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天宫惊蛰
他冷傲的浅金色眼瞳扫过那些瞠目结舌僵在原地的阴阳员们，声音带着不容置疑的讥讽：“凭你们这种实力的软脚虾，也敢质疑父亲大人的目光？既然父亲大人选择了他，那么一个安倍晴明足以抵得上成千上百个你们——滚远点，别脏了我的眼，污了我的耳朵。”
那些在他脚下汇聚成塔的式神虫豸在听到了主人的话语时，亦是朝那些不知所措的阴阳生们龇牙咧嘴着。
阴阳生们不敢再停留，被源赖光这般呵斥，纷纷抬袖掩面弯着腰跑远了。
晴明依然端坐于廊下未动，他看着那个轮廓已经出现了成熟棱角的源赖光褪去方才呵斥阴阳生的冷厉，他朝自己走来，从天井落下的暖阳落于他的长发上，雀跃着的光点点缀于源赖光的颊边，让这个被源氏众人所期待的少族长俊美得恍若天神。
晴明没有起身迎接这位第一次见到的少族长，毕竟他并非源氏麾下的阴阳师，更不是源氏的附庸，自然不需要给源赖光行礼。
虽然说晴明这般难免有些高傲，但是实力强大，天资出众，被起了爱才之心的源满仲想方设法拉拢着的晴明，有这个资格高傲。
而源赖光来到了晴明的面前，饶有兴趣地上下打量着神情依然沉静如水的晴明，朗声道：“你就是安倍晴明？和我想象中的不太一样啊。”
晴明合上了手中的咒术卷轴，然后扬开袖摆，从容地站了起来。
他平静地看向源赖光，而后便将视线移向了天井中樱树光秃树枝上仅存的几个花苞上，毫不在意反问道：“哦？那你想象中的安倍晴明又是何种模样？”
源赖光唇角一勾，他亦是将目光定格在了晴明所看的樱花粉嫩花苞上，据实以告：“能够被父亲大人赏识到带在身边同进同出，手把手地教导着，安倍晴明应当是一个心性坚定、实力强大、并且足够骄傲之人。”
“我难道不是吗？”晴明继续发问道。
“至少以我刚才看到的而言，面对着那样的诋毁却不反唇相讥，任由他人讥笑嘲讽，实在称不上父亲大人的赏识和期待——我甚至有些怀疑父亲的目光了。”源赖光坦诚地将自己内心所想全盘托出，倒是一副全然不在乎晴明听到这句话，是否会感到惭愧羞耻的模样。
这无异于直言晴明此人言过于实，徒有虚名了。
倘若换做了除了晴明外的任何一人，恐怕此刻已经羞愧地伏低谢罪，并且绞尽脑汁地向源赖光表明自己并非如此不堪了。
源赖光毕竟是在万千期待和全力的培育中成长的源氏少当家，未来的源氏家主，所有人未来都是汇聚于他的麾下，伸出手期待着这位光芒万丈的家主给予他们出人头地、名垂青史的机会。
以源赖光的地位和实力而言，自然也不需要去顾忌他人的心情和自尊。
即便面对着源赖光这般直接的奚落，晴明却是依然就像是樱花树下的磐石般无动于衷。
“是么？”晴明轻飘飘这句话后便是接踵而至的一个轻笑声：“源家少主倒是和我想象中的一模一样呢。”
晴明轻轻往后推开一步，唇角带着似有若无的笑容，继续道：“自说自话、狂妄傲慢，被眼前所看之物所迷惑着，甚至没有看到其下的真实。为了向我施以恩惠，直到他们快要说完了才驱使着式神装模作样呵斥着那些多舌之人，却没有发现晴明本就不需要他人代替教训呵斥——我说得可还对？”
晴明这幅带着浅淡讥笑的模样让他方才冷漠得如同人偶般的脸庞顿时鲜活起来，那伶牙俐齿不带脏话、却将源赖光的眼光和行为损了个遍的话语让源赖光眯起了眼。
而其中轻描淡写的一句，更是将晴明早已发现了源赖光存在、所以顺水推舟的心思袒露得一清二楚。
“既然这么牙尖嘴利，怎么不让那些当着面诋毁你之人尝尝这张嘴的厉害？”源赖光不怒反笑，他上前一步捏住了晴明的下巴，大拇指的指腹擦过晴明的下唇，比晴明略高的身长将晴明笼罩在了他的影子下，同时温热的呼吸落在了晴明的面颊上。
晴明对上了源赖光的眼睛，那金色的眼底中毫无愤怒，反倒是涌上了好奇和趣味，就像是看到了新奇罕见的玩具一样，充满了探究心。
“源家少主又怎么知道晴明没有让他们尝尝厉害？”晴明反问道，“看样子赖光大人果然还得和满仲大人多学一学才行吧？”
虽然方才源赖光插手了，但晴明早已暗施术法，以示惩戒。
不出一日，那些多嘴多舌的阴阳生们便会口生疮包，提前体验到口舌刮刑——晴明原本就不需要源赖光的帮助。
被晴明这么顶撞相讥，源赖光又何曾受到过这般的轻怠？
但是他却是哈哈大笑出声，反倒是对晴明多有赏识起来。
真的要概括晴明和源赖光之间的关系，用曾经同窗朋友，分道扬镳的伙伴，立场相异的敌人，这几个词汇来形容却是远远不够的。
虽然晴明和源赖光之间关系错综复杂，但源赖光不管怎么说，晴明都将他视为了自己的第一个人类友人。
不论之后的源赖光为了自己的野心和欲望做出来了什么，晴明终究是知道，在野心和欲望之外，源赖光也是为了人类够不再被妖怪所侵扰。
站在人类的立场，源赖光利用、伤害、杀戮妖怪的做法无可厚非，非我族类其心必异，但是晴明身上流淌着的另一半血液，却让他无法这么简单非黑即白地对待着一切。
于晴明而言，那另一半的血脉让他获得了更多角度的思考，同时也让自己的立场变得暧昧不清起来。
晴明踏于人类和妖怪的界限上，一半是属于人类的‘阳’，一般是属于妖怪的‘阴’，这界限随着他年岁渐长，变得影影幢幢，模糊不明。
倘若说之前晴明还曾想法设法试图让源赖光不再一条路走到绝路，他总是下意识觉得这齐总还有回旋的余地，但是在知晓妖刀姬和鬼切的遭遇后，晴明便打消了自己的这个念头，将自己曾经的真实想法沉寂于内心深处。
但即便如此，曾经的相处和那些来自源赖光的关怀却是无法磨灭的。
晴明看着神乐，他抬头看向如轻云般遮天蔽日的樱树，面对着神乐说出的“那今日晴明你过生日高兴吗”的提问，晴明轻轻地微笑道：“和你们一起度过的这个生日，我过得很高兴。”
白藏主也喝得醉醺醺的，他听到了晴明的声音，揉了揉惺忪的睡眼，半眯着眼化成了狐狸的模样，找准了声音来源，跳入了晴明的怀中。
毛茸茸的身躯让晴明被夜风吹得有些冰凉的肌肤获得了些微暖意，让晴明鲜红的眼纹荡漾出涟漪，他笑着将手抚摸上了白藏主暖呼呼的背脊。
白藏主的外貌一直保持着少年的模样，据他本人说是因为在和晴明大人相遇时，他便是这个模样，所以他想要一直保持着这个样子，将时间停留在那一瞬间。
这或许是晴明的幸运吧，经历过这么多后，他终究不是孤单一人了。
第132章 转世的第十八天
晴明的诞辰上，宾客和式神们都玩得很尽兴, 让晴明思索着偶尔庆祝一下也没有什么不好的。
虽然中途作为祝宴主角的晴明消失了一小会儿, 不过无伤大雅。
这一次祝宴虽然式神们也的确玩得很尽兴, 不过负责后勤和操心各种流程的式神却是颇为疲惫——毕竟这可是时隔数年晴明大人重新举办的诞辰，从宴会上的用度、菜肴、再到邀请来的客人嘉宾们的名单以及座位排列，无一不是需要精心布置的。
一场宴会办下来，竟是比和强大的妖物大战三天三夜还要劳累。
晴明看他们疲惫恹恹的模样，便做主给他们放了几天假, 命他们好好去休息, 不必随侍在自己身侧。
几天的休闲中晴明便窝在了房间中, 整理着自己研究过的术法和咒语, 以便在这周末教授给他新收不久的小徒弟夏目贵志。
时间很快流逝, 眨眼间便到了晴明和夏目贵志约定好的时间。
夏目贵志一大早便准备好了东西，背上背包, 带着猫咪老师乘上了去往晴明所在的东京。
看夏目贵志那一副紧张中蕴含着期待, 脚步不知不觉竟然加快到让猫咪老师只能气喘吁吁追着的模样, 猫咪老师的眼睛转了转, 竟是故意地这么说道：“我说夏目啊，你就真的不怕安倍晴明把你拐走吗？要知道阴阳师会把自己的心得传承给血脉以外的人类，可是极为罕见的啊。”
“拐走？”夏目贵志脚步慢了下来，奇怪地重复了这个词汇, 反倒是他自己先笑了起来，“那猫咪老师，你觉得我身上有什么值得他觊觎拐走的吗？如果是友人帐的话, 拥有那么多强大妖怪的晴明老师，根本就看不上眼吧？”
“那可不一定，笨蛋夏目！你看就连老夫不也想要得到友人帐吗！你要知道，这可是记载了大部分妖怪名字的珍贵名帐啊！有了它操纵驾驭妖怪们站在顶端可不是做梦了！”
猫咪老师气呼呼地说道。
“虽然是这么说，但是晴明老师根本就不知道我拥有友人帐吧？”夏目贵志揉了揉自己的头发，为猫咪老师对晴明不知名的敌意叹了口气。
“哼，这倒也是。”猫咪老师哼哧哼哧地走着。
“而且我有分寸的，友人帐上的名字我会全部还给那些妖怪们，就算想要的是晴明老师，我也是不会给的。”
夏目贵志停下来脚步，抬头看了看，确认眼前这个街道入口，便是晴明和他约好见面的地方。
夏目贵志环顾了下四周，很快发现了正微笑着朝他招手的晴明。
今日晴明穿得有些休闲，黑色格子条纹的内衫和白色的运动外套，下身是卡布气色的长裤，看上去显得稚嫩极了。
“上午好，夏目君，你比预定的时间来得有点早啊。”晴明朝夏目贵志打招呼道，随后他低头也朝白得如同麻薯般圆胖的猫咪老师打了个招呼：“猫咪老师也是一如既往地威风凛凛啊。”
听了晴明的这番话，猫咪老师将之前对晴明的戒备丢到了脑后，高傲地挺了挺几乎区分不住脖子和身躯的胸膛，得意道：“还真不愧是你，有眼光！”
夏目贵志本就是担心时间不够才特意提早出了门，现在见晴明已经到了，夏目贵志有些慌乱地摆手道：“哪里哪里，晴明老师也很早。”
“夏目君，不必那么拘谨。”
晴明温和说道。
“今日找你来也没有别的，我收到了一个小小的委托，所以想着也该让你练练手了——我之前交给你的结界术，还有符咒的制作方法，你都学会了吧？”
面对着晴明的询问，夏目贵志有一种自己在课堂上被点名叫起来提问的慌乱感：“那个、晴明老师，结界术和符咒我都试着练习过了，也都成功施展出来了，我想应该是没有问题了……”
说着说着夏目贵志的声音逐渐小了下去，毕竟站在他眼前的可是千年前便留下了无数传说，即便是在这个信息量十分巨大的现代社会也颇有知名度的传奇阴阳师，或许夏目贵志本人觉得已经学会了，但在晴明看来实际上却不是这么一回事该如何？
像是看穿了夏目贵志的犹豫，晴明拍了拍他的肩膀，淡淡道：“无妨，这些术法本就是在实战中使用的，这一次的委托不算很难，驱逐掉寄居在委托人宅邸中的恶灵便完成了——我会在一旁看着你的，请加油哦，夏目君。”
“啊，是的！”夏目贵志下意识地挺直了背，用力地点了点头。
“那么，猫咪老师请暂时让我保管一下，夏目君你一个人去，毕竟再怎么说这也算是一份 ‘作业’呢。”
晴明带着夏目贵志来到了目标所在的宅邸前，这么笑眯眯地吩咐道。
这座破破烂烂的宅邸前摆放着的远离警告的木牌都已经爬满了苔藓，立起来的柱身上朽满了虫洞。而那脏兮兮的墙壁上的玻璃窗也已经碎裂，穿堂而过的风声像是呜呜的哭泣声一样，听着有些渗人。
周围空无一人，偶尔呼啸而过的冷风带着阴森的寒气打在身上，让夏目贵志忍不住搓了搓手臂，想着自己出门的时候应该再加一件厚点的衣服。
“那么加油吧，夏目君。”晴明朝他挥了挥手，手臂里抱着整个身躯都拉长了的猫咪老师，竟是盘腿坐了下去。
说是坐在地上也不对，因为不知何时，晴明的周围出现了数只头顶系着朱色绸缎的小纸人，正忙碌地为晴明端茶送水——恐怕晴明身下那看上去柔软华贵的软垫也是这些小纸人式神搬出来的吧。
小纸人式神们正不知从何处不断地搬来了各种模样可口的点心和茶酒，放在了软榻上的矮几上，猫咪老师见到了点心便马上把夏目贵志丢到了脑后，正趾高气扬地让晴明喂它吃点心。
如果再架上一把伞，那么晴明和猫咪老师便十足十是过来郊游的模样了。
不过看他们这一副轻松的模样，夏目贵志有些忐忑的心情也平复了下来。
夏目贵志相信晴明和猫咪老师，更相信自己——他已经不是只能傻乎乎地逃窜奔跑着躲避妖怪们的那个弱者了，就算真的遇到了什么事，猫咪老师和晴明也是不会放着他不管的。
夏目贵志深深地呼吸了一下，然后迈步踏入了那座废弃的宅邸之中。
在夏目贵志的身影消失在了宅邸入口时，晴明拍了拍手，轻声呼唤道：“云镜狸。”
随着晴明呼唤声落地，在他们的面前一枚小纸人发出了“嘭”的身响，一只胖乎乎的狸猫窝在原地。
它先是揉了揉眼睛，伸了个懒腰，才询问道：“晴明大人，召唤俺有啥事啊？”
云镜狸的身型和猫咪老师的差不多，那毛茸茸的尾巴在它说话时一甩一甩着，看得猫咪老师控制不住附身为猫咪的本能，竟扭动着屁股想要去扑咬云镜狸晃动着的尾巴。
不过在猫咪老师付渚行动之前，它便被晴明长臂轻舒，一抓一拉给抱入了怀中。
“帮我把夏目贵志现在的情况显现出来。”晴明命令道。
云镜狸点了点头，依言照做。
它摊开身躯，在那白嫩嫩的肚皮上，竟然显现出了夏目贵志小心翼翼寻找着目标的模样。
“这个妖怪也是你的式神？”猫咪老师眯起了眼睛，它窝在晴明的怀中，将头扬起问道。
“你的麾下还真的是有不少有趣的式神啊。”
晴明摸了摸猫咪老师肥嫩的下巴，挠了挠，淡淡道：“因为我是‘安倍晴明’啊。”
晴明没有说别的，只是这一句便足以道尽理由了。
“如果你不是安倍晴明的话，我肯定是要跟着夏目那个小子进去的。”猫咪老师舔了舔自己还带着点心面粉的肉垫，压低声音道。
“毕竟这种一看就危险得要死的地方，让夏目那个笨蛋一个人去，发生什么事情了该怎么办？”
晴明笑了起来：“猫咪老师和夏目君的感情很好啊，那我也就放心了。”
猫咪老师会成为夏目贵志最值得信赖的伙伴和朋友，正如同晴明和他麾下的式神那般。
猫咪老师却是道：“但是我不明白你为什么要收他为徒，如果你真的是安倍晴明的话，以你的力量，只要你表现出这个意图，那么就会有数不胜数的人类蜂拥到你的面前，请求你收他们为徒吧？而且夏目那小子恐怕根本就不适合当阴阳师——我想你应该也发现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