,耶底底亚反正是没在想那些。
他只是在盖提亚口中的“重视”二字中迟疑,唔,是这样吗?
耶底底亚并不认为自己一直磨磨蹭蹭试图拖延时间的做法算得上“重视”,他问盖提亚会不会对他感到失望,也是因为,哪怕连他自己,也觉得自己优柔寡断的样子实在不像样。
可是,对他来说,要迈出这一步真的很难很难。作为一个切实的悲观主义者,他对一切事情,都无法自抑地倾向于消极的一面。
并非质疑所有积极的事实,而是,他只是不信任自己。如果是他的话,一定会把本来很好的事也变得一团糟吧……他是这样想的。
不敢承诺、不敢改变,因为害怕更进一步会连现在所拥有的都一并失去。
曾被梅莉毒舌为“连哄人的花言巧语都吝啬给出的糟糕透顶的男人”,被夏马尔笃定为“一定会把喜欢他的好女孩辜负得大哭不止的渣男”,某种意义上,这二者的判断都挺精准,毕竟真正的他,就是这样一个会让人失望的家伙。
但是,他其实,也很想做到“改变”这件事啊。
面对那样的眼睛,就算是心如磐石之人,想必也做不到无动于衷。其实……他说盖提亚是他积年的愧疚,并非只是指独断地赋予了祂们守护人理的职责。
造物主对自己的造物是什么样的感情呢?
创造魔术式是命运注定的未来,可归根到底,命运所指示的,只有将魔术从神之领域降格给人而已。
拥有自我意识后不可控的魔术式会引发什么样的后果,在他死后再没人能管束的魔神一旦失控会发生什么,全知全能的王真的不知道吗?
仅仅做了唯一一个反制的预案,偏偏条件还苛刻得离谱,虽然声称只有这样才可以,但其实不如说,是终于拖到无法再拖的地步,不得不为向人理证明自己造物的安全才消极报备的后手吧。
因为放任魔神们成长到了这个地步,所以才只能如此而已。
倘若要追溯他的责任和纵容,那从祂们诞生之时起,所有过错便尽皆有了端倪。
或许是这副幼年的躯体,和祂们初见的记忆变得如此清晰。耶底底亚记得,那时他的魔术式既不能变成人形,也不能变作其他什么生物,大多时候只能作为一滩软趴趴的黑色液体,长着很多细小长长的触须,把第一次见祂的人全吓晕过去。
就连他的母亲,初次见到魔术式的真容后,也吓得花容失色站立不稳,好半天才缓过神。
耶底底亚不是很理解他们为什么这么害怕,在他看来,他的魔术式又乖巧又听话,还能做到很多事情,简直没有比盖提亚更好的魔术式了。
既然人们如此畏惧的话,那么耶底底亚也不会强求他们接受。侍从们恐惧,那就允许他们不靠近便是,反正有了盖提亚之后,耶底底亚已经不再需要别人照顾。
他本就有很强的自理能力,只是由于年纪小仍有一些无法自主完成的事情,而这些事情,盖提亚都能为他做到。
就像现在一样。
盖提亚帮王理了理额前的头发,将遮风的小帽子给王戴上,看起来和出门踏青的寻常孩童一般无二。
祂注意到王望着他睁得圆圆的漂亮金瞳,询问道:“王,怎么了吗?”
“没什么。”耶底底亚摇摇头,伸手握住盖提亚的手,他的手指纤细修长,搭在盖提亚的手上,没怎么用力,却让盖提亚一瞬乱了气息。
因为祂听到祂的王对他说:
“请再给我一点时间,我……不会再逃避了,盖提亚。”
【作者有话要说】
是的,我cp要在一起了[墨镜]
([害羞]预计正式告白还有那么几章,应该会放在未来篇吧,好激动好激动[捂脸偷看])
第151章 指环前篇1
“咦, 医生,你是不是……”
沢田纲吉纠结了半天,才吞吞吐吐地说, “长高了一点?”
“是这样没错。”
耶底底亚一本正经地点头,讲道,“因为我在长大。”
沢田纲吉信了, 很震惊:“原来医生要重新长成大人才可以吗!”
十年火箭炮出问题后竟然要用这种方法才能回到原来的模样吗?
耶底底亚煞有其事地附和:“说不定是这样呢。”
结果还没等沢田纲吉察觉到不对, 他自己就先被逗笑了, 笑得眼眸弯弯、睫毛轻颤, 轻快地说道:“不用担心,阿纲,这是正常现象。”
正常现象?所以, 果然还是要重新长大吗!
耶底底亚笑得更欢了:“不, 不是,阿纲,只是因为,我想尝试改变而已。”
沢田纲吉似懂非懂地点点头, 他感觉医生现在这个外表的年纪,好像已经跟雷蒙弟弟差不多大了, 就连身高也大差不差……
等等, 沢田纲吉再度疑惑了起来:“医生, 雷蒙弟弟是不是这几个月又长高了不少啊?”
耶底底亚回答:“是的, 祂现在, 应该是十一岁左右吧。”
因为盖提亚, 也在努力想要长大。
沢田纲吉沉默良久, 最终还是没忍住吐槽:“医生, 你已经对我演都不演了吗?说起来, 雷蒙弟弟到底多大啊……算了,我不想知道答案。”
不然他以后肯定会不自在的,还不如不知道,当雷蒙弟弟就是雷蒙弟弟。
正准备开口解答的耶底底亚眨了眨眼睛,便闭口不答,只是含笑看他。
“对了,我最近还发现狱寺君竟然在认真看恶魔相关的书,但是,《转生成史莱姆后我成为了魔王大人》,这样的书名一看就是轻小说吧,狱寺君一定是被骗了吧!”
沢田纲吉顺势想起了这事,不过他是绝不会承认自己也偷偷看过几本类似的轻小说的。
毕竟魔神之类的存在,听起来就很容易让人产生一些奇妙的幻想吧,而这种题材的轻小说,顺理成章吸引了不太啃得下外文书籍的少年人的注意。
耶底底亚有些好奇:“这个名字,听起来好像很有趣,史莱姆和魔王,会是一个什么样的故事呢?”
沢田纲吉挠了挠头,实话实说:“这本我倒是没看过啦,医生你想看的话,我可以帮你问问狱寺君是在哪买的。”
耶底底亚摇头,他并没有很强烈的阅读意愿,只是随意一问而已,比起这个,他更想知道:“阿纲,你看过很多其他类似题材的轻小说吗?”
沢田纲吉身体僵了一秒,急匆匆地转移了话题,胡乱说道:“那个,医生,你看,外面突然飞来了好多乌鸦!”
唔,这是一个不该问的问题吗?
耶底底亚很配合地将视线投到窗外,对着树上那几只红眼睛的乌鸦,弯了弯眉眼。
乌鸦转了转脑袋,见被发现,不仅没有飞走,还更加肆无忌惮地偷窥屋子里的人。
“你是什么变态吗?”
六道骸毫不客气地嘲讽渡鸦,“背弃了旧主,还每天跟踪狂一样窥视他的行踪,呵呵。”
渡鸦很困惑地问:“我以为,你这几日频繁偶遇那个人类的行为,并非偶然才对。”
六道骸脸色一黑。
犬悄悄地问千种:“祂是不是在暗示骸大人也是个跟踪狂和变态?”
千种不敢回答,他装作没听到的样子,眼观鼻鼻观心,盯着地板,好像那里长出了朵花一样。
以为千种真的没听见,犬缺心眼地又说了一遍,还用手肘碰了碰同伴催促他回答,丝毫没觑见对方额头冒出的冷汗。直到新加入他们的女孩库洛姆轻轻扯了下他的袖子,怯生生地让他往左看。
对上六道骸皮笑肉不笑的可怕神情,犬表情顿时讪讪,磕磕绊绊地喊了句:“骸、骸大人。”
出乎犬的意料,骸大人只不轻不重看了他一眼,并没有斥责或是惩罚。他松了口气,安安静静地不再说话。
在这样寂静的气氛里,渡鸦突然开口打破了沉默,意有所指道:“意大利那里,或许有你不太希望看见的事情发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