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天宫惊蛰
第151章 转世的第二十天
八岐大蛇的力量恢复了一些，他低下头, 轻轻地朝自己衣衫上的蛇首们叮嘱道：“嘘——刚才的一切要向晴明保密啊, 可不能让他知道了呢。”
袖袂上的蛇魔们嘶嘶地点着头作为回应, 八岐大蛇思索了一会，目光在周围逡巡着，干脆不动了。
这是世界的意识动的手脚。
八岐大蛇现在意识到了自己恐怕是被丢到了这个世界的腌臜底层。
这是每个世界都会有的，就像是城市中总会有漂亮干净的表层，和充满着肮脏和垃圾的下水道。
世界意识恐怕是在被八岐大蛇破开屏障时, 将这个最底层移到了八岐大蛇钻入的缝隙中。
而最可恨的是, 八岐大蛇的大部分力量已经在刚才破开屏障时用得所剩无几了, 就算他想要故技重施, 也是心有余而力不足。
这里不是晴明所在的人世。
空气中翻滚着的瘴气和经久不散的血腥味, 根本不是人类能够承受得了的。
就如同平安京的阴界裂缝一样，是将人世和高天原的垃圾渣滓们丢弃关押的牢狱。
“真是令我不悦……”八岐大蛇眉头微皱, 回想起了自己被关押在生与死都不存在的阴间狭缝时的记忆了。
而且这里没有晴明, 也没有樱花, 更没有晴明做出来的达摩蛋。
“毁掉算了。”八岐大蛇马上就做出了决定。
八岐大蛇本就是肆意妄为的邪神, 就算收敛了利齿和毒牙，看上去与世无争，内里依然是高傲而冷酷的——除他之外皆为蝼蚁。
八岐大蛇闲庭信步着，而他所到之处皆化为了焦土。
那些诡谲可怖的魔界植物和动物们, 都被他周身的蛇魔们口中喷射出的紫芒彻底吞没，再看不出原本的面貌。
深红色的草丛被紫色的辉光悄无声息地吞噬掉，就连根部的土地也被妖力所腐蚀, 彻底变成了一片荒土。
荒土之中升起的淡紫色幽烟，随后被蛇魔们吸入口中，八岐大蛇苍白的面色也变得红润不少。
八岐大蛇一边任由蛇魔们吞噬着这片区域散发出来的妖气，另一方面却是提升了感官等待着什么。
而没过多久，八岐大蛇所要等的人物总算是来了。
在远处的天际飞来了数个黑影，而很快那些黑影便降落在了八岐大蛇的附近，警惕地盯着这个不速之客。
八岐大蛇扫视了一圈后，将目光停留在了其中的一名女性身上。
这个女性的身体一半是娇美的模样，而另一半，竟然是被腐蚀了的、没有皮肤的血肉。
“来得比我想的要快啊，不浪费时间这一点是很好的习惯。”八岐大蛇轻轻地微笑着，就像是年长者对后辈的夸奖般，这么对他们说道。
“躯大人……”其中的一名妖怪皱眉，看向了自己的首领，为八岐大蛇的无礼感到了不悦。
身为魔界三大势力之一，身为实力最强的女性，躯却是制止了部下。
在看到周围的毫无生息的惨况时，她把这个居高临下说话的莫名人物的警惕，瞬间提到了最高。
看不出妖力的深浅，但是躯从无数战斗中磨练出来的直觉告诉她，眼前的这个阴柔的男人很强，很难对付。
这个男人给她的感觉，就像是站在悬崖边向下看着的天壑，乌黑幽深看不到底，透着一股森冷的阴寒。
更何况，躯之所以从自己的领地中带着部下们来到此处，也是感受到了那惊天震地的声响和令他们头皮发麻的妖力冲击。
不管是又有什么难缠的老家伙苏醒了，还是从外界进来的不知好歹的刺头，既然是在自己的辖域中发生的，躯便不得不来看看。
这便是八岐大蛇的目的了。
从方才那些胆敢围困他的妖怪口中所说的话语，八岐大蛇意识到了这里并非荒芜之地，那么肯定有类似于统领者的妖怪存在。
他在这里弄出这么大的动静，便是想将这些‘统领者’们引出来。
向导？八岐大蛇才不需要丑到拉低他格调的妖怪做向导，他有的是办法让这里的统领者将自己奉为上宾。
“您来到此处，请问是有何打算？”躯思索再三，谨慎地这么询问道。
这个男人散发出来的气息值得躯对他使用敬称。
“我想要找人，但是你们的世界却把我丢到了这里，我没有办法到他的身边去。”八岐大蛇在眨眼间便出现在了躯的面前。
“——你很强吧？身上的气息和我刚刚吃掉的那几个小妖怪程度完全不一样呢。”
八岐大蛇盯着躯，内心有些动摇地想着要不干脆吃掉这个女妖怪，恢复点实力再轰开这个世界的屏障一次？
好快！以躯的实力和战斗意识，她竟然没有看清楚八岐大蛇到底是怎么移动到自己眼前的。
躯稳住自己的身形，毫不畏惧地直视着八岐大蛇那双妖异得渗人的眼睛，朗声道：“我是这里三大势力的首领之一，想必会有帮得上忙的地方——活着的我对您更有帮助。如果您不介意的话，不妨落榻于我们处，定会让您宾至如归。”
八岐大蛇笑了起来：“你很聪明，也很识时务……罢了，那就依你所言吧。”
仔细一想，他现在确实需要一个向导。
八岐大蛇此刻不仅需要有足够的食物填饱肚子和流失的妖力，还需要当地的人告诉他，该如何找到屏障薄弱的地方突破。
倘若她胆敢欺骗邪神的话，八岐大蛇有的是方法杀掉她，将她的妖力和血肉化为自己的力量。
到那个时候，他再用妖力轰开这个胆敢禁锢着他的地方，重新回到表世界，去寻找晴明。
八岐大蛇来寻找自己，结果被记仇的世界意识丢到了最危险最复杂的魔界去了，晴明自然不知道。
晴明还在奇怪，都这么久了，怎么八岐大蛇还没有出现？
在最初的警惕和戒备之后，迟迟不见八岐大蛇身影的晴明反倒是有些担心起他来了。
晴明在某一瞬间能够感受到八岐大蛇和他的禁制契约被触动了，那是惩罚的言灵，动用的妖力越多，那么承受的痛苦便越大，是足以让一个意志坚定的妖怪疼到昏厥的刑罚，堪称千刀万剐、雷亟霹雳。
而八岐大蛇所感受到的，是这样疼痛的百倍。
原本晴明不想用这样太过残酷的契约，但是荒和御馔津却是坚持为晴明的契约加上了这样的附加封印。
“晴明，不是所有人都能和你一样，这么平淡冷静地面对着八岐大蛇的。况且如果他想要利用你离开阴间狭缝，利用完了就将你杀害，你想过后果会如何吗？”荒按住了晴明的肩膀，这么说道。
“晴明大人，我能够理解你的想法，但是八岐大蛇毕竟是邪神，倘若他欺骗了你，又或者准备欺骗你，那该怎么办？一旦他有了异心，区区阴阳师和式神之间的契约，难道晴明大人你觉得能够束缚住八岐大蛇吗？”
稻荷神面容严肃地对自己的阴阳师说道。
还不等晴明坚持只需要给八岐大蛇签订式神契约就足够时，邪神本人却反倒是同意了。
八岐大蛇双手抱肩，向前迈了一步，将从庭院窗边飘落进来的樱花花瓣握于掌心，淡淡抬眸冷冷道：“哼……我就知道你们这些高天原的走狗想得多。别让晴明头疼为难了，想对我下什么禁制就直接做吧。”
最后落在八岐大蛇身上的禁制和契约，是有史以来最为严苛的。
说得难听一点，八岐大蛇如同拔下了毒牙、七寸被钉穿的蟒蛇，只能在晴明的意志和命令下行动。
虽然说被迫签订下来这样残酷严厉的契约，八岐大蛇却安静乖巧得简直不像是能止小儿夜啼的怪物。
明明八岐大蛇是邪神，是危险又捉摸不定的大妖怪，同时却又无欲无求得惊人。
从晴明将他带出了阴间狭缝，让八岐大蛇居住于庭院时，晴明便发现了，八岐大蛇最喜欢做的事情竟然是一边坐在晴明的身边、或者是躺在他的膝盖上，一边静静地欣赏着飘落着的樱花，品尝着晴明做出来的达摩蛋们。
而晴明之前所感受到的动用妖力的位置，恰好是这个世界的屏障外。
鬼使黑与鬼使白带来的讯息没有错，八岐大蛇的确是来找晴明了，甚至为了打破世界抗拒着他的屏障结界，动用了没有晴明允许不得使用的妖力。
此刻的八岐大蛇恐怕虚弱至极，稍微强一点的妖怪就有可能伤到他。
而更糟糕的是，晴明在梦境中看到了八岐大蛇的四肢被契约的束缚力所拧断。
八岐大蛇浑身皮肤皲裂出一道又一道的裂纹，鲜血染湿了他那身洁净的和服，让八岐大蛇如同一个血人，就连时刻漂浮在周身的蛇首们也恹恹地蜷缩起来，那偶尔张开獠牙惊吓着他人的蛇吻也紧闭着。
但是八岐大蛇却依然往前行走着，就仿佛感受不到这千刀万剐的痛楚，直至达到他的目的地才肯停下来。
晴明想让八岐大蛇停下来，不要再继续前进了，不要再受伤了，却是发现自己根本没有办法发出声音。
“晴明，你在哪里，到处都找不到你——你真的不愿意再见到我么？”
八岐大蛇的脸上没有浮现出痛苦，就仿佛这些伤痕于他而言不过如此，八岐大蛇就连眉头都没有皱一下，深邃的金色瞳眸中望向远方，似乎在眺望寻找着什么。
“没有你在的这个世界，实在是太无聊了，干脆毁掉算了。”
八岐大蛇的背后出现了狰狞而庞大的蛇影，那嘶嘶滑动着身躯的响动声毛骨悚然，随着他的前进而摇晃着头颅吐着舌信的蛇首们仿佛也在诉说着什么。
“等到那个时候，你就会为了阻止我，而来找我、见我了吧？晴明啊——”
第152章 转世的第二十天
晴明从睡梦中惊醒，额角滑过了冷汗。
此时窗外静悄悄的, 就连最闹腾的山兔也陷入了沉睡。
晴明长长地呼了一口气, 他擦拭掉额上的汗珠, 下床穿上了清凉的木屐，轻轻地来到了走廊上。
此时明月悬挂于庭院那株八重樱的树梢上，在那锦簇的花叶掩盖中洒落出了柔和的波光，如水的月光像是倾泻而出的牛奶般纯洁甜蜜，包裹着那些或粉或红的樱花花卉, 像是要将时间凝固般, 把一朵朵娇嫩的花瓣镌刻得精致无比。
八岐大蛇向来喜欢赏樱, 如果他看到了这样美丽的夜樱, 应该会微微勾起唇角, 然后聚精会神地凝视着吧。
晴明在心中萧索地叹了口气，将内心因为方才的梦境而泛上的不安压于于心底。
八岐大蛇就算被契约压制住, 应当也不是什么妖怪都能伤到他的, 毕竟那些看似无害的蛇魔们可不是衣服的装饰品——虽然这么安慰着自己, 但晴明还是为梦中八岐大蛇那副不断淌血、遍体鳞伤的模样感到了揪心。
但更加让他觉得无奈纠结的, 是八岐大蛇在最后说出的那些话。
毕竟阴阳师所做的梦境都是有预知性的，从梦境中来看，晴明要担心的，恐怕是八岐大蛇会不会掉落到了这个世界角落的狭缝中, 诸如地狱之类的地方。
那种地方通常世界的屏障是最牢固的，除非有通道和准许，想要突破结界来到现世几乎是不可能的。
而八岐大蛇是真的做得出来, 将那个世界夷为平地，将居民和活物统统吞下腹中，让死之气夺走生之力，令那一个世界成为荒芜的这种事情。
这下子晴明要做的可不是担心八岐大蛇要来找他、什么时候找到他，而是得赶紧探明八岐大蛇的所在之处，把这个犹如定时炸/弹一样令人惶恐不安的邪神大人给带回来才行。
晴明拿出罗盘和翠色占筮，静坐在木制回廊上，让月光洒落自己满怀，恭谨而庄严地将这些占卜器具一一摆放好。
“当位，指筮得之爻阴爻，阳爻居初、三、五，阴爻居二、四、上。”
晴明看着占筮呈现出来的结果，微微皱眉。
他复又拿起罗盘，铜制的金灿罗盘精致厚重，正是生日时某一位式神特意打造送给他的。
圆形的罗盘刻有四圣兽，正是青龙、朱雀、白虎、玄武。
晴明将所求之事分配干支于六爻，定出“本我”、“官鬼”、“元神”、“六合”、“六冲”，然后根据罗盘上旋现出来的方位进行占卜运算。
算出来的结果是八岐大蛇没有危险，反倒是晴明近来会被卷入一场不小的风波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