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听涧
倒计时五秒。
他打开了摩天轮轿厢的铁质安全门,狂乱的风立刻涌入了逼仄的轿厢之中。
苺谷朝音握住轿厢内部的安全扶手,低下头看了一眼——数百米的高空带来让人头晕目眩的高度。他冷静地在心中计算了一下角度和风向,探出了手。
——然后被松田阵平拽进了轿厢之中。
“你要干什么?”他的眉宇之中按捺着隐忍的不赞同。
苺谷朝音顿时明白了过来——松田阵平大概是以为他想在炸弹爆炸之前先一步自杀。
“放心,我不会……”他失笑,随后脸上的笑容淡去,目光投向了炸弹,“……开始了。”
倒计时三秒,炸弹上终于开始显示文字。
松田阵平已经同步开始输入文字。
倒计时两秒,第一行字终于完整地浮现出来。
苺谷朝音抓住了松田阵平的手,以不容拒绝的强硬姿态带着他一起从高空跃下。
第65章
——殉情?
在被苺谷朝音握住手腕,毫无防备之下跳出摩天轮的时候,松田阵平脑海之中浮现出来的第一个想法就是殉情。
难道是为了不被炸死而选择跳楼么?这种时候还有偶像包袱?
可是跳楼坠亡的惨状显然要比爆炸致死凄惨得多吧?
松田阵平默默地计算了一下炸弹的威力和他们所处的距离,根据他的经验,在这种距离下爆炸的炸弹,没穿防爆服的他们通常来说不会有什么能够留下尸骨的机会,顶多是有点人体组织的残片……可以说是无痛火化了。
再说了,以松田阵平作为警察的素质,也干不出来高空抛物这种缺德的事儿,谁知道会不会掉下去砸死几个无辜的路人?
在高达百米的高空中,在毫无防护措施的情况下跳出去且活下来的概率实在太小,只要高度足够,哪怕下面提前放上了救生气垫也会带来格外强大的冲击力。
——而在这种情况下,根本连救生气垫也无暇准备。
苺谷朝音拉着他一起跳出去的举动只能是在送死,只是这个方法能稍微留个全尸……就是没那么好看而已。
在那爆炸的倒计时走到最后的短暂的一秒钟之中,松田阵平的脑海里下意识闪过了无数混乱纷扰的想法,他并不恐惧死亡,只是在这最后的时刻稍微觉得有点遗憾……
遗憾什么呢?其实有很多的事情他还没有完成,也没有弄个明白……比如弥良和苺谷。
四年前在警校的时候,那是松田阵平头一次在单独外出时遇到案件,也是第一次和沉默而不起眼的苺谷朝音有了交集。
那个平时沉默寡言的少年在致命的那一瞬间暴起,也是如同今日这样抓住了他的手,他只能看见北风吹乱的黑发下显露出来的黑色的右眼,瞳孔如同阳光满溢,从边缘泄露出了一点很浅的金色,大概是日光的留存。
四年前黑夜中的一幕与眼前骤然重合,纵然各种细节都有了微妙的变化,但他就是莫名地感觉到了四年前深夜的影子,过去的回忆终于在这一刻追上了他。
松田阵平已经完全分不清自己心中的所想了,只有苺谷朝音和弥良两个名字重叠又分开,变成一张纸上难以分割的两面。
——但他还是没能得到那个最终的答案。
只有这件事情,稍微有些遗憾吧?
但至少他看清了那个犯人安装炸弹的最后一个地点,也成功发送了邮件。虽然双子星只剩下了萩原研二一个人,但按照他对幼驯染的了解,拆解安装在医院的炸弹绝对没什么问题。
以一个人的性命换来了东京市1200万人的安全,这怎么看都是一笔十分划算的交易。
他的死亡是有价值的,只是——
弥良不应该在这个时候死去。
在狂乱的风和下坠的气流之中,松田阵平下意识去看苺谷朝音。
少年被精心打理好造型的黑发在强劲的风中被吹散了,额前的刘海凌乱地飞舞,阳光下那双瑰丽的异瞳熠熠生辉,金子般的日光被凝固在绚烂的眼底,灼灼燃烧,如同白日跃动的验货,让他的心口也变得滚烫起来。
他能感受到苺谷朝音紧紧地握住他的手腕的手,修长而骨节分明的手指紧紧地扼住了他,指尖连接着心脏,脉搏的跳动格外有力,肌肤下能感受到平稳而有力的起伏。
爆炸在下一瞬间骤然发生了。
将整个摩天轮轿厢都吞噬其中的爆炸奏出一声巨响来,因为炸弹爆炸而产生的强大的气浪喷涌而出,将松田阵平和苺谷朝音猛地推了出去。
因为爆炸的热量而产生的推力,松田阵平撞上了苺谷朝音,原本握住手腕的手蓦然松开,又在空中被松田阵平倏然抓住指尖,然后一点一点地、变成了十指紧扣。
爆炸的声浪和风声在耳边猎猎作响,松田阵平能看见苺谷朝音在说话,确只能用视线描摹那一张一合的嘴唇,有些轻微耳鸣的耳朵根本听不清苺谷朝音在说些什么。
“不要死,抓住我——”
这是苺谷朝音用尽全力说出来的。
只是风掩盖了他的声息,没让他的音调送出去半分。
好在苺谷朝音也完全没有一定要让松田阵平听到的意思,比起只动动嘴皮子,他在大多数时候更擅长直接用行动说话。
会选择直接跳出去当然不是一时冲动,苺谷朝音从登上摩天轮的那一刻起就没打算要坐以待毙。
他可是公安的卧底警察,卧底的任务没有结束,怎么能随随便便就栽在一个报复社会的渣滓犯人身上?
既然警察没法在短时间内实施救援,那么他自有办法,大可以现场利用已有的装置——比如,品牌方准备好的舞美。
虽然只是品牌方商业宣传的公开活动,但苺谷朝音毕竟是代言人,金主对自家代言人那是相当大方,好不容易争取到了一次能够打歌的机会,舞美当然是做到极致了。
毕竟,苺谷朝音打歌和不打歌的活动那是两个天上地下的价钱。
他对于台本上写的流程很清晰,事前其实也有排练过,对于舞台上这套装置该如何使用,苺谷朝音心知肚明。
虽然天上有用来宣传的飞艇,但飞艇一时半会不可能降到摩天轮的高度,而飞艇这种东西,本来也不可能太过接近摩天轮。
飞艇可以放弃,但没关系,摩天轮本身就是舞美的一部分。
为了在进行表演时亮灯,除了摩天轮本身自带的灯光之外,品牌方还未摩天轮装上了层层叠叠的灯带,如果有个万一,勉强可以抓住灯带用来缓冲一下。
而苺谷朝音压上赌注去赌的那个可能——是预计中将要放飞的上千个气球。
几百个气球当然无济于事,想要承载两个成年人的重量委实是有些痴心妄想了,但上千个聚集在一起则稍微有点可能。
唯一的问题是气球飘起来时并不受控制,还会因为风向而飞向无法预料的方向。
但没关系,这也能够用人力干涉来解决。
为了完整地拍摄苺谷朝音的表演、还有充当舞美道具的摩天轮的灯光,品牌方是有六架无人机一起进行多方位无死角的拍摄的。
在明白犯人的用意之后,苺谷朝音就默默给负责控制舞美的staff发送了短信,让他做好安排。
本来准备放飞的上千个气球就暂时不用解开了,而本应该用于拍摄的无人机在这种时候就排上了控制方向的用处,由工作人员操纵着无人机,带着气球飞起来,精准地飞向摩天轮的最高点——也就是72号轿厢停止的地方。
在气球上升的同时,爆炸也随之发生。
接着爆炸带来的那份推力,苺谷朝音以势无可当之态跃出,他握着松田阵平的手,带着人在空中强硬而轻盈地转换了一下姿势,金瞳如同在空中划出了灿烂的流光。
松田阵平在看到气球的那一刻,立刻明白了苺谷朝音做出这些举动的原因。
两人同时在空中伸出手,紧紧地握住了将气球牵制的绳索。
在缤纷而绚烂的彩色气球的簇拥下,苺谷朝音稳稳地抓住了汇聚在一起的上千个气球,也抓住了松田阵平。
气球聚集在一起而带来了用于缓冲的浮力,但这些气球当然不能让两个成年男性在空中画像,再加上爆炸带来的冲击力、无人机在空中撞碎而溅出的残骸碎片,气球很快就破了不少。
但这也足够了。
虽然身体还在缓慢地下坠,但强烈的失重感已经消失了,按照这样的速度下去,显然不会有什么生命危险。
为了在空中保持稳定,避免出现意外,松田阵平和苺谷朝音之间几乎是零距离。
他用单手手臂紧紧地将苺谷朝音揽在怀中,掐着少年纤瘦的腰,将之禁锢在怀中。这个姿态之下,两人的身体曲线紧密地贴合在一起。
隔着几层单薄的衣料,松田阵平能闻到带着冷调的、从苺谷朝音的颈间萦绕飘散而来的淡淡的山茶气息,掌下能握住的弧度格外纤细,还带着一点温热,触及到他的掌心时又蓦然变成了能够将人灼烧的滚烫。
苺谷朝音一手握住气球的线,一手紧紧地攥住了松田阵平的衣领,几乎将黑色西服外套的衣领揉出几道格外深刻的褶皱来。
松田阵平无法形容,只觉得那双凝视着他的瑰丽的异瞳亮晶晶的,像是白昼之中闪烁的星星。
——格外耀眼。
“我说过了,不会死的,”他听见苺谷朝音说,“不需要遗言,也绝对不会是生命中最后的三分钟。”
狂风乱作的声音逐渐远去,爆炸的火光也在空气之中消弭,松田阵平终于听清了苺谷朝音在说些什么。
他的语调很轻,如同将要在风中弥散,带着一点很浅的笑意,抬起眼睛来看时格外认真,眼角眉梢都满溢着温暖。
分明这并不是一句多么特殊的话,但在松田阵平听来,就像是融化了的金平糖,蜂蜜和砂糖的味道一起酝酿沉淀,连空气都变得有些粘稠。
在这个身体紧紧相贴在一起的距离下,松田阵平几乎能数清苺谷朝音的睫毛,看清那双异瞳之中的每一个细节,那一点圆润的唇珠如同被水磨成的溪石,说话间唇齿一张一合,隐约可见一点殷红的舌尖。
或许是死里逃生和赌赢而带来的肾上腺素的飙升,苺谷朝音毫不避讳地——拥抱了他。
胸口相贴,松田阵平听到了两个人逐渐重叠在一起的心跳的声音。
他难以用语言描述自己的心情,另一只手缓慢地、试探般地抬了起来,先是用指尖轻轻按在了少年的脊背上,碰到了格外明晰的凸出的一小块蝴蝶骨。
骨肉匀停的肌肤慢慢地贴近了他的掌心之中。
松田阵平默然无言,短暂的沉默之后才将下巴抵在了苺谷朝音的肩上。他轻轻偏过头,从唇中慢慢舒出的热气落在少年的耳廓上,薄薄的耳尖立刻就因为这灼热的呼吸而弥漫了一片绯红。
“我知道。”
松田阵平在心中低声,不是生命中最后的三分钟,但是和你一起度过的珍贵的三分钟。
他从这短暂的三分钟的时间里,窥见了一点只属于苺谷朝音的真心。
“——这是第二次了。”
松田阵平的声音被淹没在漫天的气球之中,五彩斑斓的颜色将他们簇拥在其中,目之所及的一切全都被染上了绚烂的色彩,世界因此而变得缤纷。
他们在上万人的注目与盛大的阳光之中拥抱。
“……我的眼睛没瞎吧?”
伊达航瞪着眼睛看着眼前的这一幕,咬在齿间的牙签掉在了地上。
从警四年,升入精锐云集的搜查一课半年,伊达航什么大场面没见过?
——这大场面他还真没见过。
这什么情况?
虽然他也很希望同期的挚友能够活下来,但是在距离爆炸只剩下短暂的那三秒钟的时候,其实伊达航心中已经做好了面对最坏的那个情况的准备。
并不是他生性悲观、也不是不希望松田能够活下来,而是……毕竟是刑警,又是搜查一课的刑警,在没调入搜查一课的时候,他在巡查署的前辈就因为追击歹徒而牺牲了。
在这一行中,死亡实在是太过常见的事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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