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thaty
“爹爹号称东邪,我原本也以为爹爹是洒脱不羁,不应以常理论,不与俗世同浊的人物。但如今看来……爹爹和靖哥哥正好相反,您是看起来洒脱,实际上愚昧!”
“你!”
总之,对话和争辩内容可能会有些不同,但是,大多是以黄老邪被气得浑身发抖而结束,这次也是如此。继而便是完颜洪烈出场的时候了:“黄兄,别去,与在下去喝两杯如何?”连劝待拉,完颜洪烈把黄药师拉走了。
第一次时,完颜康还真的挺意外,他这位老爹竟然和黄药师已经如此熟悉了。后来才知道,一开始两个人只是谈自己养儿养女的难处——这两个人养孩子的经历竟然还挺类似的。
黄药师是早年丧妻,黄蓉虽然是他一手带大的,但这也并不是说他就不请奶妈了,不过奶妈只是喂奶、换尿布、给孩子洗澡,其他的事情都是黄老邪一手包办的。
完颜康小时候也是如此,包惜弱先是经丧夫之痛,又从南到北长途跋涉,辗转到中都后身在异国举目无亲,她可是绝对没有郭靖之母李萍那般坚韧,生了完颜康后立刻就重病在床了。所以完颜康是由完颜洪烈带大的,甚至那段时间,除了上朝,他连在家里处理公文都抱着完颜康。
而之后孩子长大的经历也差不多,两个孩子原本都是乖巧懂事聪明的好孩子,但是突然之间,却犯了错。黄蓉帮了囚在桃花岛上的老顽童周伯通,而完颜康差点揍死朝中显赫人物的孩子。两个孩子也都远离了,虽然一个是离家出走,另外一个算是避祸的,但在两个爹看来,意思都差不多。
于是,两人自然在做爹,特别是做个不容易的爹这方面共同语言颇多,总能找到共鸣。而除了这方面,完颜洪烈也是有才之人,他的父亲,金国先帝章宗,在后世别称为金国历史上儒文化最精通的皇帝,完颜洪烈在这方面却也不弱于乃父。
他又是管着户部的人,钱粮这方面的东西,更是无比精通。
奇门遁甲之类的他不太了解,但若是与论起诗词歌赋,诗词歌赋,算数行商甚至玄学易经,他都能与黄药师谈得上来。
况且,如今完颜洪烈可不是当年按个出使宋国的少年王爷了,他在朝堂上打滚了十八年,别的不说,察言观色的本事也算是一流而来。已经知道了黄药师的东邪身份,自然是着意拉拢。言谈之间,他从不谈宋金之事,只是说些两人感兴趣的事情,且阐述自己观点时,也是顺着黄药师的意思。
因此,一开始黄药师虽然只是胸中憋闷,找个说话的人,但到后来,却是觉得可惜了完颜洪烈是个金国人了。
两个老爹走了,三个年轻人却依旧是在院子里坐着喝茶闲聊。
黄蓉讲的是海上风情,尤其是沿海的各国商。后世国人总以为古时候中国人没见过头发眼睛五彩斑斓的欧洲人,实际上至少完颜康所见的南宋并非如此。临安街头,大胡子蓝眼睛穿着汉服招摇过市的藩商比比皆是,甚至他们中有的人就是汉人——或者至少他们自己这么以为的——是从唐代的时候,就已经迁中原了。
且南宋的水军彪悍,也有这些西方来的功劳,南宋失去半壁江山,却依旧繁华如斯,靠的正是海运。所以南宋的水军甚至还有打击海盗,护卫海商的职责。如今中亚的海贸,都在南宋水师的掌控之下。
完颜康十二岁时刚知道这情况,可是怔愣了好一会,因为这简直是就是东方的大航海时代啊。
如今黄蓉讲的就是她在桃花岛上看到的各国商船,甚至海盗船的情况。她还曾经远远的看到过,水军与外国海盗开战。
黄蓉讲完了便是欧阳克,他讲的西域之事,西域本就是诸国乱战之地,自从金国灭了辽国,耶律大石在西域建立西辽后,也就更乱了。且那地方不只有领土、民族之间的战争,还有因宗教而兴起,甚至因为一些莫名其妙的原因而开打的战争。
在那个地方的战争,开战的时候两个国家还是盟友,打到一半就变成了敌人,但战争结束的时候,敌人就有变成生死兄弟了。
尤其那些国家的名字也都是乱七八糟的,听得完颜康和黄蓉都是头晕脑胀的。
“我可真是没什么可以说的了。”三人都说了,按理该轮到完颜康了,谁知他却一摆手,表示自己无话可说。
欧阳克和黄蓉自然不答应,黄蓉甚至站起来摇晃着完颜康胳膊,闹得完颜康没法,只好道:“我实在是不知道该说什么,要不然,你们问,能说的我都说。”
“什么叫能说的你都说?”欧阳克挑眉。
“我自然是信得过你们俩,你们问我几岁不尿床,我都能告诉你们。”黄蓉和欧阳克顿时忍不住笑了出来,黄蓉还轻轻掐了完颜康一下,和女孩子说什么尿床,她这大哥也太……“但是有些事,不能说,就是不能说。”
见完颜康前半句说得俏皮,后半句却一脸严肃。若是旁人这么说,欧阳克和黄蓉八成会觉得这人是故意做作。江湖中讲究的是自由爽利,是义气,是无不可对人言。即便他们敬畏一些如岳武穆的般的英雄人物,但却依旧是看不惯官场的做派,这做派指的可不只是贪腐这样的歪风邪气。也包括其他任何的规矩、纪律、约束。
不过这话是完颜康说的,两个人虽然多少有些别扭,但也只能理解。
“那我要问问广隶,打仗是什么样的?”将一时有些冷场,欧阳克一摆扇子——也不知道他从哪里找来的——问。
“冬天冷,夏天热。”完颜康这话回答的爽快,却收到了欧阳克和黄蓉一致的白眼。
“不许蒙混过关!”其实两人无非是想让完颜康讲讲他在陕西战场上的英雄事迹,这本也该是平常事,江湖人谁不想对别人说自己的英雄事?只不过是有人含蓄些,只对亲近的人讲,有人大嘴巴且脸皮厚,喜欢添油加醋到处说而已。
谁知完颜康却是一声长叹,面显愁容:“打仗很累,很脏,很苦,还很疼。”这次倒是比上次多了五个字。
黄蓉却有些不高兴了:“大哥莫不是看不起蓉儿吗?”欧阳克也差不多,他们都如此了,结果完颜康总共就说了十八个字,可实在是太敷衍他们了。
完颜康眉皱的更紧了:“蓉儿,是我的不是,我……”完颜康闭了闭眼,“放到今日,回想过去怎么打仗的,我能想起来的,都是死人,同袍的,敌人的,平民百姓的……”
前世今生,完颜康绝对算的上是老兵了。他亲手送上路的敌人没有一千,也有八百。他眼睁睁看着死掉的战友,那就更不知道有多久了。即使他是在利用金国士兵阻挡蒙古的马蹄,然而他们确实是他的兵,他的战友,甚至他的兄弟!
而且完颜康还有个从上辈子带来的坏毛病——他最不喜欢对人讲他打仗的事,即便确实是赢了,即便确实是杀了该杀之人,即便确实是保护了无数百姓,但是,他的兵、他的战友,他的兄弟死了!
前世时牺牲的人还少,可是这辈子……
“兄弟三个,都入了行伍,老大已经死了,老二临死的时候让我照顾他的弟弟,给他们家留根独苗,结果那场仗打完,回到城里,才知道三弟也在守城时战死了,算起来还比他二哥早上一天。”
“蒙古人会将他们的箭头兵刃在人、马的屎尿里浸泡,这样的兵刃都是有毒的,就算是受了小伤也得把周围的腐肉全部割掉,但有时候打起来,根本来不及割,而等到打完了,那要割的就不只是一块肉了……”
“一开始我带队伍,最担心的是新丁们下不去手杀人。但后来我要担心的就是他们太拼命了,因为入伍的大都是汉人,有家仇的汉人。即便没家仇,听说蒙古人又袭击了哪个村镇,把队伍拉过去——去的时候还是憨厚的农夫,回来的时候就是红眼睛的屠夫了。”
“我最不喜欢打的就是夜战和偷袭,夜里士卒都看不见,拉出去两千人,能到地方的可能也就只有一千八。剩下的就是迷路的、崴脚的、掉沟里的,有些人甚至就这么莫名其妙的生不见人死不见尸了。偷袭则不确定太大,如果成了,那自然是好。如果不成,偷袭的队伍至少也要折进去五成。”
“我最狼狈的一次,被蒙古人打散了队伍,只带着几个人躲在草甸子里。就在我们十几步远的地方,蒙古人把几个抓到的兄弟,一刀一刀的刮了。”
完颜康没用什么华丽的辞藻,他就是很平直,甚至呆板的说着。结果没说一会,黄蓉哭着跑了。因为她明白了,完颜康那十七个字不是敷衍她。
冬天冷,冷得全身都是冻疮,冷得刀刃黏在了手上,但为了打仗就得硬生生的把刀刃连着皮肉朝下撕。
夏天热,热得汗水沤烂了皮肉,热得铠甲上都能烤熟米,但看见了敌人还是得冲,一打几个时辰下来,到底是死于敌人兵刃下的,还是死于中暑脱水的谁也说不清。
打仗很累,很脏,很苦,还很疼。
打起来就不眠不休,吃喝拉撒就都得在马背上,洗澡是做梦,完颜康这样指挥的还好,方便的时候,还能找个地方,但也不能太远,以防敌情突变,或者遇上小股敌人。能不累、能不脏、能不苦?
至于疼,那更是再真是不过的了。打仗就要受伤流血,这世上倒是有亲临前线但不受伤的将军,但那都是天纵奇才,绝对的名将。可完颜康绝对不是那种名将,他要让自己在每一次的战斗中都活下来,那就只有拼命。
“广隶。”
“嗯?”
“你……你做个都统怎么也这么危险?”
“我做个都统,如果上战场,也随时都有没命的可能。欧阳……若我真的战死了,请你照顾我爹,把他绑到宋国这边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