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分野
董卓一身的大肥肉,可比垫厚的车板好坐多了。
刘协挪挪位置,舒舒服服地靠在董卓胸前入睡,睡着之前还在想,这种一举两得的事情以后要多做。
到了长安城外几十里,李傕带着人马来迎,董卓下车换马,走到长安东门,司徒王允率众臣候在门外接驾。
刘协从珠帘后看去,倒有一大半的朝臣哭得克制不住,还有一些捏紧了拳头,浑身发抖,没什么反应的只有少数几个,王允就是其中之一。
一把花白胡子,董卓经过时,王允还做出一副惧怕的样子,把胡子抖了几下。
董卓道:“司徒大人不要在烈日下久站了,随我一起进宫去吧!我还有事想问问你。”
王允弓着腰:“不久不久,日头才上两竿,相国有事召王允的话,随时可以,路途风尘艰辛,请相国先回宫歇息为是。”
董卓道:“我是粗人,行这点路,怎么就需要歇息去了?王司徒不想亲眼见见皇上?确认一下……”
王允腰弯得更厉害:“既是相国亲自护驾归来,臣岂有不放心的,皇上被乱党劫掠在外月余,也需要回到宫中好生养息,相国日日劳心劳力,终于不负众望接回皇上,臣就不进宫去耽搁皇上和相国歇息了。”
董卓笑两声,策马走过。
刘协望望左面的王允,再望望右面的吕布,抖抖衣袖,将两手手指勾在一起,袖子落下来,盖得严严实实。
董卓朝车里望,只见小皇帝身子坐得规规矩矩,却垂着脑袋打瞌睡。
过去的一个多月的时间,董卓还真修了一个“万乐宫”出来,跟长乐宫比,虽然威严不及,防御倒是增强数倍。
宫墙三重,墙厚三丈余,高十余丈,宫墙之间狭道内兵士林立,宫墙之上旌旗猎猎,弓箭队箭羽相接,连绵无尽。
长乐宫有十二道城门,不同的时日用不同的门,这是汉制。
可是董卓修这个万乐宫却只有四道门——三道在前,一道在后,不像皇宫像碉堡。
里边宫室均筑于高台之上,刘协住的昭阳殿三面无路,就一道几丈宽的汉白玉石桥连通董卓住的宣室。
董卓抱着刘协走在这座桥上时说:“皇上请看,这昭阳殿哪是老臣特地命工匠为皇上修建的,四面都是花园,老臣给皇上讲的那些飞禽走兽就养在下面,皇上想下去玩,只要走过这座桥,从宣室这里的楼梯就可以下去了,皇上看——”
刘协张大眼睛顺着董卓指的方向看。
“花园之后就是马厩,还有一个跑马场,那匹汗血马已经养在里边。”
说着话,董卓瞄着脸前孩子的神色。
刘协没什么兴趣地转回头,问:“蛐蛐宫呢?”
董卓大笑:“很快!很快,皇上勿需心急,再说就算蛐蛐宫修好,也要些能征善战的将军们才配住进去!老臣今日就叫他们四处去寻,保准很快!”
将刘协送进昭阳殿,董卓退出来,回到宣室一看,不经过宣室,谁也别想进入昭阳殿,很好!
吕布救回天子所得的奖赏就是能近刘协的身,不用再保持三丈。
往后的日子,退朝后换了常服,刘协就在一群小黄门陪伴下过桥下阶去花园里玩耍,每每从吕布身前跑过,明知对方眼睛不离自己,却从来不向吕布望一眼。
如此过了几月,董卓动用三十万民夫在他自选封地郿县大兴土木,言“事成,雄据天下;不成,守此足以毕老”。
工程之巨,直逼当初秦皇修建长城。
一年后郿坞修好,董卓忙于从民间选八百少年美女置入郿坞,渐渐惰于上朝。
这天过午,董卓在宣室后室与李儒说话,靠在榻上半睡半醒。
刘协起床用过膳,拿了几颗金珠在桥上弹珠子玩,玩一玩就玩到宣室来,跑进门看了看董卓。
董卓正倦意上头,挥手道:“皇上别处玩去,老臣老了,日头一歪精神不济。”
外头小黄门不敢进来,在门外对刘协招手:“皇上出来玩。”
刘协回头跑出去,手里落下两颗金珠,在宣室地上跳个不停。
玩闹中,外面小黄门尖细的嗓音此起彼伏。
董卓被搅得烦,叫道:“李儒!捡出去给皇上,叫他去花园里玩。”
李儒捡了金珠出宣室,看刘协趴在地上弹珠子,讥嘲地冷笑道:“皇上,相国请皇上去花园里玩,哦!臣这里还有两颗皇上落下的金珠。”
手一扬,把两颗金珠朝阶梯那边丢。
刘协抬头看到,也不等小黄门去捡,自己站起来跑过去捡。
廊下吕布见到,刚觉得不妥,就见刘协一脚踩到金珠,朝阶梯倒去——
吕布惊喊:“皇上!!!”
一群小黄门也吓得尖声惨叫。
董卓睁眼看去,正看到刘协挥了挥胳膊,落了下去,董卓“啊呀不好”一声大叫,光脚从席上跳下来,冲到门边一把推开吓呆的李儒奔了出去。
等他跑到阶梯这,见吕布抱着刘协走上来,忙问:“皇上摔着没有啊!?”
这三十多级的台阶,要是滚下去……
吕布道:“皇上无事,幸而臣赶上了。”
就那么一刹那,吕布扑下阶梯,拿自己身体给刘协做了缓冲。
董卓抱过刘协,上下左右仔细看了一遍,除了吓哭之外,没有半点伤口,再看吕布,额头却撞破了口,红殷殷的血流了半张脸,董卓一时后怕,对刘协喝道:“只知道玩!不会看着点地方!?”
转头又去喝斥小黄门。
吕布道:“皇上不懂危险,倒是郎中令大人故意把金珠子往这边丢,想作甚!?”
董卓回头看刚从地上站起来的李儒,李儒听到吕布告状,连忙又跪下。
小黄门怕被董卓问罪,也说:“是郎中令大人把珠子丢过来的,皇上本来在桥上玩,桥栏甚高,不会出事的,要不是追着郎中令大人丢的珠子,皇上不会跑过来!”
董卓把李儒看了一阵,将刘协交给小黄门带回昭阳殿,对吕布说:“你下去看伤,一会再来。”
被黄门抱着离开的刘协朝眼含揣测看向自己的李儒露出一个小孩子绝对做不出来的表情——嘴角勾起,眉眼压低。
李儒惊惧得跌坐在自己腿上。
第14章
董卓叫了李儒进内,屏退下人道:“皇上是我的心尖子肉,皇上亲近我是因为我一心一意地看顾着他长大!你今天做这事……”
李儒何等聪明,马上反应过来——董卓还记着一年多前从函谷接小皇帝回来时候的事情。
想起刚刚哭着的刘协收了眼泪对自己露出的“笑脸”,李儒只觉得百口莫辩。
董卓道:“你是我的女婿没错,可是你也要知道,皇上就是皇上,我能管他是因为我不管他他坐不上皇位!你算个什么东西!竟敢——”
李儒道:“在下如此做,实是为相国尽力啊!”
董卓怒道:“我不说你谋害圣驾,你却要拿我说事!”
李儒慌道:“请相国听完在下要说的话,相国听完若要治罪,在下无怨无悔,不敢有半点不服。”
董卓坐下:“说。”
李儒转了转眼睛,走近两步道:“皇上的皇位是相国给的,连现在住这个万乐宫也是相国给的,可皇上不会永远都是一个小孩子,他迟早要长大,他现在好玩,相国给他蛐蛐和飞禽走兽,他就记着相国的好,可是等他长大了,这些东西他都不爱了,他就会想起……是相国杀了他的兄长。”
董卓咳嗽一声。
李儒接着道:“等他知道什么是恨的时候,在朝堂上跟相国明着作对,朝堂下跟相国的宿敌来往,到那时……相国难道还能再扶一个新帝?”
董卓道:“先帝只得两个儿子,上哪再找一个来?”
李儒击掌:“这就对了!相国再也找不到其他人能做皇帝,刘协大了以后肯定也懂这道理,岂不有恃无恐,加上王允那一党士族大家的支持,相国就不怕被逼回凉州去?”
董卓喝道:“他们敢!?”
李儒道:“在下斗胆……斗胆进言,小皇帝再这么长下去,相国的地位危矣。”
董卓问:“你有什么办法?”
李儒四下瞄了一圈,鬼鬼祟祟道:“要么……皇上若有什么意外,相国便可——以国不可一日无君的理由登九五。”
刘协拄着下巴看神威将军大战武威将军,听到黄门喊:“相国来了。”忙拿金质小棍捅捅神威将军:“你倒是上啊!昨儿还咬死两个呢!今儿怎么蔫头搭脑的。”
董卓走进来,刘协站起来,董卓在他坐的位置坐了,把他抱到膝上,半晌喟叹:“皇上大了啊!再过几年老臣就抱不动皇上了。”
刘协心里“咯噔”一下,仰脸问:“那时候相国便不抱朕了吗?”
董卓道:“老臣想抱皇上一辈子,皇上也不愿意罢!”
刘协拿透亮的眼睛看着董卓:“相国怕朕长大了,压坏相国吗?”
董卓笑起来,刘协扁嘴道:“那朕少吃一点,长慢一点不就好了。”
董卓笑一阵:“就怕不是老臣的骨头扛不住,而是皇上不肯让老臣抱。”
刘协想了一会,董卓瞧着他眼睫似小蛾子的翅膀样扇几下,抬起来说:“那朕抱相国!”
董卓大笑:“老臣这身肉,皇上要长到几岁才抱得动。”
刘协说:“相国抱不动朕的时候,朕不就长大了吗?朕把相国封尚父,民间父亲老了,换儿子背父亲,朕也这样对相国,若是朕不背相国,就是不孝。”
董卓念着“尚父……”好一会,拍腿道:“这个好!既然皇上有心,那老臣明日就把这事办了,以后做皇上的尚父!”
看刘协玩了一阵蛐蛐,董卓忽然问:“皇上怎么想到叫老臣做尚父的?”
刘协从他膝上跳下地,跑开几步捂住屁股道:“相国会……打朕屁股,要是做了朕的尚父,父要爱子,就不会打朕了。”
董卓看刘协一脸怯怯的,心说一个自己看大的孩子,有多少心眼自己还能不知道,于是作出威严的样子道:“皇上以为老臣做了尚父,就不打了吗?皇上做错的时候,老臣照打不误!”
刘协“呜”地扁嘴,董卓笑着走了。
晚上召王允说话,董卓道:“有人劝我登九五,王司徒觉得此人有何目的?”
王允满脸吃惊:“这人是谁!?”
董卓摇头:“你只说你能想到什么,管他是谁。”
王允拱手道:“相国万不可听信此人所言!此人是想陷相国于大不义!”
董卓问:“怎么说?”
王允道:“请相国想,当初少帝荒淫仁弱,相国用陈留王取而代之,陈留王聪慧而有威仪,相国如此做是为天下大计,尚且有人说三道四,说少帝年幼,并未犯错,为什么要废除?理由何在?”
董卓点头:“是有人这么说。”
王允道:“如今天子比少帝当年还年幼,既不仁弱,更无可能荒淫,没有理由便废帝自立,如何服众?一年多前袁绍等反贼诬指相国条条罪状,都因罪状不实,导致人心涣散,最后被相国击溃平乱,若是没有理由废帝自立,岂非给袁绍等人找好借口再次发动叛乱!”
董卓道:“我有西凉铁骑,还有吕奉先这等猛将,我怕甚!?”
王允劝说:“吕布虽勇,也不是未曾败过,当年虎牢关前败逃的事相国忘了么?那袁绍虽纠集了乌合之众,可也人数众多,当年他们败在诬指相国的罪状不实,现在孙坚虽亡,却有儿子领长沙太守,而且当年没有几个兵的曹操也有了兖州做地盘,甚至于当年籍籍无名的刘备,自称汉室宗亲,是天子的皇叔,也广立名目招揽了一批草莽逐日坐大,他们单个都不是相国西凉军的对手,但相国不能给他们理由让他们再次联合起来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