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殷笑永
可是，他有意无意忽略了一件事，就算是如此懊恼而内疚，他也没有后悔过在三千年前，编纂出魔术式、创造出魔神们这一件事。
生命啊，是如此美妙，他其实很高兴，盖提亚祂们不像他，并超越了他。
诚如他此前所说，盖提亚祂们是他一生中最完美的作品，是他对魔术的最高诠释，是他作为一个人留在世间最后的印记，是他的延续和未来。
所罗门的故事终有一天会被人们所遗忘，但他由衷祝福盖提亚去走向永不会终结的明日，去见证属于人类的命运，真正寻到自己生命的意义。
盖提亚，你已经自由了，不是吗？
“但这样的自由，一点都不让我感到高兴。”
祂终于愿意出现了。
无关的人类被祂毫不留情地扔回他的同伴之处，只留祂和祂的王在这里对视。
祂依旧是那副孩童的外貌，但这从不影响什么。
“是吗？”罗曼医生慢慢地说，他在思索和斟酌自己的用语。
是了，是时候了，他们必须开诚布公好好谈一谈了。
他劝说道：“无论如何，我都已经是死去的人了，盖提亚，你们应该往前看。”
盖提亚并不觉得意外，祂现在的脾气已经好了不少，如果是三千年前，不，甚至是时间神殿那时的祂，听到这句话一定会无法自抑地大发雷霆。
可是愤怒没有任何意义，王面对祂们的指责和怒火，只会痛痛快快逃避一样地再死一遍，这简直太可怕了！
每每让祂想起，都肝胆欲裂痛不欲生，再度被祂们王的冷酷无情外道给逼疯。
“王，在我看来，您才是那个理性到可怕的家伙。”
盖提亚心平气和地说，“您看，我们留不下您，人类留不下您，死亡留不下您，就连好不容易作为人类获得的第二次生命，我相信您也可以说舍弃就毫不犹豫地舍弃。”
这、这……
罗曼医生一时哑口无言，他想，盖提亚，这是在向他抱怨吗？
他、额，这个时候应该说什么呢？
罗曼医生冥思苦想着，说实话，他觉得盖提亚的指责有失偏颇，他哪里是那么轻易就会舍弃生命的人呢？
他干巴巴地说：“我其实并没有你说的那么勇敢，盖提亚。”
……好像又搞砸了？
盖提亚却笑了，祂平静地说：“我不会再让那件事发生了，王。如果你想舍弃我们的话，就将我们彻底毁灭吧，但很遗憾，我已身为人王，就算王您再施展第一宝具，我也不会消亡，所以……”
我不会再离开你，“我不会再让你离开我（们）。”
这算什么，威胁吗？
罗曼医生却没有什么被威胁的实感，归根到底，还是魔神们的态度太卑微、太没安全感了吧。
他还是不太理解，为什么他会对魔神们有这么大的影响，有如此重要的地位。他们一起度过的数十年，在而后的三千年岁月里也不过沧海一粟，他这么糟糕又不负责任的王，有什么值得为此捆缚住自己的呢？
盖提亚，你在哭吗？
明明被失忆、被折腾的可是他，真是完全生不起气来。
他站起来，走到盖提亚的面前，小孩的嘴唇紧紧抿着，背挺得笔直，一双金眸熠熠生辉，盯着他，一副毫不退缩决不妥协的模样。
他叹了一口气，将祂揽入自己的怀里，说：
“我都还没说什么呢，明明我不是从来没有拒绝过你们吗……抱歉，如果是我的态度让你们这么不安的话，那么我向你们承诺——
我绝不会抛弃你们，直到生命的尽头。”
【作者有话要说】
明天我会继续努力……的吧？
第82章 王的歉意
这应该算是安抚好了？
罗曼医生小心地觑了眼盖提亚平静冷漠的神色, 直觉告诉他对方此时的心情还算不错。
他轻咳了一声：“让祂们都过来吧。”
一个个挤在外边也不嫌累。
在盖提亚的示意下，魔神们挨个走到罗曼医生的面前，安静地低头跪下, 眼观鼻，鼻观心，敛神屏气, 噤若寒蝉。
这个时候倒是装得很乖巧。
但可不见得是认为自己错了。
罗曼医生一一扫过魔神们的脸, 落到最后一个身上, 顿了几秒, 还是先说道：
“亚米，把华利弗放开吧。”
捆得这么严实，你是生怕祂跑了吗, 亚米？
亚米乖乖地“嗯”了一声, 把被赤红锁链五花大绑的华利弗一圈圈松开，后者终于得以动弹几下。
被解开束缚的华利弗动了下手指，还是没敢在王和统括局的跟前再搞什么小动作，也同样低眉顺眼地跪在下方, 一言不发。
罗曼医生：……
他抬手按住自己的额头，感觉那里隐隐作痛。
盖提亚蹙了下眉, 出声：“王, 您不必为此忧心, 我来解决便好。”
说罢, 祂冰冷而充满杀气的眼神便犹如两道寒光, 直直落到魔神们身上, 让魔神们面色一紧, 全身上下都开始幻痛起来。
盖提亚下手, 那就真是往死里打, 反正打不死。
罗曼医生眼角抽搐了两下，婉拒了：“不用了，盖提亚。”
他说：“这是我需要解决的事情。”
唯独这一件事，是盖提亚无法替他完成的，是只有作为王的他所必须要做的事。
“我很抱歉。”
魔神们一瞬间抬起了头，惊愕之情溢于言表。
祂们听到了什么，魔神也会幻听吗？
这不可能吧。
这一定是在做梦吧。
哪怕是精于梦境如萨米基纳、惯会伪装如华利弗，都不禁怀疑起了这一点。
祂们怎么可能会听到，祂们的王、冷漠无情的王，在向祂们道歉呢？
明明……冒犯了王、犯了弥天大错还不知悔改的，是祂们才对。
罗曼医生将祂们的反应全看在眼里，心想，果然，这都是他的过错。
是他逃避得太久了。
“我创造了你们，却没有尽到应有的责任，我很抱歉。我……其实早就不是你们记忆中的那位王了，说实在，我对我很可能对……”
他有些羞耻于说出那些话语，毕竟这听起来或许会有太过自恋的嫌疑，“你们相当重要这件事，我，非常的惊讶和难以置信。”
“因为我并不认为，无论是哪个时候的我，是一个值得你们如此在意的对象。”
所罗门时期暂且不提，作为罗曼的时候，正如梅莉，或者是梅林所辛辣讽刺的那般，他是一个个性相当糟糕的、不会被人喜爱的家伙。
没有了身为王的英明果断，作为普通人的他，面对窘境，也只会选择装聋作哑地粉饰太平。
可这样只会让事情变得越来越糟，最终一发不可收拾，直到他再也无法视而不见，比如现在。
这个坏毛病，他真的有在自我反省。
盖提亚垂下眸，和魔神们一起，静静聆听着，连此刻的风声都变得温柔。
王，从来都值得，想抓住月亮的自私又肮脏的家伙，从来都是祂们。
罗曼医生悄悄握紧了拳，鼓励着自己，都到这种程度了，绝不能够再犯老毛病。
要一鼓作气地说出口。
耳尖泛起红晕，他不敢对上任何一个魔神的眼睛。其实只要他看一眼，就会发现，祂们都在凝视着他，全神贯注，目光里藏着不必言说的千言万语。
“但现在，我知道了，我对你们……可能真的很重要，我可能一直搞错了什么，关于这一点，我很抱歉。我……可能一直都太自以为是，因为总是不自信，总是太悲观，搞砸了很多很多事。
我好像从来没有问过你们的意见，从来没有好好跟你们交流过。我早该知道，在你们摸索着，真正学会了像人类一般无二的喜怒哀乐，就不能再将你们简单视为我的魔术式。
你们已经是独立的有自我思想的‘人’，所以无论是反抗，还是背弃，都是你们对‘自我’的证明，是生命的正确之举。而忽略这点强行赋予你们守护人理职责的我，才是真正犯了错的家伙。”
罗曼医生有点紧张，这样如剖开心脏一样的真切之语，对一个逃避亲密关系的胆小鬼来说，需要莫大的勇气。
他滚动了下喉结，终于还是将最后也是最重要的一句话从喉咙里逼出：
“我，如果你们还愿意承认我这个一无是处的、平凡过了头的家伙的话，那么我想还给你们自由，也想告诉你们——
这一次，除非你们先放弃我，否则，我绝不会背弃你们，直至我生命的尽头。”
他真的说出来了。
罗曼医生能听到自己怦怦跳动的心跳，像急促的鼓点。他惴惴不安等待着，很难为情，脑子里逃跑的思想在疯长，可理智却将他的双脚死死钉在原地，只余令人窒息的寂静。
但关于这件事，祂们的答案从来只有一个。
他没有注意到，盖提亚注视他的目光，忽然变得很温柔，像春日里缓缓流淌的溪流，在阳光下闪着粼粼的波光，无声将人怀抱。
“王。”
西迪先开了口，笑意自祂眼底蔓延，眉梢也轻轻弯起，恰似空中新月。
祂款款道：“王，您忘了，我们永远都是您的魔术式，是您的所有物。”
所谓生命趋之若鹜的自由，吾等早弃之如敝履，甘愿于您身旁永远停泊。
萨米基纳敛去了轻浮的笑容，前所未有的严肃和庄重，祂郑重其事地说：
“王，您从没有错，吾等犯下的过错，便由吾等自己承担。”
唯有王的荣光不容玷污，唯有王的冠冕永远高洁。
祂们深深地低下了头颅，虔诚地跪于王的御前，异口同声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