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听涧
狩衣宽大的衣摆下,略高一截的金发青年抬起来手臂,带着干燥温暖的手指指腹触及到了白色的棉麻布料,是和记忆中完全一样的带着粗糙的柔软,确实想象之中的光洁彻底南辕北辙。
在映在雪白墙壁的投影中,他的动作看起来就像抚摸过苺谷朝音的脸侧一样——是个充斥着暧昧意味的举动。
但实际上降谷零只是碰到了白色棉麻布料的一角而已……如果他的指腹再前进那么一点,大概能恰好碰到苺谷朝音淡红唇上的唇珠。
降谷零的动作凝滞了瞬间。
他恍惚间觉得那是自己的错觉——在短暂的那一瞬间之中,他竟然该死地觉得……比起一块平平无奇的白色织布,那更像是拥有更加圣洁的意义的白无垢。
可这里并不是什么庄重的场合,甚至格外轻佻。
娱乐性质的密室、不伦不类的服装、停着棺木的房间中一片幽深,挂满代表禁忌的红绸和铃铛,就连墙面上都贴着拥有着禁止含义的符咒,这整间房间完全就是“不行”这个词语的具象化。
而在这样的场景下,长长叠叠的白色织布掩去了深红色的绯袴,只能零星看见千早和肌褥绊的袖摆上染上的星星点点的猩红,凶险的意味和纯洁的象征在这一瞬间杂糅,在空气之中酝酿出了奇妙的氛围。
——就像这里举行的是一场私人的、禁忌的婚礼。
橙红的烛火和洁白的白无垢下,他看见少年淡红的唇一张一合,“……有什么奇怪的地方?”
属于苺谷朝音的声音终于被他的感官接收,降谷零迟钝了一秒才回答:“不,没什么。”
这个想法委实过于荒谬,也显得非常不尊重并肩作战的卧底同伴,所以只在降谷零脑海之中短暂地存在了一瞬间,很快便被他用理智坚定地驱散了。
降谷零不是个经常自责内耗的人,所以即使产生了这种荒谬可笑的既视感,他也只会觉——苺谷朝音毕竟是能成为当红偶像的人,那么在他面前不管出现什么样的状态都是正常的,无需自责,人之常情罢了。
他只用了一秒不到的时间就回到了自己的状态之中,从狩衣宽大的袖摆之中摸出了怀表,看了一眼显得有些陈旧的怀表的表面中指针的走向。
“快到时间了。”降谷零说,“祭祀快要开始了,我们得回去了。”
苺谷朝音没急着马上起身,他将手掌心贴在榻榻米上,用来支起自己前倾过去的身体——少年在猝不及防之间忽然凑近,尚且披在发顶上的白色织布因为这个动作而滑落下来,和千早的衣摆一起拂过降谷零的手背,带来令人战栗的麻痒。
“这个怀表不像是做旧,”他认真地端详着降谷零手中的怀表,“看起来是真正的老物件。”
降谷零一下子便从扮演的神侍回到了降谷零的角色之中。他并不是很在意这块怀表,只是在苺谷朝音的话语下才随意翻看了一圈,发现了刻在怀表表面上的细微的摩擦……那是岁月留下的痕迹。
他看了一眼挂在墙角的摄像头,这才压低了声音,“密室的幕后老板应该是个很有实力的人,密室里有不少东西都是真货。”
苺谷朝音从他的话语之中察觉到了什么——这就相当于在委婉地告诉他,密室真正的老板不是什么好东西,而他自己正是为了调查这个人才特地来到这里的。
其实警察之间不大会互相沟通案子,尤其是他和降谷零分别属于不同的部门,他是警视厅的公安,而降谷零是警察厅的公安,警察厅的公安在警界除了公认的优秀和“未来的大人物”这种标签之外,还有一个名声不太好的印象……那就是会从其他警察的手里抢走案子。
警视厅公安和警察厅公安之间,有时也会存在一些因为微妙的的攀比心理而诞生的竞争。
苺谷朝音点了点头,一直用手捏着卡在衣领上的收音麦克风,也用气音说:“猜到了。”
降谷零慢慢笑了一下,两人都没有要继续再继续谈论这个敏感话题的意思,他很快便转移了话头:“想不到你对怀表还很有研究。”
苺谷朝音这时笑了起来——和以往那种营业的笑容完全不同,也不是偶尔能窥见的真心开心的笑容,那更像是对梦幻般过往的回忆与追溯,只是触及到被珍而重之保存起来的记忆,他的眼角眉梢之中便流露出格外柔软的温情来。
“因为我重视的人喜欢,”他的声音很轻,几乎要被神乐铃的声响掩盖了,“所以为了他,我有特地研究过。”
“他”——在日语中,她和他是两个完全不同的代词,不存在任何认错的可能,所以苺谷朝音口中重视的人是位男性。
降谷零拥有十分卓越的记忆力,他只需要稍微回想一下苺谷朝音的交际圈,很快就从记忆中锁定了那个人选——毫无疑问,是白马探,那个才初中生年纪的侦探。
作为能获得代号的情报商,降谷零也是个情商点满、心眼子比筛子都多的人,区区初中生就算再怎么会伪装又怎么可能瞒得过他?他从白马探身上感觉到的敌意已经满涨到快要溢出来了。
降谷零非常肯定地说,“他讨厌我。”
“他没有,肯定是你感觉错了。”溺爱弟弟的苺谷朝音立刻反驳,他顿了顿,又找补了一句,“就算有——他还是个孩子,你让让他不行么?”
降谷零不无不可地点点头——他自己当然不会做出和初中生斗气的无聊举动来。
苺谷朝音轻轻动了动鼻子,小小地呛了一下。他捂着鼻子小声地说:“这房间里的白檀香气也太浓了吧?”
降谷零看了一眼房间中点燃的白檀香,做工精致的香炉之中隐隐有半透明的白色烟雾飘散出来,旋转着萦绕上升。
“应该是布置密室的人今天不小心点多了吧。”
白檀的香气确实要比以往更加浓郁,只是对于闻这个味道已经习惯的人来说,这微妙的变化要十分仔细地去感受才能察觉到。
两人在晃动的烛火之中起身,苺谷朝音握着神乐铃和御币幡,率先转身走了出去。
但——盖在头上的那块布实在过长,而室内的灯光显然也十分有限,降谷零不慎之下踩到了长长曳地的白色布料。
并没有固定在发间的白色棉麻布料很快便落了下来,带起了几缕苺谷朝音的发丝,黑发的发尾还被房间内摆放着的柜子的木质边缘挂了一下,没有打磨平整的木质表面又一点小小的木刺。
木刺缠住了苺谷朝音的黑发,在发丝被扯扯东之间,一直被苺谷朝音佩戴在耳边的银色音符耳坠悄无声息地落下,滚进了层层交错的红绸之间。
*
“回来地真快,”松田阵平双臂环抱,“再快一点我都以为你们是趁机跳车了。”
“怀疑怀疑他算了,”苺谷朝音伸手指了指降谷零,“我要是现在敢跑,西野女士会跟我拼命的。”
站在监控室之中的西野寿美江十分暂停地点头:没错,如果苺谷朝音这个时候突然说这个vlog他不拍了,那她大概会现在就冲出去和苺谷朝音来个同归于尽。
“而且……”
他说,
“这是生日vlog,会在我生日的那天播放给所有加入了我的FanClub的人观看,这不是单纯的工作,是希望她们看到了能感到开心的心意,所以我当然不会半途离开……这会辜负她们的期待。”
即使成为偶像这件事本身从一开始就是个彻头彻尾的谎言,但那些为他而付出的爱意是真实存在的。
萩原研二一手勾过幼驯染的脖子,兴致勃勃地问:“传承仪式是什么样的?”
“跳大神单人版,”苺谷朝音十分精准地给出形容,“只用动手就行的那种。”
“?”
没等这五个不走寻常路的玩家将密室的剧情进一步搅乱,NPC神宫信率先对降谷零开口:“神侍大人,祭祀还有一些事情需要您决定。”
降谷零进入了角色,对着NPC神宫信点点头:“那么——我们走吧。”
在离开之前,他对来做客的客人给出了最后一句忠告,“记住,务必要在规定的时间之前参加祭祀,祭祀的房间是经过三次走廊之后里面的那一间,除此之外,不要进入其他的房间,如果路上有任何人呼唤你的名字,记得——不要应答,也不要主动告知你的真名。”
“真名是世界上最短的咒。”
按照剧情说完忠告,扮演神侍的降谷零和NPC便消失在了门后。
萩原千速琢磨了一下降谷零这几句话:“这听起来怎么跟规则怪谈似的?”
“现在怎么说?继续往里面走,去祭祀的房间么?”
“来都来了。”苺谷朝音祭出了四字真言,“先走一步看一步吧。”
萩原研二煞有其事地点点头:“虽然刚才说不要进入其他房间,但特地提一句其实就要已经是提示的一部分了吧?很好,其他的房间我去定了。”
对于胆小的客人来说,这些房间是绝对不会打开的、储存着未知恐惧的潘多拉魔盒;但对于这些所谓危险的房间之中可能会出现的NPC而言,这几个一看就超级能打的警察显然也不是什么好的选择。
万一被刺激了主动抡上个一拳两拳的,那还能有命在么?
走廊上能打开门的房间其实并不多,有些门只是镶嵌在墙上的假门而已。伊达航借着走廊里的灯光扫了一圈,精准地辨认出了真正的门。
他轻轻推了一下,木质的门便发出了开启的吱嘎声响。
这房间看起来像是由两间房间打通改造成的书房,中间连接两个房间的贯通处摆着一架用于遮挡的屏风。
屏风上出现了两个人在灯光下的倒影——只看服饰,其中一个就是刚刚出现的NPC神宫信。
他们进剧情了。
屏风上倒映出的人影正在交谈。
“祭品准备好了么?”
“当然,要不是原本的祭品出了事,也用不着用外人来当祭品……麻烦。”
“……总之,只要祭祀顺利进行就好。”
“祂越来越贪心了,本来最开始只需要一个祭品……现在胃口已经大到一次性要五个祭品了,这样下去,总有一天会无法满足祂越来越大的胃口的。”
“没有办法……这一切在百年以前就已经注定了,这是个错误的开始,也不会有结局。”
接着便是两声重叠的叹息和衣物摩擦的声音,倒映在屏风上的两道影子离开了。
这信息量极大的剧情让留在房间里的五个人大眼瞪小眼。
萩原研二身处手指在他们的身上划过,“我们刚好是五个人吧?”
萩原千速沉重地点点头。
“所以实际上的主线任务不是让祭祀顺利举办,而是逃出神宫家?”
松田阵平想了想,“既然提示一直都是让我们去举办祭祀的地点,那终点的出口应该就在那里吧?两个任务应该并不冲突。”
苺谷朝音走到了书房中的书桌边上,在桌上的摆放的显得有些杂乱的书本之中翻找,最终版从一大堆书里挑出了两本在他看来是线索的书本。
说是书本,也许说那是手写的笔记更加合适。
其中一本看起来是神宫家族的编年史,另一本这是与神明祭祀有关的笔记。
“这本神宫家的家族史上写的很模糊,只说神宫家族的兴盛是从百年前的那一代族长开始的,没有任何起因经过,好像第一代族长突然就拥有了一笔庞大的惊人财富,之后的人生也是一帆风顺,”苺谷朝音简略总结了一下从编年史之中翻跃到的内容,一边慢慢地念出上面的文字,一边皱起了眉,“……就像是有神明在眷顾他一样。”
松田阵平单手撑在书桌的桌面上,弯下腰去看被苺谷朝音拿在手中翻开的书本。
他低下头来凑近时,微卷的黑发末梢轻轻擦过苺谷朝音的耳廓,炙热的呼吸落在他的颊边和颈侧,让他以微不可觉的动作小小地瑟缩了一下。
松田阵平抬手,翻过泛黄的纸页,一目十行地看过了旧书上写的内容,“不只是第一代家主,神宫家好像真的有神明眷顾,此后的每一代家主不管做什么都能成功,但他们也都有一个共同的特征……”
苺谷朝音说:“早逝。”
“没错,就是早逝。”松田阵平点点头,“包括第一代家主在内,神宫家的每一代家主都早逝。”
“愿望实现是要付出代价的。”萩原研二晃了晃苺谷朝音找出来的另一本笔记,“这上面很清楚地这么写着呢。”
“实现愿望却不想付出等价代价的人,会背负同等份量的诅咒。”
仍然是语焉不详的线索,但对于优秀的刑警而言,已经足够推测出整个密室的完整剧情了。
“所以,神宫家的初代家主向供奉的神明许愿,因此才会获得成功,但他并不想支付实现愿望所需要的代价,所以才有了所谓的‘厉鬼’……那就是神宫家背负的诅咒吧?”
萩原千速总结:“诅咒导致神宫家百年来一直有人精神失常,家主早逝,期间一直举办的祭祀是用活人当做祭品,作为实现愿望的代价之一……所以对外宣称的神隐,本质上是活祭。”
伊达航又翻了一页,愣了一下才读出上面的文字:“只有火才能净化一切……什么意思?我们还得放一把火么?”
“恭喜,”不属于他们任何一个人的声音响起,“——你们发现了真相。”
“聪明的祭品。”
这道声音一出现,房间中顿时陷入一片寂静。
下一瞬间,整个房间之中陷入了一片黑暗,烛火被风吹灭,换环绕了三面的走廊之中亮起灿烂的灯光——透过薄薄的、用和纸浆做成的墙面,能看到用力拍打着墙壁的人影,每一下都沉重地印出十分明晰的手掌印来。
又不是大手笔的录制节目,密室之中当然不会有这么多的工作人员,所谓墙壁其实是白色的幕布,这些看着让人觉得恐怖的景象都是通过天花板中心的投影仪塑造而成的。
虽然视觉上能够被人轻易识破,但沉重的敲击声足够让人紧张起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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