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云过是非
刘彻心里一紧,不知为何突然想到了嬴政对自己说的话,又想到了在门口碰见王太后的情景,果然就听老太太继续道:“你的母亲,她不是一个简单的人,在你的面前,她永远贤良淑德,恐怕这天底下再没有一个母亲,比她要温柔的,只是……皇上你要知道,在这宫里头,能从一个歌女变成太后的人,并不简单,不简单呐……”
太皇太后叹了口气,道:“奶奶只怕,我这一走,朝政可就要被你母亲和你那舅舅把持了……虽然这话奶奶说出来不好听,但你要答应奶奶,握住兵权,一定不要交给你的母亲。”
刘彻半响没有说话,扬了扬头,又用手去揉了揉额角,这才慢慢的道:“孙儿记住了,孙儿答应奶奶。”
太皇太后笑了一声,她叫刘彻过来,本意就是想告诉刘彻,在魏其侯窦婴手里,有一份先皇的密诏,在必要的时候,可以帮助他。
只是太皇太后考虑再三,还是没能说出这句话来,这句话,到底是要多伤皇上的心才是,再者说来,这句话一出,先皇的密诏就必定不是一个秘密,现在王太后并没有太大的过错,不可能让刘彻背负弑母的罪名。
太皇太后说罢了,终于慢慢躺下去,道:“行了,奶奶的话啊,都说完了,皇上……忙去罢。”
刘彻道:“奶奶您睡罢,孙儿在这里陪您一会儿。”
太皇太后笑道:“我是老人家,不是孩子,皇上去忙罢,你在旁边,我也怪心烦的。”
刘彻听太皇太后这样说,才不得不站起来,道:“那您保重身体,有什么事就让人去叫朕过来。”
他站起身来,太皇太后却像想起了什么,道:“等等……”
“奶奶还有什么吩咐?”
太皇太后手指虚点着,张了张嘴,半响才道:“阿娇……”
刘彻以为她心疼阿娇,放心不下,道:“您放心罢,孙儿一定好好待阿娇姐姐。”
太皇太后摇头,笑道:“老身是让你……小心你的阿娇姐姐。”
“这……”刘彻有些震惊,他能想象到太皇太后和自己说小心王太后,但从来没想过,她竟然让自己小心皇后,毕竟太皇太后疼爱皇后,这是谁都知道的。
“去罢,去罢。”
刘彻想再问,但是老太太已经合了眼睛,似乎不打算继续说下去,只能转身出来,他刚走到门口,就见从里面出来一个内侍,道:“太皇太后请魏其侯窦婴。”
窦婴跪在地上,听见有人点了自己的名字,连忙站起来,被内侍引着往里走。
窦婴掀开珠帘走进去,跪下来,道:“窦婴叩见太皇太后。”
“坐。”
太皇太后没有睁开眼睛,仍然躺着,道:“我招你进来,知道为什么吗?”
“卑臣……不知。”
太皇太后依然闭着眼睛,笑了一声,道:“魏其侯何等聪明,你能不知?老身……是向你交代遗言的。”
“太皇太后!”窦婴一惊,赶忙磕头道:“太皇太后吉人自有天相,必定能逢凶化吉。”
太皇太后笑道:“我再活下去,岂不成了老妖精么?再说了,朝廷上有多少人希望老身赶紧进棺材的,老身被他们天天儿的咒骂,能挺到现在,已经不容易了……”
窦婴没说话,只是低着头跪在地上。
太皇太后道:“窦婴,你心思细,又谨慎,在窦家里,没有一个人比你还有才能,比你还有建树的。咱们窦家虽并不想要霸占这个天下,但是窦家不能因为没了老身就没落下去,你是窦家的人,你要为窦家争气,知道么?”
窦婴只是苦笑了一声,道:“太皇太后,只是卑臣已经是一介闲人,可能要辜负您的期望,撑不起这个窦家来。”
太皇太后终于坐起身来,道:“窦婴,你还记得先皇驾崩之前,是如何跟你说的么?你还记得先皇是如何恩赐你的么?你对得起先皇的器重么?窦婴,我要你答应我,在老身不在的时候,你要出山,重新出山,皇上身边需要你这样的人来辅佐,你要对得起先皇!”
窦婴以头碰地,声音已经没有往日里的平静。道:“先皇对卑臣的提拔和器重,卑臣一死也不能报答,只要皇上有用得着卑臣的一天,卑臣绝对不会推辞……只是太皇太后,难道您不清楚,太后忌惮窦家已久,只有窦家从此没落下去,从此不复以前,太后才会放心,卑臣出山无异于给皇上添麻烦。”
太皇太后冷笑了一声,道:“你的才华,不该放在和女人斗这上面,你的才华该当辅佐皇上,国之大器!窦婴,老身不管你如何左右为难,不管你以后如何举步维艰,你都要站在皇上身边,这才是你的命,这才是窦家的命,等你百年之后,才好到底下去面对先皇!”
窦婴抬头看着太皇太后,隔了良久,才磕头道:“诺……”
太皇太后听他应声,慢慢躺下去,道:“要变天儿了。”
窦婴知道老太太指的是朝廷的内阁,只要太皇太后一驾崩,内阁立刻就会天翻地覆,要罢免的,要斩首的,新上任的,窦家的,王家的,田家的……
侍女走到珠帘旁边,轻声道:“太皇太后,皇后娘娘求见,还有……还有太后已经在门口跪了很长时间。”
太皇太后只是道:“把皇后叫进来,老身要一个一个说……至于太后,老身时间不多了,恐怕见不了她了。”
嬴政到了门口,没多长时间就有内侍引着他往里走,王太后在听说太皇太后回光返照的第一时间就到了东宫门口,想表现的积极一点。
结果没想到,皇上进去了,窦婴进去了,就连最后到的嬴政也进去了,反而自己被晾在外面,这是王太后忍不了的,她离东宫的宝座越近,就越觉得难熬。
嬴政走进去,过了珠帘,太皇太后笑道:“阿娇来了。”
“外婆。”
嬴政唤了一声,坐在太皇太后旁边,老人家笑道:“你知道么,刚才呢,老身嘱咐给皇上一些事情,托付给窦婴一些事情,你呢,你知道老身要跟你说些什么吗?”
嬴政并不能揣测的准太皇太后的心思,他从没见过一个女人能像太皇太后这样,历经了这么多朝,把政权牢牢握在自己手里,无论是景帝还是刘彻,都需要看她的脸色,听她的语气。
太皇太后是个不简单的女人,嬴政并不能很准确的知道她在想什么。
太皇太后对侍女挥了挥手,侍女立马走了出去,很快提着一个金架子走了进来。
架子上有好多挂钩,每个挂钩上都挂着小巧的金笼子,里面吱吱呀呀的,全是太皇太后平日里养的虫儿,她看不见,再不听点响动,就觉得活着怪无聊的。
太皇太后将一个金笼子颤巍巍的托在手上,拉过嬴政的手,让他握着笼子,道:“阿娇啊……男人们勾心斗角的摆弄朝政,外婆我啊,也傻呵呵的跟着他们摆弄朝政,结果呢……结果哪面也没讨的好,虽然表面上老身高高在上,实际也不知被人骂成什么样子。所以老身特意把这些虫儿啊,托付给你,替老身好好的养着,你明白么?”
嬴政心里一震,太皇太后已经把话说的这么明白了,他能不明白么。老太太的意思就是,朝政是男人才去干的事情,让自己不要去插手朝政,平日里养养虫儿消磨消磨时间。
嬴政没想到太皇太后其实已经注意到自己了,而且注意的这么深,只能接过金笼子,道:“外婆放心,阿娇一定替外婆好好养着这些虫儿。”
“你懂便好。”
老太太叹口气,道:“老身也知道自己偏心,老身一向偏爱小的,当年宠着梁王,结果惹得先帝和梁王反目,斗了一辈子,梁王没了,走在老身的前面,老身心都要伤透了,只是先皇也没能支撑多久,总是叫老身这个白发人送黑发人……好在呢,还有你母亲,你母亲虽然在别人面前嚣张跋扈,这我都知道,只是她孝顺我,孝顺极了,哪怕我一点儿不高兴,她也不会高兴,因此我也极为宠爱你母亲,还有就是你……你聪明,以前的时候像极了你的母亲,犯脾气的时候谁劝也不行,只是做了皇后,也渐渐收敛了不少,老身这是高兴啊……这一次,终于不会走在你们任何人后头了,老身再也送不起别人,你们都来送送老身罢。”
嬴政从没在宫里体会过一丁点的亲情,他从来不认为宫里会有亲情这种东西,但是不得不承认,太皇太后是让他折服的存在,她虽然专权,霸道,但他对自己的亲人,却极为的用心。
嬴政心里多少有些被感动了,他竟然顶着别人的壳子,体会了一把血缘的亲情……
嬴政站起身来的时候,还听见太皇太后问旁边的侍女,窦太主到了没有,侍女说正在路上,马上就到了。
嬴政回头再看了一眼卧在榻上的老太太,终于掀开珠帘走了出去。
刘彻在殿外并没有走,来来回回的踱着步,似乎非常的不安,许昌庄青翟窦彭祖这样的老臣也都来了,跪在外面瓮声瓮气的哭,也不知是真的哭太皇太后,还是哭他们窦家,亦或者在哭自己往后的命运。
王太后看了一眼走出来的嬴政,自己都不觉得自己的下巴比往日抬的高了。
田蚡急匆匆的赶过来,虽然他想着太皇太后一定不会召见自己说话,但是做个样子还是要过来一趟。
王太后见他来了,道:“你怎么才来?”
田蚡道:“哎呦喂姐姐,我这还是紧赶慢赶的,我现在没官没职的在家呆着,朝廷上还不都是市侩的人,见我这样也没人告诉我宫里头的事情,是不是?弟弟我是今时不如往日了。”
王太后听了,嘴角挑了一下,道:“你怕什么,不就是做官么,你离丞相的位置还远么?”
田蚡自然知道王太后说的是,太皇太后驾崩以后,皇上还不得听王太后的,田蚡是皇上的舅舅,丞相的位置必定要田蚡来做。
田蚡赶忙低声道:“那兄弟还要多谢姐姐了。”
刘彻见嬴政出来,走到他旁边,道:“太皇太后怎么样了?”
嬴政还没说话,窦太主已经到了,急匆匆的也不让人通报,就闯了进去,嬴政看着窦太主的冲进东宫的背影,道:“老太太现在只提着一口气要见大长公主……”
刘彻听了心里一紧,难受的厉害,他也知道,太皇太后这个岁数已经可以算寿终正寝,只是谁不希望自己的亲人能永远和自己走下去,刘彻更是在门口踱起步来。
才一会儿时间,忽听殿里乱作一团,有内侍冲出来急匆匆的出了东宫,外面跪着的人,先是一愣,随即都嚎啕大哭起来,也不知道是真心的还是假意的,一个人开始哭,两个人三个人,一片人就开始哭,也分不出谁是谁的声音。
刘彻瞪着殿门,里面也传出了哭喊声,很快的,他就听到了敲钟的声音,撞得他心口发疼……
刘彻想要往里走,腿有些不听使唤,嬴政抿着嘴,也盯着殿门,眼睛一错也不错。
窦婴跪在地上,眼睛红了一圈,以头碰地,久久不能起来。
——
“皇上?”
卫青见刘彻愣神,出声道:“皇上……没事罢?”
刘彻这才收回目光,道:“没事……你刚才说什么?”
卫青叹口气,他知道太皇太后刚去世,皇上根本没心情处理什么事,但是匈奴的事情又不能耽搁,道:“卑将再说匈奴人斩杀刘芳公主的事情……”
“嗯……”
刘彻揉了揉额角,这才站起身来,道:“卫青啊,朕一直以来都觉得太皇太后是跟自己对着干,结果现在太皇太后一去,朕心里头……竟然空落落的,没了较劲的人,怎么就这么难受。”
“陛下节哀,保重龙体。”
刘彻道:“朕也知道,现在大敌当前,应当以国事为重。”
刘彻说罢了,顿了顿,忽然一改之前的态度,正色道:“大行令王恢回来了没有。”
“回陛下,已经回来了。”
刘彻点点头道:“朕的意思不变,通知大家召开廷议,朕要听听他们的意见。”
卫青立刻应声道:“诺!”
他说罢,转身出去传话去了。
嬴政没想到太皇太后去的这么快,虽然现在刘彻的根基还不稳,但是嬴政自己也没有积累好势力,他现在需要契机,并不可轻举妄动。
嬴政对这个江山跃跃欲试,但又不能让自己毛躁,自觉地有些坐不住,突然想到太皇太后临终前对自己说的话,虽然她是劝自己不要去碰政事,修身养性,但是养养虫儿,或许也能让自己更稳重一些。
嬴政打算去东宫把老太太留下的那些虫儿接到椒房殿里来养,就让楚服跟自己一起去一趟东宫。
东宫门口十分冷清,因为没有人住,宫女和内侍已经被拨走了一大部分,就算王太后要住进来,也会用自己的宫人,并不会把太皇太后的老人留下来。
嬴政进去,里面一个人也没有,虽然东西格局并没有变,也还是那样干干净净,似乎是被打理过了,只不过却透着一股死气沉沉的冷清。
嬴政想要把金笼子拿走,但是那些一直放在桌案上的金架子和金笼子却不见了。
他环视了一下,正好看见一个抱着东西的妇人从里面转出来,不是王太后还能是谁。
王太后看见嬴政也有些惊讶,随即笑了一下,将手里抱着的东西放在桌案上,她虽然穿着一身白色的衣服,但脸上并没有什么伤心,有的只是遮不住的得意。
任谁忍了这么多年,也会在这个时候得意或者开心。
王太后拍了拍手,掸了掸身上的尘土,在凤坐上坐下来,这才慢条斯理的率先开口道:“我啊,先来这边儿看看,毕竟马上要搬进来了,熟悉熟悉,对不对。”
嬴政不动声色的给她行了礼,王太后又道:“阿娇你怎么会来这里?”
嬴政回话道:“太皇太后临终前托付我照顾虫鸟,所以过来拿回去。”
“虫鸟?那些没完没了吵人清净的虫?已经叫我给扔了,鸟啊留着一对儿呢,在那挂着,你要是晚来一步,我也给扔了。我眼睛也不瞎,不喜欢这些个东西,你赶紧拿走罢。”
嬴政瞧她的样子,忍不住心中冷笑了一声,王太后这么多年都忍了,从一个已经生育过一个女儿的歌女入宫,到今天太后的地位,说明她是一个有心计的女人,不但有心机,还是个心机超群的女人,但是她不知道惜福。
只能受苦享不了富贵,一旦得势,立马露出一副刻薄的嘴脸,这并不是一个聪明人该做的事情。
嬴政没有再和王太后说下去的意思,拿了鸟笼子,和王太后道了乏,就出来东宫去。
卫青通知各位大臣廷议,但是因为自己只是一个小小的建章监,根本不是什么将军,所以没能参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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